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过庙祠后前往的烧炭小屋并非想像中的简陋木造矮房,而是栋旁边有河川流过,连水车也一应俱全的精美石造建筑。 
「比起烧炭小屋,这地方感觉更适合进行需要用上大火的工程啊。」 
地下一层、地上两层的这栋建筑物附设了一座能运用水车动力的冶炼用熔炉。由于毛皮加工业兴旺,此地对刀刃的需求大概也不少吧。用来烧炭的闷烧用炉灶就在屋外,保养得很乾凈,想必定期都有人在使用。 
「都是因为对这个聚落来说,火是很特别的存在啊。」 
古老传说的伤痕依然鲜明无比地留存至今,人们也一直被那件惨事的记忆束缚住。 
「在看过那个洞之后确实可以明白,实际情形应该就跟炼狱图画的一样吧。」 
库斯勒在小时候也曾目睹自己居住的村庄被烧毁,陷入火海。 
但这块土地并不只是被火舌吞噬而已,还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经历,那八成是人类降生于这块大地以来,首次目睹的景象。 
「技术竟然能做到那种事啊。」 
就连不管遇到怎样吃惊的事,总能带着嘲讽一笑置之的威蓝多都一副被打败似的,按着额头出神。 
如果威蓝多能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那么库斯勒也许还会逞强一下。 
但那光景太具震撼性,让他们都忘了面子上的较劲。 
「因无知而产生的盲目畏惧……再也无法如此取笑他人了。」 
库斯勒于说话间回想起在庙祠前獃獃站立许久后的事。 
他们以好奇心为燃料,照亮恐怖的黑暗,走进庙祠之中。 
穿过庙祠的入口,就看到在巨大的洞穴中心还有一处更深的洞穴。堆砌成祠堂入口的岩块之间似乎巧妙地留下空隙,所以在洞穴中也隐约能保有一些视野。另外这个坑洞并非以人力挖掘出来的事实,可以从脚下的岩石不是变质成熔化玻璃,就是炭化这点来得知,是超高温的火焰把这里吞噬了。 
而那火焰恐怕便是自洞穴中心处喷发。 
库斯勒跟着威蓝多走下石阶时,脚步难免变得谨慎,因为他无法清除掉脑中愚蠢的想像,总觉得要是随便乱踩,又会有一道火窜上来。 
向下走完石阶时,眼睛已开始习惯,大致能分辨出周遭景物的模样。 
视线前方的威蓝多抬起头来,直盯着一块地方。 
「怎么了?」 
听到库斯勒的询问,威蓝多只是沉默地抬了抬下巴。 
库斯勒随着威蓝多的视线望过去。 
「……壁画……?这是天使吗?」 
从洞底往上看,就发现庙祠的天花板颇高,约有身高的四、五倍,而直到洞穴的正上方都画了笔触浑厚有力的壁画。身穿长袍,拥有动物特徵,貌似神官的人物双手高举,在他的头顶上,则有好几名做相同打扮的人们在飞翔。 
即使是如此简单的图也让人感到莫名阴森,因此屏住气息的理由则是因为从库斯勒他们的脚下到庙祠的天花板,都用鲜红的颜料大笔泼洒出往上窜高的诡异火焰。这里头描绘的并非单纯的事实,而是敬畏、哀思、不解,又或者是纯粹的追问。 
为何要做出这种事呢?为什么是这座城市,这片土地呢? 
壁画底下供奉着毛皮、肉及水果。不知是因为天寒地冻,连老鼠都不来,又或者时时供奉的关係,肉和水果不见腐烂,静静地被摆在那里。 
虽然明知是自己荒谬的想像,但看起来似乎连这些肉和水果都感到敬畏,默然无语。 
「可以肯定的是这地方确实发生了些什么呀。」 
从天使的侧脸看不出任何錶情,用这类图画常描绘的空洞、毫无情感起伏的眼睛凝望天空。对跪拜于脚下的人们发出的哀求始终置若罔闻,认为天使很残忍的想法会是先入为主的偏见在作祟吗? 
