第五章 英雄的代價

不耐烦地踢了一脚摆在旁边的方形汽油桶。汽油桶发出金属声响飞出大楼屋顶，瞬间就被强风吹飞，消失在视野之中。

莲太郎用力搔乱头髮，好几次用拳头敲打大楼的供水设施外墙。

「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电池还没送来！」

「莲太郎。」

延珠害怕地叫了一声。

双手撑着墙壁试圈让急促的呼吸稳定下来，有如笛鸣的风声听在耳里，莲太郎与延珠的衣服也因风激烈摆动。

莲太郎确认时间，因为绝望咬牙切齿。

晚上十点五十分。距离毕宿五抵达的预期时间剩不到十分钟。

来到大楼屋顶的边缘，莲太郎盯着远方的幽暗。

外围区由于没有电力，所以不存在街灯。巨石碑落尘形成的厚重云层挡住月亮，因此也无法期待月光。

虽说眼睛已经适应黑暗，所以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是视野极端恶劣这点是不变的。在这当中能自由活动的，只有像蒂娜那种少数具备夜视与远视能力的起始者吧。

此外在幽暗的另一头，可以听见无数踩碎岩石，以惊涛骇浪的气势朝这里突击的原肠动物声响。

看不见，可是依旧存在。

莲太郎紧握拳头，指甲都陷进肉里。

未织原本的计画，是在围绕回归之炎的七座大楼屋顶架设探照灯，以强光迅速找出毕宿五的位置，然后所有人一起发动突击。

然而在电池没能抵达的现在，探照灯就如同巨大废弃物。这么一来想确定毕宿五位置的战术，打从一开始的阶段就土崩瓦解。

其余民警部队都已躲在大楼下方各就各位，现在才下达撤退的命令也太晚了。

没有事先补给照明弹，如今让莲太郎后悔万分。

要不然乾脆豁出去直接突击，设法减少敌人的数量？然而那种战法毫无胜算可言。一旦让原肠动物进入内地，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在东京地区扩散的病毒清除乾净。

莲太郎紧紧闭上眼睛。

即使知道必败，也不得不负起民警军团领导者的责任。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莲太郎拿起无线电，深呼吸一口气.

「所有人员，準备突——」

就在此时.延珠拉拉他的袖子。

「——莲太郎.那个。」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

莲太郎不耐地询问，不过延珠没有回答。

她只是傻傻指着夜空中的一点。

顿时莲太郎有种背后被温柔光线照亮的奇异感受，顺着延珠的视线转身望去。强光射入适应黑暗的双眼，莲太郎只好用手遮挡，并且眯起眼睛。

他说不出话来。

整个东京地区上空闪烁眩目的光芒.他很快发现那些光源，来自数量惊人，大小与足球差不多的热气球。在球状的袋子下，熊熊燃烧着加入油纸的燃烧物，热空气使袋子轻飘飘地左摇右晃，逐渐上升。

令人讶异的是气球的数量。几乎填满整个天空的几千几万颗气球，有如毛絮般在空中飞舞、碰撞、上升。而且数量还在不停增加，光度也变成原本的两倍、三倍。

这彷彿另一个世界的光景，彻底攻佔了莲太郎的心，他微微开口：

「『幻庵祭』——原来是今天啊……」

无意间，他回忆起过去与那群学生们的对话。

『为了感谢在原肠动物战争中牺牲的英灵，从「第二次关东会战」之后便开始举办那样的祭典。』

『莲太郎老师……我们，会死吗？还能活着看到……下一次的「幻庵祭」吗？』

不过每年「幻庵祭」都只在「回归之炎」纪念碑周边小规模举办。过去十年从未有像现在这次那么大张旗鼓。

况且要把天空弄得这么亮，需要动员庞大的人力与气球……究竟是谁这么大手笔。

就在这时，莲太郎的手机发出震动。

『里见先生，是我。』

莲太郎猛然将手机用力握紧。

「圣天子大人……原来是你…………！」

圣天子以严谨慎重的语气告知莲太郎。

『里见先生，那些气球一颗颗都是东京地区市民的希望、祈求，以及想活下去的意志。 你应该也有看见吧？打赢这场仗就是原肠动物毁灭，打败就是我们毁灭。东京地区的未来就託付给你了。请勇往直前吧，不论面对何种战局都要抱持不放弃的勇气！』

