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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牺牲印〉是守护之章的魔法。守护之章第三页——虽然需要一些麻烦的手续,不过并不是什么高难度的魔法。」
零开始解说莉亚所使用的〈牺牲印〉的时候,第一句就先说了这个。
「麻烦手续……是指山羊烙印吗?」
「诚然……其实不是山羊也无所谓,只是施术者必须把固定花纹的刻印留在许多人身上。当有人受伤或生病的时候,施术者可在脑中强烈想着那个刻印并咏唱咒文。这么一来,就可以把原本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伤势或疾病,分散给拥有刻印的所有人。」
「要是分散给所有人,不是只会增加伤者或病患吗?」
「举个例子吧。」
零边说边把手边的背包塞到我手上。
里面装着零专用的汤匙和器皿等,所有露宿所需的物品全部塞成一团。是我把它们装成一袋,让零自己拿的。
「这个背包,你一个人拿很重吧?」
「不,其实不太——」
「没错,很重。重得不可思议。」
「……是啊,好像真的变重了。手断了。」
还是不要打断她说话吧。
这时零伸手过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东西。是杯子。
「这么一来就变轻一点了,因为吾从背包里拿走了一个东西。」
「嗯,没错。」
「如果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场——假设是神父好了,他也从背包里拿走另一个东西。」
绝对不可能。虽然不可能,不过还是乖乖闭嘴的好。
零又从我手上的背包里抓出另一个东西。是木碗。
「你的负担变得更轻了——但是吾和神父增加的负担都只有一点点。像这样把一个人身上的负担分散给多数人,就是〈牺牲印〉。」
「也就是说,这可以把一个人身上的重伤,变成许多人身上的轻伤吗?」
「这样会让伤者变多没错,但也能减少死者吧?实践起来有点困难,不过还有其他方便的魔法应用了类似的概念。哎,总之,基本上就是以互相扶持为理念的魔法。」
「哦,怎么说……这魔法其实不错啊。」
我诚实回答。零也微笑着说道「对吧?」,表情看起来是纯粹的喜悦。
「吾是个好魔女,当然只会想出好的魔法。这是把病痛分散给周围其他人的魔法。也因为如此,和纯粹治疗伤口的〈愈手〉等魔法相比,所需的力量更少。可以用最少的力量拯救多数人——只是……平衡已经错乱了。」
原本开心解说的零,脸上的表情忽然沉了下来。
「平衡?」
「一个受伤的人,搭配多个分担伤势的人。这样〈牺牲印〉才有办法正常运作。如果这两方人数相反的话——会怎么样?」
人数相反。也就是说——多个受伤的人,搭配一个分担伤势的人吗?
如果有五个人受了伤,然后把那些家伙的伤势——就算只有一个——交由一个人独力负担的话……
「难不成……」
「就和你想的一样。伤势不但没有分担出去,反而浓缩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小擦伤一而再、再而三地累积,最后仍可能变成危及性命的重伤。轻微感冒都会变成肺炎,若是承受多种重病,甚至有可能当场死亡。」
「这些全是莉亚做的吗?怎么可能——」
「可是,所有尸体身上都有山羊刻印吧?甚至还有尸体拥有两到三个刻印。刻印越多,就会背负越大的负担,也就是更容易死亡。」
「可是要那女人做出这种事情……!」
根本不可能。
零直接打断了正準备这么回答的我,继续说了下去。
「是谁把魔法传授给圣女的?那个人是怎么说,又是怎么解释的?是怎么描述效果的?如果那人没有把『刻上刻印的人就必须负担伤口和病痛』这件事告诉圣女呢?」
「可、可以用这种半调子的知识使用『魔法』吗!」
「正因为『魔法』不必知道其中的原理就能使用,才会是方便的『魔法』。就算不知道需要牺牲者,魔法还是使得出来,自然也可能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持续出现牺牲者。」
我无法相信莉亚会故意伤人。
可是,如果她根本不知情呢?
如果她只学到这是能够治疗民众的神迹呢?
——把魔法带进可雷翁共和国的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是谁教了莉亚魔法?」
另外,为什么不把〈牺牲印〉真正的效果告诉莉亚?
零摇头答了一句不知道。
「吾有在圣女周遭探索过了……但是只有在圣女身上感觉到魔法气息。说不定那人已经不在这个国家……」
「教完魔法之后就溜之大吉吗?那样很奇怪吧?如果不知道〈牺牲印〉的原理就一直使用下去,不论是莉亚或国民都得不到任何好处吧!难道那人只想看到国家陷入混乱,是个看到混乱就觉得开心的以犯罪为乐的人吗?」
「以犯罪为乐的人……不是没有那个可能。因为魔女当中不乏热爱混乱,喜欢在邪恶之事当中找出乐趣的人。吾知道的,就只有圣女身边没有人使用魔法。圣女的老师可能躲在其他地方,定期与她会面也说不定。」
「既然这样……会不会是把阿克迪欧斯当成圣都送给莉亚的那个女人?」
我想起零从伊迪亚贝纳那个变态领主口中打听出来的情报。
把穷人当成奴隶看待,恶名昭彰的富商恶女——据说她是莉亚的茶友。
「比方说那个女人招揽了过去曾在『零之魔术师团』的魔法师,然后随便抓个人来,把她拱上圣女位置呢?如果她的计画是先让医疗行为集中在圣女身上,然后再全部纳入掌中,这样就说得通了。」
「有可能。可是这么一来,所有对圣女献殷勤的掌权者都有嫌疑。如果想要特定某个对象,就必须……」
零朝我看了一眼。大概是顾虑着我的心情,犹豫到底该不该说出口吧。
所以我说出来了。
「必须从莉亚口中问出来才行——即使要用上强硬手段。」
此外,最重要的是,必须让莉亚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就算不知道事实真相,只要有人因为莉亚而死,就必须告诉她。正因为她不知道,才更需要了解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可是——
我怀疑圣女,而神父知道我心中的怀疑。
那个神父会这样轻易放过我吗?
