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我们许下了约定。
那是个宛如把性命託付给他人的约定。如果不实现约定就会死。那个约定就是这样。
然而,那个约定却到现在都还没实现。
那是一个至宝。我曾经拥有它,却被他人自私且强硬地夺走。
但是。
「我会準备替代品给你。」
没错,她向我这么保证过了。所以我相信她的约定,就只是相信着她,拚命忍到现在。
但我已经忍到极限了。我没办法再继续忍下去了。
我想要──这并不是什么低俗的慾望。
而是一种饑渴。
我必须现在马上,且不择手段拿到那样宝物。
只要能再次获得那份幸福,要我牺牲什么都无所谓。
因为倘若没有那样宝物,我的人生也没有任何意义。
1
「三百二十三。三百二十四。三百二十五。」
威尼亚斯王国的王城内──在充满温和午后阳光的后院。
我一边听着口吻愚蠢的数数声,一边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向地面深深下压然后又抬起。
我的双手累积了许多疲劳,汗水也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
「三百二十六──你怎么啦,佣兵?动作慢下来喽。亏你长得这么壮,却已经累了吗?真没用。」
「吵死了,混帐魔女……!这种程度连暖身运动都算不上……!」
其实我已经来到极限了,但还是逞强继续将身体深深往下压。
此时我听见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往这里跑过来,这才把盯着地面的脸往上抬。
我正巧看见一个身穿金线刺绣的醒目长袍,看起来很跩的小鬼──阿尔巴斯穿过庭院转角的身影。
整齐剪短的金髮和宛如满月的金瞳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耀眼,让我微微眯起眼睛。
「啊!终于找到了,佣兵!都是因为你不在房间里,害我找好久耶,讨厌!你的身体明明才刚好……呃,你们在干嘛?」
「看就知道了吧?伏地挺身啦。睡了整整三天,害我的身体生鏽了。」
「你说伏地挺身……」阿尔巴斯盯着我的背部一带说道。
正确地说,应该是看着把我的背当成睡床,悠閑自得地躺在上面的人。
她有着白皙透亮的雪白肌肤、白银的髮丝,还有宛如擦亮的苹果般艳丽的红唇──她是个无可挑剔的美女,更是天才般的魔女,也是我这位佣兵的僱主。
她的名字叫作零。
零只是一个单纯的数字,也就是假名。不过她也是用我的职业「佣兵」来叫我,所以是彼此彼此。
「你要活动身体是没差啦,可是为什么要把零放在背上?」
阿尔巴斯不解地说出这句中肯的疑问,在我背上的零于是打了个呵欠回答。
「他说光凭自己的体重还不够,所以吾才会坐上来。不过这里感觉很好睡,就像睡在包着上等皮草的摇篮里一样。温暖又柔软。」
「上等皮草的……」
阿尔巴斯一愣一愣地覆述零的话语,然后再次看向我。
我是个被称作堕兽人的半人半兽怪物,全身长满了野兽的毛。
我不知道这是神的怒火还是魔女的诅咒,不过像我这样的存在,偶尔会在极其普通的双亲之间出生。
外表是个大型肉食野兽,当然也有利爪。从普通人类的角度来看,只是个令人恐惧的对象。不过零和阿尔巴斯都是法力高强的「魔法师」,她们和普通人类的感官不太一样。
「我、我也想上去……!吶,零,换我躺一下嘛。可以吧?」
「不行。他是吾的佣兵,换言之这里是吾的特等席。」
「有什么关係嘛!只要你喜欢,随时都可以躺啊。好嘛,就一下下!」
「真拿你没办法。」零轻轻抬起上半身。
「吾不能让出这个这个地方,不过可以允许你跟吾同衾。幸好你身材娇小,而佣兵块头很大。两个人应该不要紧吧。」
「咦?什、同……同衾……!你是指……男、男、男女在同一张床上这样那样……!」
「吾和你的交情这么好,有什么可害羞的?来吧,别客气,儘管投怀送抱──」
「不準拿我的背来演廉价的宫廷下流戏码!」
我顺着抬起身体的力道直接站起,就这么把背上的零给甩下来。
原以为应该会以不稳定的姿势跌在地上的零,居然以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完美姿势着地。
「真是一个开不起玩笑的男人。」
接着如此笑说。
我无视零,重新面对用手掌不断搧风冷却脸颊的阿尔巴斯。
「所以呢?小鬼,你找我有什么事?你不是为了和零在我的背上干苟且之事,才特地出来找我的吧?」
「那、那、那还用说!我可是很忙的,才不会为了那种无聊的理由跑来!」
「所以、我不就说、叫你快点、讲重点!」
「痛!好痛!好痛好痛!」
我一边断断续续讲完整句话,一边用爪子尖端戳阿尔巴斯的额头。
阿尔巴斯吃痛地压着额头直瞪我,同时有些踌躇地把手伸进怀里。
「其实我收到信……」
「那种东西每天都会收到吧?毕竟你是这个国家的主席魔法师啊。」
「我的意思是跟我每天收到的信不一样,所以才会特地来跟你说。」
别人讲话要听到最后嘛──被阿尔巴斯这么一瞪,我耸了耸肩闭嘴。
阿尔巴斯虽是个孩子,却在最近成为堪称威尼亚斯王国所有魔法师顶点的存在。因此当然是国家要人,寄给她的信也非常多。
