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已经结束,但如果要问我生活有没有什么改变,答案会是「啥~都没有」。
什么也没改变。我每天照样会去散步,早睡早起的生活步调也没有任何变化。因为和散步同伴的青年擦身而过的频率也变低了,所以从四周而得的变化甚至变少了。
我这个如残渣般的晚年人生,不会因为发生一些事件,就产生戏剧性的变化。如果真的产生了变化,也会让我很伤脑筋。发生离家出走少女的事件后,我重新回到食堂,并且每天在厨房握着菜刀……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发生。这又不是我东山再起的故事。
结束一段漫长的路程后,衰老的脚步将迈嚮应该前进的方向。这不是东山再起,而是一种成长。我必须成长下去。从小孩成长为大人后,再成长为老人。
我必须承认自己已衰老。这也是一种成长。我愿意肯定现在的自己。
只要愿意肯定自己,就算不用抱住什么,也能够靠这双衰老的腿,稳稳地站在这里。
「你会做猪排盖饭吗?」
是的,那些年轻人每天都很努力在打拚。
今年夏天我总算能够安稳地成为负责吃饭的一方。
承认这样的立场后,两只脚非常轻易地就能够带领我前进。
今天下午我又要去传授年轻人自己会烹调的菜色。
还有,等到食堂营业时间结束后,也打算去找女儿,和女儿聊天。
虽然不是戏剧性的变化,但应该还接受得了这种程度的变化。
今天和久违的散步同伴在桥上擦身而过,虽说是久违,但其实也只隔了两天而已。我举高一只手,和青年互相露出笑容。嗯,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值得。
和老爷爷擦身而过后,爬上桥的最高点,并在老位置的收费站阴影处坐下来。在超市工作后,两只脚肌肉酸痛长达一个星期,我抱住好不容易已从酸痛中解脱的右脚,把下巴靠在弯起的膝盖上。这里是假日散步时的唯一目的地。
今天是九月一日,应该是学生们的开学典礼。现在还不到中午时间,所以可能是参加完典礼準备回家吧。经过收费桥的车子也变多了,收费站的四条车道当中,第三条车道有人投入一百円硬币。感觉不出高度、与桥呈现水平延伸开来的蓝空中,可以看见云朵开始披上秋天色彩,如一层薄纱盖住太阳。
夹带着汽车排放废气的热风从旁边吹拂而过。因为是在阴影处,所以屁股底下的水泥地不会发烫。风再次吹来,侧边变长的头髮随之搔着脸颊。
从桥的顶端上还看得见到处都有夏天景色,我就坐在这里思考着。不过,也有很多时间没在思考。肚子饿了时,我会想像晚餐吃什么;想睡时,我会闭上眼睛;有烦恼时,我会烦恼一下。只有在脑中没有这些杂念时,我才会动脑思考。
今天没有肌肉酸痛的烦恼,所以脑袋瓜空空的。虽然肚子饿了,但因为草在几天前已经决定好今天的晚餐菜单,所以没有想像的余地。所以,我要先想好今天要思考什么。如果没有养成动脑思考的习惯,遇到问题时只会不知失措,实习时,超市的高阶干部这么教导过我。所以,我不能荒废脑袋。
「嗯~」
不过,没什么特别要思考的事情。不管是针对爱、祈祷、金钱、未来、父亲或草,这个夏天都思考过了一遍。以现阶段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想要思考的事情。
我已经开始在上班,和草的生活虽不到一切顺遂,但应该可以持续下去,所以这样就好了。我最近开始有了一种想法。对我而言,为了与地球将在七十年后结束的恐惧对抗,唯一的方法就是和草在一起。
所以,为了和草在一起,今年夏天我仔细思考过应该做什么,并且认真去执行。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多期望了。所以,只要能够让这颗塞满充实感的脑袋,不要像刨冰机一样颳去充实感就好了。
嗯,我竟然没有需要思考的事情,实在是太幸福了。
接下来将进入秋天,天气也会变得凉爽,希望生活也会变得更舒适。
像是知道我如此幸福而想要祝福我似的,吵人的电子音乐响起。如排放废气般扰人的电子音乐,是手机的来电铃声。我心想可能是草打电话来,所以拿出手机确认,但看见画面上显示他人的名字。上班时间以外会看见这名字,还真是稀奇,
我一边心想「不晓得怎么了」,一边按下接听钮,再把手机贴在耳上。虽然天空彷佛要吞噬了我,但收费站的天花板为我挡住了天空,我抬头仰望天花板说:
「你好,我是各务原……」
该不会又是要商量女儿离家出走的事吧?