「不太想……让她看到呢。」 
库斯勒盯着壁画喃喃道,他知道威蓝多在看他,可他并没有回头。 
况且,他也没有打算真的不让翡涅希丝看到。 
「……我不要紧。」 
从祠堂入口与伊莉涅一同走下来的翡涅希丝坚强地说,她应该是有一定程度的觉悟了。 
「其实我倒鬆了一口气。」 
「……鬆了一口气?」 
库斯勒反问,翡涅希丝矜持地露出苦笑。 
「是的,都来到这个地方了,却没什么有趣的发现的话,有人会生气吧。」 
为了寻访传说,他们饱受苦难,如果这下什么都没有,那的确会让人笑掉大牙,库斯勒曾经这么说过。 
但是,也不可以被传说吞进去。 
因为是他自己要吞下传说。 
「是啊,没错。」 
库斯勒点点头,双手扠腰,夸张地发出叹息。站在差点为其折服的壁画前面,至少得摆出不逊的态度来撑场面。 
「既然能把事情搞得这么大,那就足以当我们的对手了。鍊金术师连神的衣裙都敢掀,才不会为了这点程度就感到害怕。」 
虽然是一眼就会被看穿的虚张声势,但这也正是使鍊金术师成为鍊金术师的一种自负,应该也会让翡涅希丝多少感到安心,一看,这位留着被诅咒之血的少女也确实放心地笑了。 
库斯勒从这段记忆中回到现实时,人在烧炭小屋的他又再度说出这句话: 
「鍊金术师连神的衣裙都敢掀。我们要找出飞上天空的方法,揭露白者们在这里做了什么,看到全身发颤的当地民众,就往他的屁股踢下去。然后,如愿以偿地获取白者行蹤的线索,逮住他们!」 
「逮住?」 
伊莉涅的反问让库斯勒贼贼一笑。 
「因为我有很多话想问他们。」 
「像是……白者是否都像小乌鲁一样这么可爱?」 
那是你自己的愿望吧?即使库斯勒觉得哭笑不得,脑海仍旧老实地开始浮出想像,他连忙张口回答好抹去那画面。 
「我要问的是,他们是不是真的炼製了神之金属奥里哈鲁根等等。」 
伊莉涅的眼睛瞬间眨了又眨,她曾经做出传说中的金属大马士革钢的赝品。一直阴阳怪气的威蓝多似乎也被这个话题牵动了,他终于振作起精神。 
「没错啊。要问事情,把人抓来问是最好的方法,要做到这点,最好就是像鸟一样飞到天空来找人啦。」 
「就是这个道理。快点着手準备实验吧。」 
库斯勒合掌拍了一下,那掌声就好比一种魔法暗号,只见工坊又恢複平时的气氛。 
「好了,那要从哪里开始做起呢?」 
捲起衣袖,将工具都从行囊解下后,伊莉涅精神充沛地问。 
「关于把城市炸飞的方法,姑且有可能就是火之葯,但说到在天空飞翔的技术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当前的目标就设在找出其方法吧,想来那应该也会是种不输给火之葯或火焰喷射器,对战事有利的技术。」 
「城墙将会变得毫无意义呢。」 
「艾鲁森会喜极而泣吧。」 
如今,聘僱库斯勒等人的骑士团正与跟南方掌权者结盟的元异教徒国家莱特里亚处于战争状态,而且身处南边,职掌总教会的教皇也出面试图歼灭骑士团,不管骑士团有多么强大,这样的形势实属不利。 
即使如此,若将白者留下的神奇技术加以运用,也许就能逆转形势。 
但库斯勒等人并不想积极主动加入战事,不管骑士团会变成怎样,他们只要能在一个地方设置用来进行本身研究的工坊,那么由哪一方担任监管人都无所谓。 
反观问题的所在之处是库斯勒等人认为骑士团的存亡无关紧要,但后者却恰恰相反。 
「话说回来,你们不是已经看出一点眉目了吗?」 
伊莉涅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库斯勒一时困惑,接着又马上领悟到伊莉涅指的是什么,那是当他们在几天前待过的新阿巴斯里,绞尽脑汁以找出太阳碎片时发生的插曲。 
伊莉涅对于除了鸟以外的事物可在天空飞翔这点抱持怀疑的态度,翡涅希丝也是如此。 
「如果是很轻的东西啦,只要生火把烟集中起来,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飘浮。」 
「这个方法不能延伸应用吗?」 
果然是用一把铁鎚就能敲出各种东西的工匠会有的想法。 
「感觉若把火之葯或灵药拿来用,也许可行吧……但这其中的难题比起用嘴巴说明,直接看实物应该会更清楚。」 
「嗯……?不管怎样,只要把烟集中就行了,对吧。」 
伊莉涅虽是对如何在天空飞翔感到最质疑的人,但似乎有些时候,人正是因为怀疑才会产生兴趣。 
「是啊。总之先要找来薄纸、浆糊和绳子,你们就用这些帮忙做出袋状物,浆糊的话,如果有麸皮之类是最好啊……」 
那是剥开麦壳就会显露出来的部分,触感坚硬,溶于水会变成糊状。 
「在做毛皮加工时应当会顺便熬出强力的明胶,比麸皮好用,我去要些回来。另外纸也请交给我吧,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一名书商啊。」 
费尔挺起胸膛,拳头往胸脯一拍。 
