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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隔了一大段距离,也能看出胜负已定。 
不过嘛,在大量失血的状态下全速冲刺,实在太勉强自己了。对神父送出进攻信号后,我似乎失去意识好几秒。 
「总觉得像是运气好才赌赢了啊……」 
我笑了笑,倚着大铲的握柄站了起来。 
兵分两路迫使「啄木鸟」进行连射,让炮身温度达到极限,这是计画的第一项重点。 
将大铲贯入正在转动的「啄木鸟」之中,引发机械故障则是另一项重点。 
由于「啄木鸟」使用的是铅质子弹,可能会在滚烫的炮膛中融化,而若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迫使连射中止,便有机会造成卡弹──这是神父想出来的作战计画。我个人是觉得只要单纯兵分两路冲上去就可以了……反正已经成功了,怎样都好啦。 
我拖着沉重的身躯,慢慢走到躺在地上的「悖德」,和站在她身旁的「隐密」旁边。 
「书和……钥匙吗……哈哈,谁知道呢?我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注定要死,带着秘密一起死还比较开心吧。」 
「你不想死得痛快一点吗?」 
「我更想对你造成困扰呢。」 
呼……「悖德」艰难地吐着气,笑了起来。 
「……我并不觉得困扰,只是感到有些烦躁。」 
真冷淡啊……「悖德」痛苦地皱起眉头咳了几声。 
「那么,要是我这样要求,你会感到困扰吗……?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吻……那我就把书和钥匙都给你……要是我提出这样的条件──」 
神父面不改色,弯下腰覆盖在全身是血的「悖德」上头,仅仅停留一瞬间就分开了,接着对她说了句:「然后呢?」 
「悖德」傻傻地仰望着神父,脸上接着浮起苦涩的笑。 
「你真是个讨厌的男人啊……就那么想要那本书吗……?」 
「那是一本十分危险,足以毁灭世界的书。不能任其四处流通。」 
「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命令那些『走狗』……带走了……要是知道我死了,他们会怎么做呢?啊啊,一定会拿去卖掉赚点钱吧。」 
「悖德」开心地笑着,一边吐血一边不停呛咳。低头望着这样的「悖德」,神父只接着问了一句:「钥匙呢?」 
「钥匙……在这里。」 
「悖德」摸着自己鲜血直涌的腹部。 
「我吞下去了……打算之后再吐出来的。你就慢慢找吧……跪在我的尸体旁边找……」 
「……我知道了。」 
神父点点头。 
「审问结束,我在此宣告,即刻剥夺你所背负的『悖德』罪孽,同时收回暂借予你的性命──再见了,格蕾森西亚。」 
「悖德」瞬间瞪大双眼。 
她缓缓转动眼珠,望向上方的神父,并发出平稳的叹息。 
「我的……名字……」 
你还记得呢……「悖德」轻声呢喃之后,她的首级也悄然无声地滚落地面。 
令人费解的是,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幸福,让我感觉有点不悦。 
神父把手伸进女子破裂的腹中,稍微摸索一下就取出一束小小的钥匙,一共有两把,应该就是牢房和枷锁的钥匙了。 
因为神父默默无言地扔了过来,我也默默不语地接住,然后站了起来。 
在冲进只剩空洞的窗户都涌出熊熊烈火的神殿之前,我转头偷瞄了神父一眼。 
因为他低着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也看不见他的嘴有没有在动。 
即使如此,他看起来仍像是在忏悔的模样,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我拿着钥匙,穿过一处又一处因为得以酒和油作为燃料,而显得精神百倍的火焰之后,一踏进牢房,便听见零悠悠哉哉的声音。 
「比吾预料中的更快呢,佣兵。」 
听她的语气,对于我能否平安归来,似乎连一丝怀疑也没有。 
三两下打开牢房的铁门后,终于和零以及「我自己的手臂」久别重逢了。 
「你以为真的要等上十年啊?那还真不巧,跟那个不知滚到哪去的十三号相比,我可是没什么耐性呢。」 
拿起钥匙插进脚镣一转,发出沉重的声响后解开了。 
但光是这样还不能让零重获自由。上锁的人很谨慎地将地上的炼子也扣在手铐上。 
我拿起解开脚镣的钥匙,再度插进手铐当中。 
插入钥匙的瞬间,有一种让人背脊发寒的不祥感触。 
就像是途中卡住的异物──感受到一股抵抗。 
钥匙插不太进去。 
不管是在里面找寻不同角度试探,或是拔出来重新再试,结果都一样。 
该不会──该不会真的是…… 
「佣兵……?怎么了?」 
「钥匙──」 
我的声音在发颤。 
「钥匙不合。」 
话一说出口,焦躁的情绪就开始支配我的大脑。 
神父交给我的钥匙有两把。我原本认为,一把是牢房钥匙,而另一把应该可以解开所有的枷锁才对──但是替零上手铐的是教会骑士团啊。 
「悖德」只是连人带锁一起抢走而已,那个女人本来就不可能会有手铐的钥匙。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佣兵,你自己先走吧。」 
「……嗄?」 
「照这样下去,吾辈会一起被关在这里。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在这样的密室里撑不了多久。若是你倒下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救吾出去。但是只要你现在先离开,虽然会多花上一些时间,还是能救吾离开这里。」 
零的语气异常冷静。她的声音也让正要陷入混乱的我,一下子冷静下来。 
