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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还真的把我们扔在这里就走了,真是有够无情。」
望着掀起尘土远去的教会骑士团,巴尔赛尔既无奈又怨叹,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
「竟然连吾心爱的破马车也被拿走了……那可是吾花了整整七天才布置完成的完美睡眠环境耶。」
「马和马车都是贵重物品,这也没办法。而且从副队长的角度来看,他肯定不希望我们像英雄一样凯旋归来吧。」
虽然基于温情还是分了些粮食给我们,但说穿了就是副队长老头谋反成功,逼迫队长吉玛不得不脱离部队。
当然,如果吉玛有心反抗,还是能够留在部队当中,但在那种状况下,担忧部队陷入分裂的副队长,就只能选择暗杀吉玛了。
只要队长被认为对部队有害,就会被底下的人暗中干掉。军队就是这么一回事。
「抱歉……结果还是让两位捲入我等的争执之中了。」
「其实你不需要道歉啦。说穿了,把我牵连进来的不是你,是这个魔女啊——对吧,魔女?」
「嗯。吾辈之所以选择与你同行,是因为这么做对吾辈有利罢了。」
虽然我是带着怪罪的心态这么说的,但零却毫不愧疚地表示同意。
「巴尔赛尔也是——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跟着我喔……」
「我的人生就是用来侍奉队长的。就算队长不愿意,我也一定会跟随在您身边啊。而且在恶魔领地这种令人发毛的地方,待在魔女阁下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呢。」
嘿嘿嘿的笑了几声后,巴尔赛尔说出一点都不像教会骑士团成员的真心话。
「否则,我也不会答应让队长离开部队了。其实我更想就这样直接带着队长返回威尼亚斯王国啊……」
「在、在救出同袍之前,我是绝对不会逃走的……!」
「嗯嗯,好的。也是呢,我很明白。」
不过就算想逃回威尼亚斯,也会被禁止后退的恶魔花门挡住吧。
我不认为光凭吉玛和巴尔赛尔两个人的力量,就能平安返回威尼亚斯王国,而我们两个也没有好心到愿意送他们跑这么远一趟。
「对了,零阁下。」
吉玛转头看向零。
「突然又要劳烦您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接下来我们该往哪走呢?邀请函上也没有注明详细的地点……」
「只要循着先遣队的马蹄印,不就知道路了吗?」
「啊,对喔……」
根据吉玛先前所述,先遣队的五个人全都骑着马。
最后只有一个人回来。换句话说,应该会有四匹马的脚印,出现在偏离道路的方向。
「幸好这一带人车往来不怎么频繁啊。」
我眺望着一个人影也没有,显得十分寂寥的原野,开了个小玩笑。
别说什么人车往来了,走到现在的这七天路途当中,完全没看过任何一个活着的人。
一路上经过的村落全都烧毁了,拥有外墙的城镇也彻底成了废墟。北方的居民该不会全死了吧……又或是躲去某些偏僻的地方了呢?
不管怎么说,放眼望去儘是令人不寒而慄的景象。
如果仔细搜索每个城镇里的教堂设施,或许能够找到一两名倖存者,但现在没有人力和时间做这种事。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可能有人会看见的场所,留下「请前往威尼亚斯」的留言而已。目前赶往大陆各地的教会骑士团,同样也肩负着这样的任务。
整个大陆一共有七座大教堂,其中有三座位于北方。那分别是在北方主要港口的雅达克大教堂、桑奎斯北方大教堂,以及副队长老头他们现正前往的诺克斯大教堂。
教会的历史是从北方开始的。
从被称为祭坛的北方岛屿开始,以建立于大陆最北端的诺克斯大教堂为据点,向全世界扩张。
这是当我们沿着道路分成左右两边,寻找马蹄印痕的同时,吉玛所述说的教会历史。
「恶魔聚集在教会的起始地,实在让人觉得很讽刺啊……」
「啊,是马蹄印。」
吉玛有些落寞地如此低语,却被巴尔赛尔的呼喊声打断了。
顺着他的视线,的确看到了一组往东方延伸的马蹄印。
我环顾周遭的景色。
植被稀少,地势平缓,针叶树稀稀落落地长在平坦的地面上。远处则是山顶盖着白雪的连绵山脉,该怎么说呢……有点恬静?
