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过桥米线
录入:过桥米线
1
我接下来要说的故事,可能和你想像的正好相反。
因为,一般人如果有机会可以「在拥有二十岁的记忆的情况下,回到十岁重新展开人生」,都会利用那份记忆,改变各式各样的事情吧。
每个人多少应该都怀有那么些后悔,觉得「当初要是那么做就好了」。像是有人后悔应该再多读点书,也有人后悔当初应该多玩一些;有人后悔应该更诚实地面对自己,也有人后悔应该更认真倾听他人的话;有人后悔如果跟某人能早点变熟就好了,也有人后悔不应该跟某人扯上关係;有人后悔应该更慎重地做出选择,也有人后悔应该更大胆地赌一把。
小时候的我,曾在因缘际会下和桥下的流浪汉聊了一个小时左右。他是个会用整张脸大笑的开朗男子,看起来和后悔两个字完全扯不上关係,但他似乎也仍有着一件后悔莫及的事。
「这五十年来,我唯一犯的错就是,」男子说道:「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世上也存在着这样的后悔。
嗯,总之我想说的是,人生就是伴随着后悔,关于这点,你应该也会大致同意。如果人生能够修改的话,不论是谁,都会想运用第一人生时的反省、教训或是记忆,期待更加美好的第二人生。因为人生总有后悔嘛!
但是,说起我做的事,几乎跟上述一切完全相反。不,实际上我也曾做过蠢事喔。
2
当知道自己的人生倒转了十年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么多余的事啊?」
成为一个对自己人生丝毫没有后悔的人。这样的人大概非常幸福吧?要不然,就是一个超级大笨蛋;不是过着没有任何地方需要反省的完美人生,就是连反省自己人生的脑袋都没有。
虽然由自己来说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属于前者。我是个幸福的家伙,打从心底喜欢自己的人生,因为我的人生真的没有任何问题。我有最棒的情人、最棒的朋友、最棒的家人,还算可以的大学,没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因为活着实在太开心了,所以一天必须睡满六小时这件事,对我来说痛苦得不得了;因为醒着一定会发生好事,所以希望清醒的时间能尽量长一些。我觉得睡觉根本是人生的损失。
既然这么满意自己的人生,对我而言,什么修改人生的机会,根本就是帮倒忙。这种机会,应该要给那些对自己的人生更彻底绝望的人才对啊!如果是从十岁开始重新生活,那种抱着「只活到二十岁也无所谓」的想法的人应该也很多吧?
所谓的机会,永远都是给那些不企求机会的人。老天爷就是爱唱反调,当打开电视,看到上面出现的人时,马上就会了解「天不予二才」根本就是个天大的谎言。虽然这样讲可能会遭天谴,但是神明应该没有「公平」的观念吧。
面对老天爷这种唱反调的安排,让我突然想到这些不重要的事。我对我的第一人生相当满意,对在第二人生里修改过去这种事完全没兴趣——
既然这样,就算是第二人生,我也只要照第一人生依样画葫芦就好了吧?
我是这么想的。
也就是说,我原来是个唱反调的能力不输给老天爷的家伙呢。我决定将第一人生中犯的错和错失的机会,全部原封不动地重来一次。
也就是说,我要让这十年的倒转完全丧失意义。
虽然脑海中对将来会发生的意外和灾害、危机或改革隐约有些印象,但是我决定绝口不提。第一个原因是,要是开始说这些事的话,就会没完没了吧。此外,这个世界上已经有许多疯狂的家伙声称「我来自未来,知道将来发生的事」,别人应该不可能只相信我说的话,最后还有可能把我送进治疗精神疾病的医院。
虽然见死不救不对,但老实说,我觉得没必要为他人着想而牺牲自己的幸福。世上的确有些人不排斥自我牺牲,但是对他们而言,他们那样做也是因为从牺牲的行为中获得的满足远大于所失去的,因此以「自己的幸福」为优先这点仍是不变的事实。
重要的是,什么才是自己最重要的幸福?对我来说,幸福就是「什么都不要改变」,完整重现第一人生,这就是我对第二人生唯一的期望。回到过去又这么没有慾望的人,实在是太稀有了。真希望有谁可以夸奖我一下呢!