说的也是,这么说也有道理啊……我的心中泛起这样的念头。 
但是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不行,心中另一个我这样想。而在涌起这个想法的瞬间,也化为言语脱口而出: 
「……不行。」 
「怎么不行!吾是魔女,就算被关在这里几天──不,就算是一整年,恐怕也不会死吧。吾相信你绝对会来接吾出去,所以──」 
「不行!」 
我对着她狂吼。 
顺势一把抓起锁住零的那条炼子。 
大概是猜到我想要做什么,零按住我的手臂,试图制止我。 
「不可能的,佣兵!教会专门为了拘束魔女所製作的炼子,不可能如此轻易遭到损毁。若是你仍在全盛状态倒也难讲,可是现在的你──!」 
「闭嘴!给我乖乖看着就是了!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 
「就算不试也能猜到结果!你不但只剩一只手,而且失血过多。现在的你甚至使不出平时一半的力气啊!」 
「──所以说,那又怎样?」 
我使劲拉扯炼子,桩子便嘎嘎作响。将零手上的炼子固定在石砖上的桩子是铁制的。深深打入地面,只剩下圆环露在外头的铁桩,虽然不至于深入到地底尽头,却纹风不动到令人绝望。 
但就算是这样── 
「我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我早就决定再也不会抛下任何人自己离开了!」 
过去我曾经两度抛下同伴独自逃跑。 
第一次是把零放在十三号身边,选择自己逃走;第二次则是在圣都阿克迪欧斯,留下泰欧不管,自己离开了。 
这两次都让我打从心底感到后悔,而且无论我如何后悔,也没办法让泰欧死而复生。 
那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我咬紧牙关。 
把炼子缠绕在手臂上,使尽浑身解数用力往外拉。结果手上的伤口又开始冒血,不断滴落在石砖上。 
我一不小心踏在石砖上的血泊,冷不防地摔了一跤。零发出一道很有人情味的惨叫,紧紧抱住倒在地上的我。 
「吾都说不可能了,难道你没听见吗,佣兵!吾和泰欧不一样!把吾留在这里才是最恰当的选择!」 
「那时候我也以为把泰欧留在那里,才是最恰当的啊!」 
「那是──!」 
「你们还在拖拖拉拉的干什么?是想变成烤肉吗!」 
听见神父从牢房外头传来的咆哮声,零开口大喊: 
「神父!拜託你了,把佣兵带走吧!钥匙不合,吾没办法离开这里。再这样下去只会一起牺牲啊!」 
「……钥匙?怎么会,胃里只有两把──」 
还藏了第三把吗?神父愤恨地说完以后,在原地踌躇了一下子。我本来以为他会掉头就走,却出乎意料地沖了进来。 
「神父,你给我闪远一点!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厮杀──」 
神父无视于我的反应,伸手抓起炼条。 
干嘛?在我疑惑地眨着眼睛时,他将手杖套进铁桩当中,接着让零握住手杖。 
「零,你知道槓桿原理吧?」 
「唔,嗯……」 
「我把手杖借你一用。我要先告诉你,就算你出尽全力也不可能折弯或是损坏这支手杖,所以儘管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地推吧。我和佣兵也会尽全力拉扯炼子,所以时间上一定要配合好。」 
「喂,你干嘛直接就指挥起来了!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这是我的职责!我才不需要神父帮忙──」 
「现在哪还有空让你挑自己喜欢的『道具』来用啊!」 
遭到如此锐利的反驳,让我不禁无言以对。 
我和零还有神父──仔细想想,三个人当中只有神父的头脑依旧保持冷静。 
就连一贯维持冷静的零,也不顾一切只为了阻止我留下来救她。 
「要是零死了,也会对我造成困扰啊。既然『不完整之数字』已经在暗中推波助澜了,零所掌握的情报就显得格外重要。我不想再重讲一遍了,等一下就给我拿出吃奶的力气。毕竟除了力气之外,你并没有其他可取之处啊。」 
「这、这种事情……就、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啦!」 
我重新站了起来,抓住炼子。神父也握住炼子,面不改色地将那副饱受拷问的身体弯下腰来。零也紧紧抓住神父手杖的杖头。 
三个人互相配合节奏,同时开始出力。 
「一……二……三────!」 
铁桩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响。 
石砖表面出现龟裂,铁桩也微微倾斜。 
零的双眼绽放光彩。 
「动了……这根铁桩鬆动了!」 
「不要鬆懈,再来一次!」 
石砖上的龟裂範围更大了,铁桩也大幅倾斜,越来越偏了。 
血水与汗水落在石砖上。不知道是火焰蔓延缘故,热气开始在地下室凝聚起来。 
「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吓呃……啊啊啊啊啊啊!」 
我从腹中发出吼声,使出全身的力气拉着炼子。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石砖的龟裂蔓延开来,铁桩也被拔出地面。我一时止不住力道,把零整个人也拉了过来,连忙把她接在怀里。 
「……拔出来了呢,佣兵。」 
零一脸茫然地说着。 
「真的拔出来啦……魔女。」 
我突然有股想笑的冲动。虽然很想大声笑出来,但就算是我这颗供血不足的脑袋也很清楚,现在没有时间沉浸在这种和乐融融的气氛之中了。 
我扶起身旁的零,接着自己也站──站不住了。 
双腿明明使了力,却突然一阵虚脱,整个人又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