虽说是恶魔的领地,放眼望去的景色一点异常也没——
「……那是啥啊?」
我指着孤零零矗立在平原中央,像是人影的物体这么说。
先遣队也在半路上发现那玩意儿了吧?只见足迹是直直朝那边而去的。
「一动也不动的……难道是……人形看板?」
吉玛歪着头这么说。
「为什么会设在离道路这么远的地方?」
巴尔赛尔则是皱着眉头说道。
我们姑且试着靠近一点后,才发现那东西摆放在比想像中更加遥远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比想像中更大。
那个看起来像人的物体,大到必须抬头去看,而且似乎还兼具指标的功能。
等我们靠近到能明白这些事情的距离时,也马上就察觉这个路标是用什么材料製作的。
「……这块土地的领主大人,好像很喜欢拿人体製作东西啊。」
我冷冷地说道。
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五个人,垂直叠在一起。一根巨大的木桩从屁股穿到头顶,将五个人穿刺在路面上。
「趁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喔,队长。」
「别、别瞧不起我。这种程度我还能承受。」
我之所以将这个视为「路标」,是因为被串在一起的每一具尸体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有什么吗?」
「稍等一下。我从预备品中摸来了这一带的地图。」
听到零的疑问,巴尔赛尔摊开了地图。
从威尼亚斯王国出发,沿着道路走了七天——从地形上来判断,现在应该是在奥特莱茵平原一带吧。以山脉稜线为参考点,标出了所在位置后,再将指头沿着人体路标指示的方向滑动,在大约四天路程的位置上找到了一个堡砦的标记。
纹章是「燃烧的书本」——和我们收到的信纸上的纹章一样。
「尼……埃……朵拉……堡……?」
我将写在纹章底下的文字念出来后,巴尔赛尔就突然高喊了两声。
「是尼埃朵拉的『禁书馆』!因为尼埃朵拉金币更有名,所以我一时没想到……不过提起『燃烧的书本』这种纹章,那肯定就是尼埃朵拉堡没错!」
「『禁书馆』?」
听见零的反问,巴尔赛尔脸色一下子严峻起来。
「其实,这是只在部分教会人士之间流传的事情……尼埃朵拉堡的每一代堡主,都是无可救药的爱书狂,从全世界不停收集各种书籍。」
什么?——吉玛一脸不可思议地如此反问。
「这种事情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嗯,所以才说是『部分教会人士』才知道的事情……越是稀有的书籍,尼埃朵拉堡的堡主就越是想要拿到手。所以只要教会将某本书指定为禁书,立刻就会有使者从某处带回一本,放进尼埃朵拉堡中保存。于是后来就有了『禁书馆』的别号。」
「那种地方居然没有被教会烧掉啊……只要踏错一步就会构成反叛行为了耶。」
「你想想嘛,总有某些时候会需要调阅遭到禁止的书籍吧?可是邪恶的书籍不能收入教会的藏书当中。」
原来如此,是必要之恶啊。
附带一提,书本几乎都是透过手抄来複制的,而複製品就叫作抄本。
商人付钱给写出这本书的人,换取製作抄本的权力,再将抄本贩售出去赚钱。
如果书本大受欢迎,就会有来自各地的商人前来求购,甚至展开抄写专家的争夺战。
不过,如果那本书被教会注意到,认定为「值得推广的作品」,就能利用教会所开发的印刷机产出数量惊人的抄本,推广到全世界。
这样一来,写出这本书的人就能赚到大钱,一生衣食无缺了。
反过来说,若是被教会认定为「邪书」的话,包含原始那一本在内的所有版本都会被一併烧毁。而写下该书的人,甚至有可能面临死刑。
因此,「禁书馆」也就成了收藏全世界各种特殊孤本的宝库。
教会的人大概也捨不得烧了它吧。