妈妈慌张地朝超市外面跑去,我跑着追上去后,看见妈妈在距离蔬菜区不远处听着手机。妈妈手叉着腰,有些摆架子的样子。
贵妇,上流人士,长腿阿姨。望着妈妈的背影,脑海里浮现这三张意义不明的骨牌。妈妈挂断了电话,完全不知道我内心做着这些想像。
「对不起喔,妈妈忘了打一通电话。对了,你午餐想吃什么?」
「我自己煮就好了。」
我举高贴上本日特价标籤的塑胶盒说道,盒子里装了用来炸猪排的里肌肉。妈妈刚刚就是打电话告诉员工今天有特价里肌肉的消息。
「可是,小孩子独自使用瓦斯炉……嗯,还有菜刀也是,手这样拿会很危险。」
「老爷爷会来教我做菜,所以我不是一个人。」
「咦?那个老先生?嗯,这样好像也……嗯~……啊!不过,也要找个时间好好跟人家道谢才行喔。」
妈妈做出倾头,眯起眼睛,叹气的动作。开学典礼结束后我绕过来超市一看,看见妈妈忙着做很多事情。我是说,工作以外的事情。还有,妈妈似乎在担心让我自己做午餐会有危险。上次我明明已经做了猪排盖饭给她吃,她还哭了呢。
顺道一提,上次回到家里后,爸爸因为我离家出走把我痛骂了一顿。妈妈也收起泪水,并且开始训话,还停掉我两个月的零用钱,所以我的荷包现在扁得可怜。所以呢,我至少要让肚子填饱一点。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今天早餐也是我做的啊。」
「是没错啦……」
我已经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小孩了——儘管我这么主张,还是得不到信任。没办法,谁叫我真的是小孩。在这方面,大人的头脑都很僵硬。
老爷爷的头脑很柔软,说不定他根本不是大人。老爷爷还很年轻呢。我和竹仲同学也很快就和好了。因为我们的头脑也很柔软。
「如果没成功,就吃这个。」
说着,妈妈在熟食区随便挑了油炸食物,付钱后就递给了我。妈妈挑的油炸食物是猪排夹火腿……哈哈哈。
我捧着买来的猪肉和猪排夹火腿,挥手和妈妈告别后,走出超市。外头很热,灿烂的阳光照射在我身上,热度比手中感受到的东西更高。送货的大卡车驶进超市的停车场,温热的风彷佛就快随着卡车吹到这里来。
我也横越停车场,準备跑回家。书包上的锁扣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刺激着我的心。不过,这种刺激没有让我的心乾枯,反而更让我一边骂「可恶」,一边活力十足地踹地面。地心引力算什么东西!
我将代替老爷爷在这条街上做猪排盖饭。
经过北本食堂前面的道路上,停着一辆泛黄的轻型摩托车。
Hop,Step,Jump,我轻轻鬆鬆地追过了摩托车。
今年的暑假过得匆匆忙忙,没什么放假的感觉。每天肩膀都酸痛到不行,也没有时间沉浸在暑假特有的懒散氟氛中。隔了一个多月去到教室后,发现全班同学都散发出这种气氛,我不禁露出苦笑。
至于暑假前和我一起考到轻型机车驾照、很讲究胸罩如何从衣服底下透出来的好友,晒得超级黑,就像快要发出焦味的黑炭。我忍不住取笑他说:「你根本就没什么事情好做,还晒成这样。」相反地,我则是因为下巴有一条没晒到太阳的安全帽扣环痕迹,而遭好友取笑。我和好友彼此互问:「你暑假做了什么?」
「我一边欺负处女,一边玩耍。」我这么回答了好友,但好友当然不相信。
后来,我们在体育馆参加了开学典礼,典礼结束、原地解散后,我搭上电车準备回到街上。因为是中午时刻,车厢里空空蕩蕩,我一边随着座椅呈对坐的电车摇晃,一边犹豫着回家前要不要去一下书店。
「……怎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也就是说,在那之后我会发现一辆用来外送的本田小狼吗?