「大叔!零!」
一脸苍白的泰欧冲进房间。
「啊啊,你果然在这里。刚刚去大叔房间,里面根本没人……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总之事情突然变成大叔和零打算杀掉圣女了!军队很快就会过来!必须快点逃跑才行!」
「哎,是啊。果然会变这样嘛。事情完全依照预料发展,我都感动到快哭了呢……」
「啊,这是大叔的行李。我从你房间拿过来了。」
「你真的是个机灵的小子啊……我都不敢再期待你的将来,反而有点害怕了呢。」
说完后,走廊另一头立刻传来吵杂的脚步声。从人数和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来看,对方确实全副武装。
目标是我的房间,幸好我们都在零的房间里。对面房间传来了「人不在!」、「逃到哪里去了!」的吼叫声。
要逃,还是要战——真是困难的选择。先把那些试图杀死我的家伙全部杀光,然后杀掉神父,最后再来逼问莉亚,这方法似乎也不错……
算了吧。感觉我的名字会被刻在石碑上,变成名留青史的大坏蛋啊。
好,就逃吧。比起战斗,我其实是逃走派的。
「魔女,把外套穿起来。拿好你的背包。」
「正在穿,东西也拿好了。」
「泰欧,你也——」
我看向泰欧,看到他那身整整齐齐的打扮,随即闭上了嘴。
从盗贼的打杂小弟,变成圣女的随从。这可是几乎不可能的大跃进。如果有圣女的介绍,泰欧甚至可能进入医生学校就读也说不定。
「我已经準备好了喔,反正原本就没什么行李。」
「不……你留下来。」
「……咦?」
「你有想做的事吧?不管那件事情是什么,在圣女宅邸里工作绝对是最有利的。要是跟我们走,搞不好一个不小心就没办法再次踏进阿克迪欧斯了。」
「啊……可是,我……」
我抓了抓泰欧的头髮。
「你留在这里,然后拜託莉亚让你上学之类的。等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完成你想做的事情之后,就出门旅行吧。这么一来总有一天会见面的——毕竟我很显眼嘛。」
只要寻找全身白毛,上面有黑色条纹的高大堕兽人就行了。
那种事情随时都办得到。可是如果跟我们一起走,肯定会毁掉泰欧的将来。
「从窗户逃走吧,过来。」
我抱起零,打开窗户。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要跳了,把嘴巴闭好啊!」
「唔。」
因为闭着嘴巴,零的回答变得像个小孩一样。只见她微微皱眉……
「嗯。」
然后重说了一次。已经来不及了啦——我边想边跳出了窗子。
2
趁着夜色,我们在小路上狂奔。
圣都阿克迪欧斯是个仅靠一座弔桥对外连繋的小小城镇。没有地方可以躲避追兵,若要逃跑,就一定会朝着弔桥前进。
这么一来,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在弔桥上安排人员,等待一定会现身的罪人就好。任何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我抱着零一起躲在建筑物的阴影处,偷看弔桥那边的状况。
弔桥前面的警备人数,一个……五个……十个……
「……十五个人啊。」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硬挤出来的叹息。
「你还真是受到热烈欢迎了呢,佣兵。」
「真是感谢啊……难道要杀十五个人吗……」
我不是儘可能地想要节制,而是讨厌过度积极。
杀死那些家伙应该很简单,可是我无法享受杀戮。不,不对——我最痛恨的其实是发现自己正在享受杀戮。
回想起刚刚和神父作战的感觉,我就觉得想吐。我确实享受着互砍互杀,而且还想把那男人的肠子扯出来,简直想得不得了。
这种感觉,只要出现在战场上就够了。一想到要是沉溺在这种感觉里,再也回不来的话,我就忍不住打冷颤。
「你是佣兵,可是却一直逃避杀人呢……吾觉得这一点非常不可思议。」
「就我来说,我觉得那些因为是佣兵就不忌讳杀人的家伙更奇怪。工作是杀人,和喜欢杀人是不一样的。」
可是对对手来说,我个人的想法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竖耳听着士兵们互相吆喝怒吼。
「对手是堕兽人!瞄準他的要害,一定要让他当场断气!」
「準备炸药!弓箭手快点就定位!」
——杀意满满啊。虽然神父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不过绝大多数的人类真的从没想过把堕兽人当成普通人类看待呢。
「好……就稳妥地解决吧。我来吸引那些家伙的注意,引诱他们远离弔桥。然后你就趁机过桥。」
「真是通俗的计画啊……」
「请说是最完善的计画好吗?一旦你开始过桥,我就会负责挡下追兵。要是弔桥断了,那些人也会很困扰,所以应该不会做出太夸张的攻击——应该啦。」
总之至少要让零在神父现身之前先过桥。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最惨也不过是游泳渡湖,然后爬上悬崖逃跑吧。
「听好了,我会开始大闹,然后你就混在人群里,朝着弔桥方向跑。」
「吾也可以参与战斗……」
「那是最终手段。要是被人知道你是魔女,肯定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更不必说你身边还跟着我这么显眼的护卫。这是我的工作,只要能守住你就行了。」
看到零点头后,我拔出长剑,从小路里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