「最重要的是,尼埃朵拉堡不但坐拥富足的金矿,还有代代相传的高纯度黄金提炼技术。在这些条件下生产出的,就是尼埃朵拉金币——正如各位所知,这是全世界价值最高的金币。而教会总是用尼埃朵拉金币支付款项的事情,也很有名吧?」
是这样吗?零抬头望着我。的确有听说过呢,我向零点点头。
「教会对『禁书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条件,就是每年能从尼埃朵拉堡收取大量的献金。所以教会才能使用尼埃朵拉金币来支付。」
「原来如此啊。」
换句话说,「禁书馆」就是个归顺于教会的金库管理员。教会那边应该是认为,与其将它攻陷再放个外行的堡主去管理,倒不如让毫无反叛野心的书虫来管理还比较安全。由于教会也想保住这个金库,所以即使没有充足的军事力量,堡砦本身也不必担心被外敌攻陷。
「话虽如此,这可不是能够公开谈论的话题呢。毕竟通往尼埃朵拉堡的道路,在五十年以前就已经被教会封锁了,连地图上也找不到位置。」
「不是就标在这边吗?」
零指着地图说。
「这是教会骑士团保管的地图,和市面上的地图不一样。不过,虽然道路遭到封锁,但尼埃朵拉堡收集禁书的工作却始终不曾停歇,同时也有一批又一批的商人,为了将书卖给尼埃朵拉堡而不辞劳苦找到那里。有一种说法认为,尼埃朵拉堡的藏书量,光是禁书的部分就足以媲美教会的藏书了。
「哦——」零看似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就微微加快了脚步。我一把抓起她的衣领,把人拉回来,默默把她扛在肩上。
「你在做什么?」
「只是觉得现在叫你『走慢一点』也没有用而已。」
「真是观察入微呢,不愧是佣兵呀。吾觉得自己搞不好能在那个『禁书馆』一窝就是上百年呢。」
零的这番话,让巴尔赛尔大声笑了起来。
「可惜的是,我觉得里面的禁书几乎不是能让魔女阁下感到开心的类型呢。会被教会指定为禁书,却又广受欢迎的书呢,几乎都是情色书刊呀。」
闻言,吉玛乾咳了几声。
我转头一看,才发现她连耳根都红透了,小声地斥责巴尔赛尔:「不、不要大剌剌地讲什么情色书刊啦。」不过,零似乎还是没有失去对「禁书馆」的兴趣,一直催促我快点走。
「收藏了描绘人类慾望的禁书,这样的堡砦却被恶魔佔为己有,甚至用来招待教会骑士团——不觉得颇有诗意吗?那里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吾辈呢——连吾也有些期待了。」
人体路标似乎是呈等间隔设置的,每当我们快迷路时,就会以一种异样的存在感出现在我们眼前。
顺着路标走下去,对方甚至还特地指引了水源的所在之处,可说是体贴入微到让人有点受宠若惊。
在平原上走了两天,露宿一晚之后来到早上——又走了半天以后,突然发现天上飘下一点一点的白色物体。
「……是雪吗?」
吉玛脱下手套,伸手去接,再把落在指尖上的白色物体搓了搓。
「是灰烬。」
「好像看不到火山啊……」
「是融矿炉喔。」
巴尔赛尔答道。
「据说尼埃朵拉堡用来溶解金矿的融矿炉,从来没有熄过火呢。」
「燃料是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堡主对于书本的热情吧。」
说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之后,巴尔赛尔自己一个人笑了。
抬头望着天空,可以看见灰烬无穷无尽地飘落下来。越往前走,情况越是严重,于是我们用布片掩住口鼻,在如雪花般的灰烬中又走了一整天。
接着来到第四天。
「……喂,看那个。」
在灰色的景緻中,出现了不知道是第几支的人体路标——在那底下有人在等着我们。
「是敌人吗?」
「不是……不过是魔女——不对,是魔法师。」
「什么!」
意思是说,对方可能是「零之魔术师团」或「不完整之数字」的旧成员吗——不管是哪一方,都不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