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自己不断思索着。
应该还能找到更恰当的方法才对。不管怎么说,做出这种对教会骑士团坦承「自己就是零」的自杀行为,肯定是最烂的选择。
「让自己被教会的人带走……?这样也不能保证可以拿回手抄本啊……?要是被判处火刑的话要怎么办……其实也不用猜了,一定会被判火刑啊……我还有机会把人救出来吗?在教会骑士团的层层戒备下……?不行,这绝对不可能,我会没命……」
「佣兵啊……在真的丧命之前,你打算一直这样闷着头念个没完吗?连吾也听得都要郁闷起来了。」
「你这个臭魔女!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吧,你还有脸这么说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啊!教会那些人都是渴求魔女鲜血的猛兽耶!」
「被猛兽形容成猛兽,教会的慈悲形象也颜面无存了。」
看着一点紧张也没有,还哈哈大笑的零,我无力地垂下肩膀,抱头苦叹。
零自曝魔女身分之后,教会骑士团吓到脸色发白,连忙拿出一副手铐,锁住零的双手。
而他们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自然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就是在村里施展魔法的「零之魔术师团」首领──「零」的缘故。
想当然耳,教会用在魔女身上的手铐,当然不可能是普通的枷锁。
锁住双手的手铐镶了四颗青色宝石,锁链上面也写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根据神父的说法──
「青色宝石是用来削弱魔女的力量。而锁链上头写着侮蔑恶魔的话语,以及讚歎女神的咏词。此外还用恶魔讨厌的薰香熏过一遍。只要铐上这副枷锁,就能切断魔女与恶魔的联繫。」
似乎是这么回事。
「宝石、话语,还有薰香啊……光靠这些东西就能封住魔女吗?」
我望着双手被手铐绑住,似乎不太愉快的零,好奇地发问。竟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记号、文字、言语、薰香,还有献给恶魔的祭品,都是魔术和魔法会使用到的东西喔。若是添加了一些要素,阻碍这些东西发生作用,便无法施展魔术或魔法了──就算强行施展,也极有可能引发危及术士性命的失控现象。与古代的魔女们以命相搏的教会,他们的技术绝对是货真价实。」
「而且,如果教会没有封住魔术的方法,又怎能赢得五百年前的战争?况且,也没办法轻轻鬆鬆将魔女烧死在火刑柱上吧……」
听见神父见怪不怪地这么说,感觉好像还满有道理的。
在民众面前公开处刑,也有夸耀自身实力足以完全制伏敌人的意图。热衷于刻意活捉魔女,在民众面前烧死的教会,怎么可能不具备使魔女失去能力的方法。
换句话说,这下死定了。
直到这一刻为止,我还怀着「反正最后零都会用魔法解决一切」的念头,但是现在魔法被封住了,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堵上。
因为自己如愿以偿被带往大教堂的关係,零显得十分愉快,但是我却胃痛到快死掉,还冒了一身的冷汗。
「要是有个万一……我也只能……见死不救了吗……」
我不小心把内心的不安说了出来。
随后零便咯咯笑了起来──
「你不会对吾见死不救的,绝对不会。」
并说出宛如诅咒般的预言。这家伙还是一如往常,真以为我是个好人啊。
回到鲁多拉的这段路,我们必须徒步行进。
虽然教会骑士团带了一匹拉车的马,但是为了儘早向鲁多拉那边传达捕获魔女的消息,便让人骑着马回去报信了。
为了保护村民,教会骑士团留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一半则是和我与神父一起护送零回去。
牢牢锁住零双手的手铐上,还连着一条铁炼,另一头则固定在我的手臂上。
上次在路上遇见教会骑士团时,神父随口编了个理由,所以这些人似乎误以为我是「神父的僕从」,没有人对于我的待遇表示异议。
我和神父与零位于队伍中央,教会骑士团则是两人一组,分别配置在前后方,距离拉开到「必须大吼才能听得见」的程度。
因此,我还能以平稳的语调,要求混帐魔女与杀人神父替我解释一下现况。因为在经历了一连串突髮状况后,零和神父似乎取得了共识,很明显只有我还在状况外。
「能不能请两位替小弟说明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作战计画啊?难不成真的要拿这家伙顶替『冒牌的零』接受极刑,让大家得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吧?你们的计画不会真的这么烂吧?」
「如果你自觉是个笨蛋,就乖乖闭嘴。如果连这点自觉也没有,那就去死吧。」
「你到底想不想跟我解释啊?不想解释的话,我就直接带着魔女逃跑了喔!」
「住手吧,佣兵。这是吾先起头的。」
零带着些许惩罚的意思轻扯我的耳朵,我则是狠狠瞪了回去。她先是露出温柔的微笑,接着就换上严肃的表情。
「教会所追逐的『零』,有可能是莎娜雷创造的幻影──换言之,那只是一个实际上不存在的魔女。」
「嗯,我听你说过了。我也明白的确有这种可能。如果那个『零』只存在于莎娜雷刻意放出的谣言之中,事件不就已经解决了吗?我们大可趁现在把这些人全都干掉,好好筹划一下该怎么把手抄本抢回来吧。」
我这样提议之后,神父就拿手杖在我后脑杓狠狠敲了一下。
「超痛的耶!你想杀了我吗!」
「因为看起来你似乎没有身为笨蛋的自觉啊。」
「你这个……难道你敢说你知道零在干什么吗?嗄?」
看着我气沖沖地反问,神父耸耸肩,宛如是在说「这不是废话吗」。
「我就用笨蛋也听得懂的话,解释给你听吧。如果『零』是个只存在于谣言中的人物,那么教会就永远也无法打倒这个人了。」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如果没有实体,当然怎样也没办法打倒啊。可是既然没有实体,哪还需要多费力气去打倒她啊?