3
我的第二人生,刚好是从十岁那年的圣诞节开始。
我会发现这件事,是托枕头旁那个装着超级任天堂纸袋的福。我十岁的时候,想要超级任天堂。现在听起来虽然是个很逊的名词,但在当时可是最先进的玩具。我第一次在朋友家看到超级任天堂的时候,受到了很大的震撼,还想着「世界上居然存在着这么有趣的东西吗?」,甚至碰都没碰难得端出来的点心,只是着迷地看着超级任天堂的荧幕画面。
电玩游戏在当时非常昂贵,但是因为我的生日正好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生日礼物和圣诞礼物合在一起买,所以可以选稍微贵重一点的东西。
我将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深灰色的机体,红、蓝、黄、绿四个按钮。哇,真的好怀念喔!想玩的心情让我把时光倒转这件事丢在一旁。从前的游戏有种独特的魅力,由于记忆体容量受限,所有的游戏效果都必须控制在最小範围内,但却也为游戏整体带来非常诗意的效果。
纸袋中还装了游戏片。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只有主机什么也不能做嘛——不过,有趣的是,这个游戏正是一款「穿越时空」,穿梭于过去与未来的游戏。
借用这个游戏的说法,我的人生就好比是一款「Nelus」。「Nelus」指的是主角保有从前的记忆和能力,再次反覆经验相同过程的系统。我如今不正是处于这种状态吗?
4
好,这么一来,你或许会想问我,从二十岁突然回到十岁的原理、时间悖论如何如何等这些科幻小说类的无聊问题,但老实说我对这种事没有兴趣。
因为就算我提出再多假设,也没有可以证明的方法。照理来说,发生在我身上的,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就像发生了二加二变成五一样。也就是说,思考基準本身似乎错乱了不是吗?
剩下的可能性就是我的脑袋出了问题——也就是说可能是十岁的我突然学会了相当于二十岁的知识,或是二十岁的我产生了回到十岁时的幻觉等等。
不过,事实上我的脑袋再正常不过了。基本上,会因此考虑自己的脑袋是否有问题也是无可奈何。因为脑袋真的有问题的人,是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头脑很奇怪的。
我应该在意的,只有「今后该怎么办」这件事。该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过着幸福的人生呢?我只要想着这件事就好了。
5
我用睡衣的袖子擦了擦起雾的窗户。朝窗外看出去,可以一眼看到依旧昏暗、又遭白雪覆盖的住宅区。儘管从天色来说,气温应该相当寒冷才对,但小孩子的身体暖呼呼的。就这点而言,小孩子的身体还真是厉害呢。
由于时值大清早,窗外既没有半个人,也没有一点声响。唯一在移动的,仅有天空中照着一定节奏落下的雪花而已。而房间里,自己的呼吸声和微微的衣服摩擦声,都显得异常清楚。
似乎是翻弄纸袋的声响吵醒了睡在下舖的妹妹,床下传出了妹妹从被窝翻身起来的声音。我抓着上舖的栏杆往下看,正值七岁的妹妹就在那里。妹妹正以惺忪的睡眼看着枕边的泰迪熊,稍微慢了半拍才发出「哇!」的惊呼声。
彷彿泼墨般漆黑的长髮、微微傻笑的嘴角、浅色的大眼睛。「妹妹也有这种时候啊。」我怀念地心想。妹妹这时候还很不擅长运动,也非常怕生,总是一边喊着「哥哥、哥哥」二边在我身后两公尺左右追着我。
就某种层面而言,此时可以说是妹妹最可爱的时期。当然,十年后的她是个好妹妹这件事没有任何改变,但随着年岁增长,她渐渐就不再依赖我了,太过能干的妹妹也是很棘手的呢。
我从上舖跳到地毯上,坐在妹妹的床上,对着沉迷于泰迪熊的她说:
「吶,哥哥从十年后回来了喔!」
妹妹用还没清醒的睡脸笑着对我说:「欢迎回来!」
我莫名地喜欢妹妹的这个反应,嘴里说着:「我回来了。」一边胡乱摸着妹妹的头髮。妹妹则是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微笑着摸了摸泰迪熊的头。大概是十岁的我很少对她这样做,所以觉得新奇,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缘故吧。
我当时很想向某个人发表自己完美的想法,希望有人可以听听我「彻底重现第一人生」这种特别的创意,而妹妹则是相当适合的人选。反正她年纪还小,就算我说什么应该也听不懂,马上就会忘得一乾二净了吧。
我对着跪坐着将泰迪熊放在膝盖上的妹妹说道:
「现在的我,对今后自己将犯的过错或是真正应该要做的事情,全都一清二楚。说实话,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当个神童或是成为有钱人。不,不只是这样,就算想当预言家或是救世主都办得到……但是啊,我却一点也不想要改变。只要能过着和上一次同样的人生,我就心满意足了。」
妹妹抱着泰迪熊傻傻地盯着我的脸,诚实地回答:「我听不太懂。」
「这样啊。」我回道。
6
这是迎接二十岁生日的我,重新回到十岁,又再次迎向二十岁的故事。
7
我首先想说明的,是关于重现第一人生这件事,我丝毫没有任何妥协。
那是一条困难的道路。拥有二十岁的智慧与能力,接受十岁左右的教育,配合这个年龄左右的小孩子说话比想像中还要困难,并且伴随着痛苦。在教室里听课时,真的是快要令人抓狂喔!