「就是这封……」
阿尔巴斯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那不是羊皮纸这种高级货,而是廉价的粗劣纸张。
「看起来感觉不像情书那类的东西嘛。」
「拿来,吾念给你听。」
站起身子的零爬到我的背上,大剌剌地抽走阿尔巴斯手上的信。
然后直接出声开始朗读:
「那个东西準备好了没?难道你想毁约吗?我已经没办法继续等下去了。就算用强,我也要去夺回来。」
丝毫没有怀疑的余地──
这完全就是一封恐吓信。
2
威尼亚斯王国在短短七天前还处于内乱状态。
那是一场住在威尼亚斯王国内的魔女与不是魔女的普通人类之间的战争。
教会大肆主张魔女是人类的敌人,是可怕的存在。而人们相信这番主张,一直持续狩猎魔女的行动。
但是魔女受不了这样的打压,最后终于开始反抗。
反抗的契机是零所写的一本书。
──《零之书》。
这是一本简略了麻烦而且难以使用的「魔术」,改成多数人都能轻鬆使用的「魔法」的技术书籍。
为了方便狩猎、为了方便田园开垦、为了方便捕捉罪人──原本为了这些目的而写出来的书,竟同时藏有难保不会毁灭世界的力量。为了狩猎动物的魔法,也能用来杀死人类。
魔女们透过从零手上失窃的这本《零之书》得到作战能力,过去不断累积至今的不满一口气爆发,与国家为敌,掀起叛乱。
不过战争结束了。
多亏零和阿尔巴斯联手,战争才得以结束。没有任何一方胜利,战争以魔女与人类和平共存这个最理想的形式落幕。
在威尼亚斯王国内,狩猎魔女是违法行为,因此隐居在各地的魔女们从此获得自由。
另外,魔女或魔术师这种称呼也已经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改称「魔法师」。无关男女,只要是使用魔法的人就叫「魔法师」。
时间来到现在。
为了平定内乱衍生的诸多问题,零和阿尔巴斯用光了大部分的魔力,所以她们两人暂时无法使用强力的魔法。
我也陷入昏睡三天的状态,就算醒来也没办法马上下床。
我是有在训练身体一点一点展开活动,不过现在还不能说完全恢複了。
──在这种状况下,居然收到恐吓信。
「喂,小鬼。你对『那个东西』真的没有印象吗?」
「没有啦!讨厌,我真的很伤脑筋……偏偏选这种时候,我还有事要去佛米加耶……」
佛米加是位于我们所在的王都普拉斯塔坐半天马车距离就会到的大城镇。
那里是威尼亚斯王国的商业中心,聚集着从各国来的各样人种与物品。
换句话说,就算有人混进去,从某处觊觎阿尔巴斯的性命也不奇怪。
如果恐吓信不是恶作剧,那说实话,去佛米加就太危险了。
「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去佛米加啊?窝在城堡里工作就好了吧?」
「我也想这样啊。可是佛米加为了庆祝人类和魔女……不对,是和魔法师的和平,要举办庆典。是商人公会主办的。既然我代表这个国家的魔法师,受到邀请就一定要过去,否则会带给国民不好的印象……」
「是喔。大人物还真是辛苦。」
「干嘛啦?这是在讽刺我吗?」
「不要生气嘛。这是真心话。」
虽说是魔法师的代表,阿尔巴斯也只是个才刚过十五岁的小鬼。
我甚至觉得这个身分对那道小小的背脊来说,是有些过重的负担。
说归说,没有别人能够胜任也是事实……
「吾注意到一件天大的事情……所谓的庆典,是不是会出现稀有食物的摆摊?」
这时候零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开口说话了。
阿尔巴斯瞬间眼睛一亮,转头看着零,嘴里说着「那当然」。
「因为这是商人公会主办的庆典呀。听说会有很多路边摊跟摆摊喔。」
「很好。吾辈也同行吧。非去不可。」
零毫无动摇,坚定地点头答应。
这个女人对食物的执着、执念,或者应该说是慾望实在非常惊人。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对其他诸多事物都不讲究,所以才会显得食慾特别惊人吧……
「我才大病初癒耶。」
「这有什么关係?佛米加也没有那么远。要活动迟缓的身体,这个距离刚刚好吧?还可以顺便保护因为危险信件而害怕不已的小鬼。」
「嗯,你这么说也对啦……」
「我……我才没有害怕!而且也不需要护卫……!」
「不管怎么想都需要吧?小鬼,你干嘛逞强啊?」
不等阿尔巴斯说完「不需要啦」,我就一掌抓住她的脸,她便气得不断挥动双手。
我不知道她是在气我叫她小鬼还是气我抓她的脸,不过正常来想,应该两者皆是吧。
「讨厌!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可是威尼亚斯王国的主席魔法师喔!」
阿尔巴斯发出怒吼,挥开我的手。
「你们要跟来可以,不过不要妨碍我喔。今天傍晚就出发。我会坐马车过去,记得到马廄集合。要是迟到我就丢下你们!」
阿尔巴斯快速而且滔滔不绝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就这么踩着粗鲁的步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