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魔女这种生物,会借用恶魔的力量,引发各种灾害。
将泉水变成毒药、让乖巧的家畜癫狂嗜血、招来使农田腐败的黑雨。
那么。
那么假设,将身为魔女力量之源的恶魔,大量召唤到这个世界来。
假设恶魔不受魔女的命令拘束,能自由自在地行走于世间,顺从自己的慾望行动的话。
饮水会全部变成毒药吗?
放牧的羊会反过来吃掉牧羊人吗?
雨水会腐坏农田,让幼小的孩子也挨饿吗?
这个答案,现在就摆在因绝望而褪成灰色的世界面前。
「全体注意,不準放鬆警戒!抓紧盾牌,保护好同伴!执掌神之剑的大无畏战士们啊!——那不过是区区的鹿群罢了!当作是在领地里狩猎就行了!」
褐色肌肤的年轻骑士,两手各执一柄斧头,扯开喉咙大吼着。她可不是个柔弱的女子。光看她劈头一斧就粉碎了野兽的头盖骨,接着第二斧直接砍下头颅的风采,就知道她是个十足可靠的战力。
遵从号令应战的,是多达一万数千名战士的教会骑士团。
而袭击这支长蛇队伍的元兇,是一群饥饿的草食动物。
鹿蹄变成了狼爪,口中伸出用来撕咬人肉的锐利獠牙。
「过去被人类当成猎物的野兽,有了尖牙利爪后反过来猎食人类啊——虽说这多半是恶魔的胡闹,但这样的玩笑实在太恶俗了。」
魔女好整以暇地分析起现况,而站在她身旁的白色堕兽人佣兵则是——
「这些鹿能吃吗……?不知道有没有毒耶。」
一副悠悠哉哉的模样。
不过是区区的鹿群——方才褐色肌肤的骑士用来鼓励士兵的话语,对这个魔女佣兵二人组来说,却是毫无争议的事实。
佣兵光靠一双拳头便轻鬆解决来犯的野兽,而魔女把战斗工作全扔给佣兵负责,在战场上四处巡逻,替受伤的士兵治疗。
「只是一群鹿而已,能不能用你的魔法一次解决啊?」
「如果可以牵连教会骑士团一起解决的话,是没问题。」
「对不起,是我不该问的——哇啊,好险!」
天外飞来一支箭,从佣兵的鼻尖一掠而过,让他忍不住大喊出声。笔直划破天际的箭矢,不偏不倚地射进了正要袭击某个骑士的野鹿眼中。在它倒下之后,才发现遭受袭击的人,就是之前那位褐色肌肤的骑士。
也就是年纪轻轻的北部远征部队队长——太过专注于指挥士兵,导致背后毫无防备的吉玛。
佣兵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但已经找不到弓手的蹤影了。倘若只是流矢,那就是队长命大,但若是有意为之,对方的箭术可不得了啊。
「这算是神明保佑吗……」
就在佣兵如此嘀咕时,突然听见一阵庆贺胜利的声音。这道欢呼从长蛇般的一万数千人本队末端,慢慢往另一头扩散,最后传入队长耳中。
环顾四周,袭击教会骑士团的野兽已经销声匿迹了。
「邪恶的野兽在吾等神之剑面前倒下了——狩猎结束!」
随着队长的宣言,四周也掀起胜利的吼叫。望着这令人怀念的战场喧嚣景象,佣兵不由得轻轻摇动尾巴。
随后,吉玛在一片喧闹中看见了零,连忙跑了过来。
「魔女阁下!感谢你帮忙治疗士兵!这让我等作战时也安心多了!」
「因为就战斗层面看来,似乎不需要吾出手呢。」
听到零这句话,吉玛露出自豪的神色。
「我等大多是都是贵族。狩猎野鹿乃是家常便饭。虽然这次的目标有些不太一样——」
吉玛说着说着,就有些嫌恶地望着倒在地上,那些有着尖牙利爪的野鹿尸体。
接着——
「兽人佣兵也是,辛苦你了。」
她露出有些耐人寻味——像是在按捺心中的厌恶一般的表情,抬头看着佣兵如此说道:
「多亏你的警告,我等才能提早一步发现敌袭。虽然早就听说过了,没想到堕兽人察觉危机的能力真的如此优异呢。」
「多谢夸奖啊。」
「果然还是得捨弃偏见呢。虽说大多数堕兽人都自甘堕落了,但也有像你这样拥有高尚灵魂的——」
「别说了。」
佣兵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只是刚好利害关係一致而已。高尚这个词我实在承受不起。」
生硬地回了这句话之后,佣兵就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吉玛被佣兵突如其来的拒绝吓到了,看起来有些不安。
