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年菜》大戰

「欢迎光临。」

穿起橡胶围裙已变得非常自然的冢耶，用她一贯的面无表情招呼我。她将一头银髮在脑后扎成马尾。

原本担心她这种态度会吓跑客人，但是听说非但不成问题，她反而还成了这间鱼铺的活招牌。

「现在就来买晚餐不会太早了吗？」

太阳确实还高挂空中。实际上，现在也不过才中午时分。

大概是因为很少人从中午就想买鱼煎来吃，店里卖最好的是炸鱼。裹上金黄色面衣的炸竹策鱼，被排放在招牌上写着「鱼铺的新鲜炸鱼」的保温箱里。

嗯，看起来好美味。乾脆我也买个几片回家好了。

「请问要几片？」

请不要擅自读我的心思。

「没有啦，我不是要炸竹策鱼，我是来勘查……应该说预约？总之，我想跟你们订一条切片去骨的鲱鱼，后天来拿，可以吗？」

冢耶回头望向在里头工作的老闆，见到大叔比出OK的手势，冢耶这才点头。

「老闆说可以。不过，其实现在这个时期，鲱鱼不用预约也买得到喔。你看，今天的货色也很新鲜，要不要来一点？」

「不了，我今天不买。给我三——四片炸竹策鱼好了。」

「多谢惠顾。」

冢耶熟练地将四片炸竹策鱼整齐装进吸油纸袋。

「来，这样一共是六百圆。」

…………

我默默地递出千元纸钞，冢耶也默默地找钱给我。

「……对了，我刚才也说过，鲱鱼不需要特别预约喔。」

冢耶又旧话重提，好像刚才的对话从没发生过似的。

我也乐于藉此破除两人的沉默。

「总是得以防万一呀。要是买不到，那可就伤脑筋了。」

「如果没有鲱鱼，那吃鲭鱼不就好了？」

我记得龙之峰之前也说过这种好似王妃会说的话。难道这在个性者之间是一种流行？

「鲭鱼是很好吃没错，可是我是要用来做年菜的昆布卷。」

「——你自己做年菜吗？」

「哇啊！」

龙之峰！都是你毫无预警地突然从后面跟我说话，害我忍不住大声惊叫了啦！

没错，就是龙之峰。

臭冢耶……她一定早就发现龙之峰在我身后，还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方可是魔王，她是不可能认不出来的！

冢耶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嗨。」

绕到我身旁的龙之峰，今天一身格子大衣搭配粉色手套、咖啡色靴子的打扮，手上没有提任何包包。正当我心想她怎么会空着手时，就见到一辆超大黑头车停在巷底。看样子她应该是临时下车。

「佐——村民A同学，你都自己做年菜吗？」

真是的。

明明发生过那种事情，她却表现得和平时无异。

我果然只是被她愚弄了吗？

算了，要是她表现得太彆扭，我也挺困扰的。

再说她的态度一如往常也是理所当然。我是村民而她是个性者，我本来就不应该以为当时的事情有任何意义。

…………

……她是不是有涂护唇膏？感觉好有光泽啊。

「佐——村民A同学？」

「咦？你、你叫我？」

不、不行。

都是因为想到那回事，害我不禁对她的双唇看到出神。

「啊，对、对啊，我家都是自己做年菜，不过我只是在一旁帮忙的啦。」

「请问……你家的家计是不是有些吃紧……？」

「家计？」

我忽然感觉到冢耶的气息从耳边传来。

「……她是在问你家是不是很穷啦。」

什、什么！就算是龙之峰，问这种问题也太失礼了！

「对、对不起！」

可能是我不自觉露出兇恶的神情，龙之峰连忙向我道歉。

「可、可是，年菜料理不是派对料理吗？就和圣诞节的全鸡餐、生日时的蛋糕一样，一般都会从百货公司买来庆祝新年，所以我听到你家会自己做，才会心想……是不是因为你家的家境不够宽裕……」