「那么我跟威蓝多就先做好测试的样本。」 
「好。那么,我们就负责做袋子。费尔大哥,我和小乌鲁也跟着你去帮忙筹备材料,拜託你带路了。」 
「交给我吧。」 
这般商量好之后,伊莉涅与翡涅希丝就将加了毛皮的御寒用外套披在身上。做任何事都乾脆俐落的伊莉涅先走出去,手脚稍微缓慢的翡涅希丝也跟着将手搭在门上,然后稍微回头看了库斯勒一眼。库斯勒还以为她是因为没被他挽留下来帮忙準备而感到难过,但表情却不像,岂止如此,她居然还调皮地笑了笑,朝库斯勒稍微挥了挥手,才往伊莉涅的背影追过去。 
库斯勒当然连挥手回应也没有,就开始準备起硫磺、炭及太阳碎片,但这时同样在调整蒸馏器的威蓝多却乐得对他说: 
「你也挥手给一下回应嘛。」 
库斯勒并没有露出厌烦的脸色,只轻轻一叹便看着威蓝多说: 
「不挥手回应也有其乐趣吧。」 
哪做得出这么轻浮的举动啊──库斯勒轻而易举地就能想像得到,当翡涅希丝看到他这种张皇失措的反应时,肯定觉得很高兴。 
无论如何,幸好她没有为了白者们导致的惨状而低头丧气。 
「感情真好啊。」 
威蓝多感触颇深地点头,库斯勒则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多亏有你们啊。」 
没想到,威蓝多却像被施了魔法似的静止不动,库斯勒无视他的反应,径自做起準备,打开收着太阳碎片的木箱盖子。 
「怎么?都是多亏你们的帮助,才有今天的我们,不是吗?」 
一起绞尽脑汁,携手合作才能度过危机,走到这一步。 
但其中他最不明白的是该怎么对待翡涅希丝,因此他欠了威蓝多及伊莉涅一个大人情。库斯勒努力稳住表情,佯装自己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的模样,可还是无法掩饰到最后。 
他终于苦着脸坦言: 
「虽然是很没出息的一件事啊。」 
威蓝多像是终于喘过气来,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逐渐地弯下腰,笑得咳了起来。库斯勒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从前的他对于威蓝多这种反应一定会觉得烦躁不已。 
「我说库斯勒啊。」 
「啊?」 
库斯勒反问时,威蓝多依旧带着笑容,只是稍显尴尬地说: 
「你其实是个不错的家伙啊。」 
「……」 
库斯勒闻言连鼻头都皱了起来,对这句话,他露出打从心底感到不愉快的表情。 
因为担心在移动过程中可能会有什么突髮状况,所以带来的火之葯和灵药的数量并不多,必须重新做起。 
虽是如此,但火之葯不过是将太阳碎片与炭、硫磺混和在一起,而灵药也只是让太阳碎片各自混入硫磺及炭之后拿去蒸馏,再把得到的两种液体混在一起而已。想找出一项新技术得花费极大心力,可一旦找到了,要重现却是容易得很。 
其中,太阳碎片与硫磺的混合物在蒸馏之后产生一种强酸,据费尔所言,这东西在命名上取了硫磺的「硫」字,被称为硫酸。 
「不仅是这个硫酸,还有把盐混入硫酸后的产物也得调查一下。」 
库斯勒一面轻轻晃动玻璃瓶中的液体,一面提议。 
在追查白者留下的传说之一「太阳碎片」的过程中所发现的各种固体和液体,他们尚未彻底调查完毕。特别是将硫酸倒入铁盘毫无异状,但一混到盐巴,那液体就会出现不可思议的特性──溶解铁盘。库斯勒心想,如果这世间一切都是神的创作,那么神的所作所为还真是奇特,继续调查下去的话,也许会出现更多不可思议的事物。 
「是叫……盐酸吗?库斯勒取的名字还真是随便啊。」 
「简单易懂最重要。又没必要刻意捉弄后世的人。」 
「说得也是啦。」 
威蓝多耸耸肩,抓起些许将炭和硫磺混入太阳碎片而製成的火之葯,放入铁瓮,接着用蜡烛点燃麦秆前端,再将麦秆丢进瓮里。 
之后,瓮中立刻响起低沉、像巨人在打嗝的声音,接着就有火柱高高窜起…… 
看着像流星般消失的火团,库斯勒的心中蒙上一层担忧。 
「库斯勒啊,我发现一个问题喽。」 
「真巧,我也是。」 
点燃火之葯会引发爆炸性的火光,灵药只要渗进纸张、布料、木片,也能以与火之葯不相上下的声势燃烧起来,那威力好比火焰喷射器,因此他们才会将火力的强弱跟浮力的强弱直接画上等号,但看来是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瞬间就会燃烧完毕这点,该怎么办呢……如果可以继续补充燃料……咦?」 
让威蓝多突然停下来的理由,库斯勒也马上想到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大量準备火之葯的理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