「请等一下,如果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吉玛试图挽留对方,却被零拍拍肩膀制止了。
「他就是那种个性。你还是先回士兵那边比较好喔。」
在零的催促下,吉玛看着佣兵的背影,虽然心里有些在意,还是乖乖返回自己的岗位。
吉玛的父亲在她小时候惨遭堕兽人杀害。从此以后,她对于堕兽人所抱持的厌恶和恐惧,就比常人多上一倍有余。
但是,她不愿迫害随教会骑士团一同前往诺克斯大教堂的佣兵,所以就算铁青着一张脸,也儘力对佣兵展现公正友好的态度。
这才是教会所讲求的美德。
牺牲自我,以大局为重,才是她理想中的队长。
从佣兵的立场上来看,这本来是他所乐见的状况——但是却有一个问题。
「竟然在微乎极微的机率下,抽中了『大奖』呢,佣兵。」
在目送吉玛离去后,零随即追上佣兵的脚步。
「没想到队长的杀父仇人,居然是『黑之死兽』呀。」
咯咯……零笑了起来。佣兵只能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幸灾乐祸的她。
「这一点也不好笑……!要是被发现了,还不知道会怎样耶!」
「那你觉得到时候会怎样呢?」
被这样反问,佣兵不禁双手抱头。
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望着这个十年前在众人的畏惧及侮蔑之下,得到「黑之死兽」称号的堕兽人——也就是被过去的罪孽打了个措手不及而苦恼不已的佣兵,零依旧不改其本色,在一旁笑着看好戏。
2
担任教会骑士团的北部远征部队队长的吉玛,据说最近刚满十九岁。
由于她的作风公正廉明、光明正大,同时也是凭藉自身实力才被教会骑士团团长尤德莱特所提拔,这样的资历可说是无可挑剔。
十三年前父亲亡故后,为了继承遗志而自愿加入教会骑士团,虽说是个赚人热泪的励志佳话,但偏偏杀了她父亲的兇手就是我,所以我连苦笑也笑不出来。
真是的——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麻烦啊。
我们必须先前往恶魔盘据的大陆北部,把待在最北端的教会掌权者安全救出。
接着还得去干掉应该也躲在北方某处的零的师傅,拯救这个世界。
明明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决定一同合作,但身为护卫对象的教会骑士团成员们,似乎完全没办法接受魔女与堕兽人这二人组的存在。
不过现在就连这个问题也不算什么了。
「魔女,你的嘴巴给我闭紧一点喔。要是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可不只是一句麻烦能形容的啊。」
「别担心,反正也没有人会靠近吾辈嘛。」
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地躺进底下铺着稻草,上头只有一顶遮雨车篷的简陋马车当中。
「因为这架心爱的破马车,就连驾车的人也不需要呢。」
「话是这样没错啦……」
我从篷布的缝隙,望着没有车夫拉着也能自行前进的驮马。
用膝盖想也知道,在教会骑士团当中,怎么可能有人愿意为载着魔女与堕兽人的马车担任车夫。
吉玛原本想以远征队长的名义,强行选出驾车的人选,但零却用一句「自己就能驾驭马儿」,直接打了回票。
也是啦,毕竟马很聪明。
就算没有车夫,也能自己沿着道路前进,要是遇上危险也会停下。
再加上零这位稀世的天才魔女,直接将马当作使魔来使唤,所以就算没有人导引,马车也能顺顺利利地朝目标前进。
方便归方便,但就连对魔女习以为常的我,也觉得这样的马车看起来有点毛骨悚然,更别说教会骑士团那些人会有多反感了。
被选为诺克斯大教堂远征部队的教会骑士团成员,约有一万数千人。
考虑到前往其他七大教堂的部队人数都在四千人左右,就可见这支部队有多么浩大。
在这支长蛇队伍的最前方,负责打头阵的领先集团中,还配置了旗手举着随风飘扬的教会骑士团旗帜,而我们这辆负责护卫那些人的破马车,反倒没有插上任何旗帜。
乾脆拿威尼亚斯王国的旗帜来用好了?