看见我还是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零便补充说明下去:
「就算『零』实际上不存在,但是现在谣言已经传开,所以也迫使教会不得不採取行动来解决了,不是吗?要是现在教会发表『零这个魔女并不存在,只是虚构的人物』这样的公告,也只会让民众以为『因为教会抓不到人才会讲出这种话来』。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你觉得事情会如何发展?」
「如何发展……那当然只能继续狩猎魔女……」
「诚然。为了追捕不存在的魔女,教会只能持续进行魔女狩猎,直到抓住一个『看起来差不多的魔女』为止。正如莎娜雷所盘算的一样,无论吾会不会与教会正面冲突,最后都会导致教会全面提升魔女狩猎的规模与力度。吾说的没错吧,神父?」
「的确……教会肯定会倾全力搜捕『零』,而最后目标一定会追到你身上。」
我的脑袋终于跟上了零和神父的思考步调。
「不过,他们干嘛这样做?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找你麻烦吗?」
零面露不快地叹气道:
「不仅如此,还能一举数得。拯救了村民的『零之魔术师团』魔女遭到教会处刑,却让身为首领的『零』变成漏网之鱼,为了抓捕目标,又再一次让无辜民众受折磨──这就是『零之魔术师团』试图塑造的情势。」
「这样一来,对教会产生反感的人,就会选择站在魔女这一边吗?真亏他们能想出这么繁琐的计画啊。」
不过这也和莎娜雷在阿克迪欧斯「从头开始打造出一个圣女」的行事风格相当类似。
「不过就因为这样,坦承『自己就是零』也太过冒险了吧?即使能够让魔女狩猎结束,要是连你的人生也跟着结束,不就没有意义了。」
「吾并没有乖乖接受极刑的意思,而是打算亲自与教会交涉。莎娜雷肯定也想不到我会对教会自曝身分吧。如果能给那家伙製造一点麻烦,吾稍微冒点风险也值得。」
咯咯咯……零发出魔女般的笑声。
我觉得有可能被处以极刑,已经不算是「稍微冒险」的程度了……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魔女的脑袋都在想些什么啊。
「我姑且请人快马加鞭回报状况了,但无论如何,都迴避不掉你是个魔女的问题。即使这次事件与你无关,为了平息混乱,也很有可能让你成为代罪羔羊被活活烧死。我事先声明,一旦教会决定将你处刑,我是绝对不会出手相助。」
「毋须介意。吾本来就没有期待你会出手相助了。」
「我可是对你抱着很大的期望喔,神父。我打从心底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喔。」
如果零真的被判处极刑,我肯定会拚上老命去救她。
要是对她见死不救,我就得一个人去追杀莎娜雷了。最重要的是,零的亲生哥哥十三号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吧。
「无论情势如何演变,今晚教会就会接获我的通知了。如此一来,魔女狩猎想必也将告一段落。剩下的问题就是『悖德』是否能顺利收回手抄本……」
神父的脸色蒙上一层阴影。
「我说啊,每次当你提到『悖德』这个人,总是会露出这种表情耶。虽然从活埋村民的事情就能看出那家伙脑袋不正常,不过你和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係?」
「算不上什么关係……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审判官的选拔方法吗?」
「就是以活命为代价,让死刑犯替教会做事的那个吧。」
那是在莎娜雷完美的阴谋下,导致神父也被迫逃离圣都阿克迪欧斯,来到洛塔斯要塞避难时的事情了。
在那场夹杂杀气的閑聊中,稍微提过这方面的话题。
「虽然我是记得啦……所以那时候你不是在说谎啊?」
神父笑了──嗯,老实说我也不觉得他是在骗人。
「虽然审判官各有不同的来历……但是『悖德』就是靠这种途径成为审判官的。罪状是大量杀人──她活生生埋葬了至少二十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还将她们生前的模样刻成墓碑。正因为她本来是个贵族的千金小姐,拥有雄厚的土地与财力,才能完成如此疯狂的行径。」
「活埋生人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的嗜好吗?」