莲太郎闭上眼睛，接着缓缓睁开：

「放心吧.圣天子大人。我一定会取得胜利给你看。」

切断通话的莲太郎悄悄握住延珠的手，在这个特等席仰望光亮的世界。

有如提灯一般温暖的光芒透过纸袋散发，橘色的光群彼此紧贴、碰撞，有时发生冲突， 但是无数的光依然缓缓向上爬。

莲太郎与延珠相握的手，用力到有点发痛的程度。

瞄了身旁一眼，延珠也目不转睛地仰望天空，同时泪流满面。

「延珠，我们『被掠夺世代』确实杀了你的同学。不过创造出如此美丽光景的人，同样也是『被掠夺世代』。人类大多都有两张脸孔。光与暗——这就是光明的一面。如果你也能看见那一颗颗气球里装满的祈求与希望——就和我一起战斗吧。」

延珠很快用袖子擦去眼泪，凛然地仰望莲太郎，用力点头：

「当然一定要拯救大家才行。」

莲太郎感觉与延珠心意相通。这是言语难以形容的一体感。

真不可思议。儘管战状没有好转，甚至该说处于压倒性的绝望状态。

儘管如此，这股充斥胸口的情感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的自己会感到如此安稳呢？

紧绷僵硬的紧张感溶解，逐渐感到放鬆。

直到刚才为止，自己还处于不知能否胜利的不安当中，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如此。

不，应该说他明确知道能够获胜。没有战败的可能。

莲太郎用力睁大眼睛转身。

随即惊讶地愣在原地不动。

看得到。看得非常清楚.

照亮整个东京地区的无数光芒取代探照灯的功用，将夜空的幽暗完全赶跑，原肠动物的漆黑大军彷彿暴露在日照之下。

不必费多大工夫便能找到毕宿五的身影。敌阵中央的后方——哈雷路亚。

延珠用力蹬地，黑色的眼眸燃烧赤红光芒。

莲太郎也笔直伸出右臂，再度驱动义手与义足。左眼内部浮现几何学的花纹，石墨烯电晶体规格的奈米核心处理器就此启动。

嘴里有麻麻的电流味道扩散，义眼的黑色内部开始旋转。本来只有单边看得见的眼睛，现在两眼都有视力，视野顿时大幅扩张。可利用三次元的角度捕捉物体。

莲太郎把无线电拿近嘴边，用力吸了一口气。

「『RAPIER THRUST』行动正式展开。重複一遍。『RAPIER THRUST』行动正式展开——蒂娜，就是现在。」

伴随这句命令，一声让人忍不住缩起脖子的爆炸响起。

围绕纪念碑的七栋大楼，除了莲太郎与延珠所处的这栋大楼屋顶，其余六栋都爆炸了——不，应该说是很接近爆炸。

设置在大楼屋顶上的二〇毫米火神炮、三〇毫米链炮、一二七毫米炮、一五五毫米榴弹炮等对空武器同时喷火。对莲太郎而言，这阵爆炸轰隆声与襄动就与火山爆发没两样，听力大受影响。

看不见有人在武器旁边负责发射。其实那都是蒂娜以嵌入火炮的远距离操纵模组进行无人操纵的结果。

至于负责统管这项工作的，则是埋藏于蒂娜脑内的神经元晶片。

至于恐怖的精确度，曾被反战车步枪同时击中六处的莲太郎最清楚。

火线杀向原肠动物的空中部队，下一瞬间产生爆炸。伴随热浪的爆炸冲击波袭来，让人睁不开眼睛。

炼狱火焰顿时在空中具体呈现，覆盖视野。

飞行原肠动物折翼，翅膀烧毁，脑袋被炸飞一一坠落。

简直就像一个人便取代要塞炮的威力，毫无落空的一击。必杀的火线以凌驾高性能电脑的精準度，在对方阵营的要害引爆定时引信，对群体发挥最大的打击效率。

莲太郎倒吸一口气。

这就是前IP排行第九十八名——蒂娜·斯普莱特的真正实力。只要让神经元晶片统合、控制适当的武器，一个人几乎就能展现航空母舰等级的火力。

搞不好靠蒂娜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飞行原肠动物。

莲太郎深呼吸一口气：

「全体人员，突击！」

楼下传来吶喊声，民警以辅助部队为单位展开视死如归的突击.