或是自己弄个全新的纹章算了?
「——所以呢?」
如果真的要弄,该画什么样的纹章才适合呢——就在我满脑子想着可有可无的事情时,零突然出声,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所以什么?——我用眼神这样回问她,就看见零用下巴比了比本队那边。
「是你乾的吗?还是说,只是因为恶名昭彰才背上了莫须有的冤屈?」
喔喔,是指吉玛父亲的事啊。
「很遗憾的……」
我叹着气垂下耳朵,便也学零一头栽进了稻草当中。
「我记得很清楚,以前的确杀了个和咱们队长相同肤色的教会骑士团高官。」
「光凭肤色和职务,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吧?」
「——还有黑猫与月亮的纹章。」
想要进入教会骑士团,必须捨弃家名,放弃一切继承权利才行。
唯一能够带进骑士团的东西就只有惯用的武器,而那上头大多都刻有象徵家族的纹章。
我所杀害的那名男子,惯用武器是单手斧,上头刻有黑猫与月亮的纹章。
吉玛的武器也是单手斧——而且上头也刻有黑猫与月亮的纹章。如此一来,就不是一句「认错人」能说得过去了。
「既然是发生在战场上的事情,那也无可奈何吧。要是不杀了对方,你就得丧命了。战场不就是这样吗?」
「如果杀的是自己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什么?——零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看来她对我杀了同伴这件事,感到相当意外的样子。
「我不想多谈。那件事实在让我很不舒服。」
「什么嘛,真没意思。」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讨人开心的人吗?」
哦——零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后,从稻草上爬了过来,凑到我身上。
「干嘛啦……」
「吾想说拉近物理上的距离,也能拉近心灵上的距离,搞不好你就会想告诉吾了。」
「并不会。」
「吾是你的同伴。既然你曾经杀过同伴,你不觉得吾有了解详情的权利吗?」
「真是抱歉啊,我是个只要有钱拿就愿意杀人的佣兵。再加上又拿了封口费,所以无可奉告。」
对于我很罕见地坚持己见,零嘟着嘴说了句:「真是无趣耶!」
「那么吾就试着推测看看吧。既然你说收了封口费,代表一定有委託人在,对方则是要你跑去杀死我方的指挥官。难道是被敌人收买了吗?可是你是个兽人战士,目标太过醒目,一旦与敌军接触马上就会被怀疑。所以你并不适合从事暗杀——」
「烦死了,不要再深究下去了啦。」
我大手一张,把滔滔不绝的零大半张脸都摀住了。
口鼻被摀住的零完全没有挣扎,只是用责怪的眼神诉说着「这样下去吾会窒息喔」。
但是她的表情分明悠哉到像是维持几个小时也不会窒息的样子。于是我忽然产生一股冲动,想要试看看这个魔女可以几小时不呼吸,然而驮马却突然停下脚步发出嘶叫,把我的恶作剧念头吹到九霄云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