就连零也目瞪口呆地如此追问。
「与其说是嗜好,反倒更接近一种疾病吧。只要见到美丽的女子,她心中便会涌起一股必须将对方活埋的使命感,而且她完全抑制不住这种冲动。」
「得了什么病才会那样啊……」
「──执着。」
零说出的答案,让我和神父同时抬起头来。
我疑惑地歪了歪头,神父则是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执着。对她而言,『坟墓』便是『永恆』的象徵,也是安详的乐园。将美丽女性活生生埋进墓中,便能将对方的美丽化为永恆。」
「我放弃了,完全没办法理解。」
我只能举双手投降。
随后零轻轻笑了出来,对我说了句「你果然很善良呢」这种不知是在愚弄还是在夸奖我的话。
「但就算她是身分多么显赫的贵族,可是受害者高达二十人──迟迟不曾返家的女性实在太多了,所以坊间慢慢开始有了谣言,说她是一个猎捕美女的魔女。于是教会便派我前往调查。」
「啥?」
「之后,我做出了判决,判定她并不是魔女,只是个单纯的杀人魔。她被判处死刑,最后却被选为审判官。当她知道结果时,简直喜不自胜。因为魔女多半都是美丽的女子,而她从此之后却可以合法狩猎她们。她甚至还说,就算自己想要的目标不是魔女,也能以搜捕魔女的名义,把每一个令自己心动的美女弄到手。」
「这家伙根本烂到骨子里去了!你应该当场就以魔女的罪名杀掉她才对!」
「──是啊,或许我真的该那么做。」
他很难得没有反驳,害我吓了一跳。
这么简单就认错,反而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呛他了……
「不过,她并不是魔女。她曾让我参观过墓园,还问我『是不是很美?』我必须承认那真的很美,充满了对于长眠土下之人的爱情。」
「我不觉得那是什么正常的爱情啊……」
「老实说,这个人的内在不知道还有几分算是『正常』……无论是外貌、性格或是行动理念,全都有些异于常人。那个『悖德』相当渴望得到零,甚至还告诉我她得到了主教阁下的许可。希望她知道我抓住了零之后,不会闹出什么问题才好……」
「好啦,这样猜下去根本没完没了,实际上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们根本也无从应对啊。骑马去送信的人,今晚就会抵达大教堂了吧?接着还要花上一点时间,『悖德』才会收到情报。只要我们先到达大教堂,她应该就没办法出手了,如果要烦恼对策,等到那时候再开始想吧。」
至少在教会骑士团陪同我们一起前往大教堂的这段路途上,不需要烦恼这件事吧。
──不过,若是从结论来说,这个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在道路上过了一夜之后,隔天早上我们便尝到一场大败仗。
2
我突然感受到一股不祥的气息,便停下了脚步。
四面八方儘是荒野的鲁多拉道路,连一棵让人藏身的树都找不到──在这样的环境下,突然冒出了四檯布篷马车,停放的方式相当不自然。其中一台篷车正对着我们,四台车就这样堵住了道路。
「是盗贼吗……?」
「在教会骑士团的管辖範围内,有哪个盗贼敢袭击骑士……?」
零轻声发出疑问,而在我回答之后,走在后头的骑士就赶到了我们身边。
他们问我发生什么事,但我也只能指着前方当作回答了。
当我们留在原地观望时,走在前头的骑士已经来到挡路的马车前面。
我们是教会骑士团。正在执行护送魔女的任务,快点清空道路──骑士的怒吼,回蕩在空无一物的荒野中。
但是马车毫无反应,于是两人往车里探头一看。
「──所有人立刻趴下!」
神父突然大喊。
我马上把零压在身下趴在地上,顺便也把教会骑士拉倒在地。
在此同时,耳边响起几乎震破耳膜的连续巨响。窥探马车内部的两名骑士,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号就成了一团碎肉。
在这段期间,无数个「某种物体」宛如风暴般刮过我们的头顶。
「干嘛干嘛这是怎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遭掀起阵阵沙尘。而在发生巨响的数秒后,开始漫起火药的气味。
「全体出动!将目标包围起来!」当震耳欲聋的响声停止后,紧接着便传来这样一声严厉的命令。
那是一道以男性而言太高,以女性来说又太低沉的中性嗓音。接着,四面八方涌起宛如盗贼出现的吶喊,无数脚步声从沙尘中朝我们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