我知道自己正做着愚蠢的想像,但还是拿起手机确认了今天的日期。九月一日,暑假已经确定结束,下学期也开始了。……唉~
走出电车在车站里走着时,有人从后方拍打我的肩膀。与其说拍打,骨头互撞的感觉在我背部呈放射线状扩散开来,那感觉像是有人用肩膀撞上了我的肩膀。
我一边心想「该不会是碰到地头蛇(这时代还有地头蛇吗?)来找碴吧」,一边慌张地回过头,结果看见人比花娇的处女。直到暑假结束的前一天,我还一直叫她处女,而她也没有否认,所以应该还是处女吧。我这么说人家,其实自己也还是处男。
「哟!处男。」
「喔!处女。」
我们俩互相揍了对方的侧腰一拳。不过,当然是那种开玩笑的打法罗,哈哈哈。两人一起开玩笑地吐了一下舌头后,我才发现自己真的有些呛到了。处女的一拳意外地有力道。
「有哪个男人会用勾拳打女人啊?你就是这样,才会被人发现是处男。」
「一般女人在打人前,不会先闭紧胳膊,还扭拳头。就是这种不贴心的表现像极了处女。」
我们就这样以毫无根据的理由当藉口一边互骂,一边并肩走向车站入口。暑假开始前,我连作梦也没想过北本会叫我处男。还有,也没想过我们的关係能够进步到被允许直呼北本处女。
「你打完工有什么感想?」
一走出车站,北本立刻改变态度,探出头看着我的脸。北本原本挂在耳上的头髮,随着头部倾斜滑顺地垂落下来。我忍不住用目光追着北本的髮丝,心跳也随之加快。
「嗯,很愉快啊。虽然很忙,但学到了很多东西。」
「好没有创意的感想喔。真是个无趣的家伙。」
北本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耸了耸肩膀,然后摊开手心向上。北本一脸得意闭着眼睛时,我表现正常地注视着北本的胸部。糟糕,不行,不行。等一下会被北本按住额头。
「不过,我很感谢你。3Q~」
北本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不过,肩膀不会很痛。不管是蝉鸣还是人们的脚步声,都变得遥远。我的意识完全被身旁的同学吸引了。
比起呼吸,我似乎优先选择了恋爱。真的很像一个笨蛋。不对,真的是笨蛋。
「问你喔……」
「什么?」
要不要跟我一起抛开处男、处女身分?我如果这么说,你会不会告我性骚扰?
这些话我当然不可能说得出口。没关係,现在还不需要表现得这么直接。
我想要在这种气氛中多沉醉一会儿。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这么做。
我试着将自己的软弱正当化。对了,虽然和北本一起走着,但我们回家的方向不一样耶。不过,无所谓吧。
「啊!是『Ghiaccio』耶。」
「咦?那个人是外国人吗?不是啊,你刚刚不是想说什么吗?」
有个女生一如往常在通道的屋檐下準备着吉他,我们俩都指向了她。女生从吉他上抬起头露出锐利目光瞪向这边。我先回以讨好的笑容后,拿出书包里的钱包。钱包很重,里头装满了还没花完的打工费。
所以,偶尔这么做也无妨。我是说,拿第一份薪水请人。
我拿出一枚一百门硬币后,不知道怎么搞的,北本也从我的钱包里掏出一枚一百円硬币。北本用手指夹着硬币,脸上浮现满足的笑容说:
「这是偷看我胸部的费用。」
「哇!我被传说中的地头蛇恐吓了。好宝贵的经验喔:」
怎么会被北本发现呢?啊!因为北本一直在注意我的眼睛吗?