「好，延珠。我们也上吧。」 与延珠相视点头，莲太郎冲下阶梯。

然而就在这时，无线电发出惨叫声。

『一只巨大的原肠动物正朝这里直线沖剌！』

莲太郎停止奔下楼梯的脚步，穿越楼层地板来到玻璃窗边使劲将身体探出去察看。

「那是什么玩意……」

地面有一只巨大的原肠动物在扭动身躯。

难以判断是蛇、蠕虫,还是蚯蚓的细长巨体。胴体圆周约有地下铁隧道那么宽，全长相当于一栋小型大楼。

耶梦加得（Jandr)——莲太郎脑内浮现北欧神话里邪神洛基产下的巨蛇。

那恐怕是阶段Ⅲ的家伙。敌阵当中竟然还藏有那种秘密武器。

巨蛇在地面蠕动，扫倒树木掀起废弃汽车，笔直朝这栋建筑物冲来。

察觉目标是自己时已经太迟。巨蛇伸长身子缠绕大楼，令人吃惊地用力卷紧大楼基部。 钢骨因此扭曲，超越临界点的窗户玻璃也发出啪哩啪哩的声响一一破碎。

——喂，开什么玩笑……！

莲太郎的视野顿时一歪，脚底踩空。等他发现地板倾斜时，早就来不及了。

几乎让人呕吐的不悦倒塌声响起，大楼上半部毫无抵抗余力地断裂，地板也倾斜到无法站立的程度。生鏽的辆制桌椅一同翻落，刚才还是墙壁的地板猛烈撞击莲太郎的背。一股剧痛把肺部的空气挤出来，令人有种背部穿孔的错觉。

突然有其他的霣动使他浮了起来。睁开一只眼睛，莲太郎发现自己所在的大楼靠上隔壁的大楼，好不容易才避免猛烈撞击地面的命运。

在纵横颠倒的奇妙视野中,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延珠就和玻璃碎片一起摔过来。 预测延珠的坠落位置，莲太郎瞬间感到毛骨悚然。再这样下去，她将会撞破玻璃窗坠落地面。

「延——珠————！」

莲太郎赶忙伸出手。延珠也朝他伸手。

尖锐的声响传来，延珠的身躯撞破玻璃窗。

「嘎！」

右肩彷彿快要脱臼，感受到拉扯产生的沉重冲击力。

莲太郎微微睁开眼睛，自己的手在千钧一髮之际把延珠挂在空中.

「莲太郎！」

延珠发出悲痛的叫声。

背脊发出阵阵剌痛。不必照镜子也可以知道是和延珠一起掉落的无数玻璃碎片，剌入自己的背。

延珠的惊人跳跃力，必须有坚固的立足点才得以发挥，踩在空气上便无能为力。因此绝对要避免让她从这种高度坠落。

「等等我延珠，现在就把你拉上来。」

莲太郎咬牙切齿忍住剧痛，以手臂使力。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有惊人的压力与热量传来，迫使他回头看去，原来是巨蛇原肠动物吐缩赤红的蛇信,无声无息地将巨大的头部钻入大楼内部。

它吐出的温热气息带有臭鸡蛋的味道。这种角度只看得到细长的鼻尖与两根角，样子简直像是龙。

除非放开延珠的手，否则莲太郎无法躲避巨蛇的攻击。绝望让他顿时失去血色。

巨蛇突然张开血盆大口。

『里见同学，我现在过去。』

就在这时，无线电突然响起温和的说话声。

——木更小姐，你在哪里？

莲太郎扭动脖子，忍不住「啊！」叫了一声。

从刚才靠上去的大楼屋顶，木更试图沖往莲太郎的所在之处。

即使是几乎四十五度斜坡,木更却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往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