这么说也是没错，我家的确不算富裕。

「你听我说，龙之峰。」

我叹了一口气。

「年菜料理和那种派对料理不一样，不只是用来庆祝新年，更具有不同于其他派对料理的深刻意义。」

「意义……」

也难怪她会不晓得了。我也是因为有奶奶告诉我才会知道，不然我现在恐怕也会和龙之峰一样了。

「我跟你说，每一道年菜料理，都蕴含着祈求未来一年能够健康、幸福的心愿。」

龙之峰认真地点头聆听。

「昆布卷代表『喜悦』，莲藕是『希望能够有先见之明』，芋头是『祈求飞黄腾达』，炖虾则是有希望『长寿到腰都弯了』的涵意。」

至于鲱鱼卵代表子孙满堂这一点，我就不多说了……

总觉得有点害羞。

「正因为年菜的意义非凡，我家才会认为由自己亲手製作，更能够表达对家人浓厚的心意啦。」

「好厉害～～」

龙之峰，这点小事不需要拍手。

「其实这些都是我乡下的奶奶告诉我的。」

我每年都要听奶奶重述一遍。

「你的奶奶还健在吗？」

「还在啊，每年年末她都会来我家做年菜。我想我会养成自己下厨的习惯，大概就是受我奶奶的影响吧。」

龙之峰一脸佩服的神情实在令人难为情。

「自己做当然是最理想的，不过我并不否定市售的年菜。」

冢耶一边调整炸鱼保温箱的温度一边说。

「因为有不少家庭没有时间也没有技术自製年菜，而且年菜料理毕竟有庆祝新年的涵意，所以我能理解他们想大啖无法在家製作的豪华年菜的心情。」

「所以我才说这纯粹是我家的想法呀。其实要是我奶奶过年不来，我家也不会特地自己煮。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家的年菜并不会因为自己做就显得寒酸啦。」

「对不起，佐——村民A同学。」

龙之峰极其自然且坦率地低头道歉。

「是我太无知了。我家虽然每年都会吃年菜，但因为一直都是吃西式年菜，所以完全不知道年菜还有这层意义。」

「啊……是这样啊。」

的确，如果是西餐就无法体会年菜原本的意涵了。

不过我想龙之峰家的年菜一定非常豪华。

「我顺便问一下，西式年菜有些什么菜色啊？」

冢耶，你的助攻真精彩！

「嗯……虾类的话有焗烤伊势大龙虾，另外还有像是切成四方形的鹅肝，以及满满的鱼子酱等等。」

都是一些我只有听过名称的料理！

冢耶用手抵着下巴。

「喔嗯——那可真是豪华耶。我家每年都是订购网路年菜，虽然是在冷冻状态下送达，但还是挺好吃的。啊，不过今年生鱼片会在这里买。」

这时，大叔突然高喊「是员工优惠价喔！」，冢耶于是朝老闆竖起大拇指。

「总而言之。」

我再次叮嘱龙之峰。

「年菜和一般的派对料理不一样！重点不是价钱！而是心意！」

话虽如此，我家也不是全部都自己做，像是鱼板等材料还是会买市售的产品。

龙之峰鼓掌叫好。

「太厉害了！我从没想过年菜会蕴藏如此深厚的涵意，谢谢你让我学到宝贵的一课。真不愧是佐——村民A同学！」

「不、不客气……」

怎么回事？我刚才忽然背后一凉耶。我总觉得龙之峰闪闪发亮的双眸有些异样——是我多心了吗？

「那么我今天就先告辞了。」

龙之峰深深地低头致意。

「慢、慢走……」

龙之峰一转身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见她一路直行，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周遭的一切。

「我会帮你预留鲱鱼的。」

听见冢耶莫名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我连忙随口答是。

☆

「豪华三层西式年菜仅仅只要两千五百圆！」

电视中传来的广告词，令我不自觉停下玩掌上型游戏机的手，抬头关注。

「破盘价的西式年菜欢迎至全国龙之峰超市、龙之峰超商、龙之峰百货公司预购。上网也可以订购喔！」

哦。

降价出售并不稀奇，但只卖两千五百圆还真是超级便宜。

而且还是三层盒装？不过，我想再豪华，也不至于会有鹅肝或烤牛肉之类的。要是有那种菜色，就不会只卖两千五百圆了。

「——龙之峰集团，你身旁的好邻居。」

龙之峰集团的新商标，一只从山上探出头的龙佔据了整个电视荧幕。这是什么诡异的设计？简直就像邪恶的秘密组织。

我暂停游戏，开启浏览器用「龙之峰年菜」的关键字搜寻，结果出来的第一条连结就是刚才的西式年菜的网页。

……喔喔！

我一打开网页就不禁惊呼。

这是真的吗？

和牛菲力、烤牛肉、焗烤龙虾、扇贝佐鱼子酱，还有鲍鱼排？这些绝对不可能只值两千五百圆。

但是，这套祝贺料理虽然名为年菜——却几乎没有蕴含传统年菜意涵的菜色。

不同于昨天龙之峰那副认同的态度，这分明只是一般的派对料理，只有龙虾勉强可以取代炖虾，表现祈求长寿到腰都弯了的意义……

这个年菜不仅破坏市场价格，也破坏了传统。

………

这真的可以预购吗？

……不行。

流量太大，连不进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