哇!这也挺让人难为情的耶。难为情乘以难为情,等于难为情的二次方。
「吵死人了,你明明就是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处男。」
「你自己也是吧,恶魔处女。」
「我可是经验丰富的处女呢。」
北本挺起胸膛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变得难为情,在那之后北本的脸红了起来。还说什么有经验呢。不过,「经验丰富的处女」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种迷惑的魅力。只有我是这样想吗?
「呿,你有什么经验?」
「我曾经向喜欢的男生告白过。」
「处女小姐,你开始会谎报身分诈骗了啊?」
我们俩真的很糟糕。我看向远方心想「两个都没救了」。
「Ghiaccio」的脚边放了一只破破烂烂的小空罐,上面还贴着鲑鱼罐头的标籤。想一边走路,一边将硬币準确地投入空罐似乎难度颇高。
……好!我决定了。
如果两枚硬币都投进了空罐,就在这个月内向北本告白。
不知道自称经验丰富的处女会有什么反应?虽然威到不安,但也很期待。
我感到喉咙与肩膀之间的脉搏剧烈地加快,但视野一片清晰。
经过「Ghiaccio」面前时,我和北本用手勾勒出低手投球的弧线。
我们俩动作整齐地朝空罐投出一百円硬币。
银色物体从一对吵吵闹闹、乳臭未乾的高中生情侣手中抛出。两枚一百円硬币在半空中互撞,最后触碰到空罐边缘并在罐中弹起。
等到在罐底微微震动的一百円硬币完全停下来后,我双手叉腰目送打打闹闹的两人。可恶~气死人了~
我都还没开始表演,丢什么钱啊!
看见熟悉面孔丢钱让我忍不住露出苦涩表情,但最后还是放鬆肩膀心想「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的表演差不多就是这种等级吧。我反而应该抱着乐观的想法,把事情解读成因为我表演前就散发出耀眼光环,才会有人表示肯定地丢钱进来。锵锵!我拨动了吉他弦。
「话说回来,我已经彻彻底底远离了主角。」
人生就像一直在接受同情票。儘管如此,我还是这样弔儿郎当地活到了二十多岁,过程中没有生过大病,也没有挨饿过。在某种涵义上,会让人错以为这世界充满了幸福。不过,我知道所谓的幸福,是存在于被允许的领域内。十全十美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这世界没有允许我当主角,而是以配角身分把我安置在这城市的角落。虽然白天时间在车站和街上穿梭的人数较少,但从眼前经过的人们当中,肯定有某人会是伟大故事里的主角。这个人或许是方才那对卿卿我我的高中生,也可能是近在身边的静。我则是在拥有伟大世界的主角旁边,像现在这样弹奏音乐。
CHA-A HEAD-CHA-LA~我无所谓,因为我属于直击世代,所以总会忍不住哼起这种歌。
「那这样干嘛还要在这里弹吉他啊?」
那有什么关係呢,我的梦想就在这里啊。搞不好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允许我当一次主角也说不定。世上的人多如繁星,就算是这座小小城市,早上和傍晚也会有多到数不清的人聚集在这里。每次眨眼再张开眼睛时,我总会抱着期待。期待着在这一大群人当中,只有我变得特别的那一瞬间存在于世上某处。
这六年来,我一直在这里期待这个梦想成真。而我发誓过不会捨弃这个梦想,所以一手拿着吉他持续奋战。难道要持续奋战几年?几十年吗?这还用说吗?当然要啊。
不管年纪变得多大,我的人生永远是接下来才要开始。
就先开始今天的故事吧。我强烈地抱着这种想法,把手贴在吉他上。
今天一开始就先来一首片尾曲好了。
「啊!看到了!她真的每次都在那里耶。」
在车站阴影处暗中偷看弹吉他女性的身影说道。那身影也是一位女性。这名女性身后跟着好几个人一起在偷看吉他演奏。
「会不会是尼特族啊?」
在后方扛着大型摄影机的男性向女性说道。
「应该是吧。你看她平日的白天时间还在那里表演。」
「不过,为什么要选她呢?」
「我用匿名在网路上询问有没有街上怪咖时,提到她的留言数量最多。所以就决定选她为本周的街上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