这样说或许不太恰当,但我想一个正常人被放在精神病院里,一定就是这种心情。
总而言之,我不管做任何事都很认真地在放水。由于每个人都有自我表现欲,所以我承认好几次都想要解开全班没有人回答得出来的问题,或是反驳老师不合理的话,让对方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忍耐这件事对身体有害,违反人类的自我表现欲,带给我很大的压力。
不过,回到过去当然也不是只有痛苦的事。这世上没有比透过小孩子的眼睛再次接触世界还要奢侈的事了。因为当我们还小的时候,跟这个世界仍然相处得很融洽喔。树木、小鸟、微风,所有的一切都对我敞开怀抱,这种感觉实在不差。
明明身边的一切应该都是看过的光景,我却不管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这也是一种奢侈的经验。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可能是因为某些神奇的因素,让我第一人生的记忆在从未来带回来的途中出现了缺损,抑或是因为大脑容量的关係记忆受到压缩,就在这一、两个阶段中成了抽象的内容。
举例来说,我有关于「十二岁的夏天,在湖畔露营时见到星空」的记忆。当我想要回忆那天时,确实可以隐约想起「天上出现了数不清的美丽星星,还看到了好几颗流星」这类的事,但是脑海中却无法浮现任何具体的场景,也想不起那座湖和营地的名字,我顶多只能想起「湖」和「营地」而已。
有时候我可以想起更深刻的回忆,有时候只能想起一点表面的事。人的记忆本来就存在着这种特质,但在第二人生里,这个状况更为显着。
我想正因为如此,我才可以保留许多感动过着第二人生。不如说,因为在某种程度上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就能做好心理準备,好好享受每一个瞬间。或许可以说感觉就像知道故事大纲后,再来看一本书的样子吧。
十年前的记忆本来就很模糊不清,要说完全忘掉的部分也是所在多有。儘管如此,我还是打算尽最大的努力重现第一人生。我将现状对照有限的记忆,极力注意做「自然的」选择。
虽然这么做并不容易,但以结果而言,我成功逃离了利用第二人生的优势过着比第一人生更优渥的诱惑。这一切,应该全都归因于我深爱着第一人生的缘故吧。因为不论如何,我都不想要失去我的第一人生。
然而,儘管如此,所谓的人生,似乎只要出现蝴蝶扑翅般的微小差异,就会产生相当大的变化。
当我进入第二人生过了五年之后,和第一次相比,我的人生有了巨大的改变。
8
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总之,我的第二人生彻头彻尾都起了变化。
嗯,真的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才好。也就是说,就像比较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别人问「有哪里不同?」时,不知道要从哪里回答的感觉一样。所谓的相异点,应该是要有共通点才能讨论不是吗?如果要你说明旋转木马和铅笔的差别,你也会很伤脑筋吧?
简单说来,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我一落千丈。
那是我第一人生完全想像不到的,彻底地一落千丈。
举几个例子来说,对了,就是被第一人生中的好朋友欺负,被第一人生中的女朋友狠狠甩了,没考上第一人生中念的高中……这种感觉。
关于我失足的过程和随之而生的心理变化,你可能会想听更详细的内容,但是这些,我现在不太想谈。
我的个性并不会一脸严肃地谈论自己的烦恼,至于做了这些事会感到高兴,也只是热衷于听别人不幸、爱看热闹、喜欢说三道四的人吧。我没必要向那种人说这件事。
因此,我就大略讲一下故事有趣的部分好了。
要说的话,事情是这样的。也就是我的第二人生,发生了奇蹟般的恶性循环。
一件坏事引起了另外一件坏事,然后又带来更惨的坏事。像是齿轮产生了微妙的偏差,对相接的其他齿轮造成过大的负荷,被影响的那些齿轮又对其他相接的齿轮带来过大的负荷——如此下去,最后使得全部的齿轮都脱轨了。我想这次发生的事情,可以用这种比喻来说明。虽然这个比喻是从朋友那里现学现卖来的就是了。
我可能本来就是一个「不管偏向哪个方向也不奇怪」的人吧。在深藏着功成名就可能性的另一方面,也潜藏着一败涂地的可能性。不过回过头好好思考,本来世界上也不只有我会如此。
9
虽然事情会变成这样,缠绕着过多各式各样複杂的原因,但决定性的因素果然还是因为原本会成为我女朋友的那个女生,很乾脆地甩了我这件事吧。你应该不难想像,当原本以为百分之百会成功的告白失败的那一瞬间,我有多么狼狈。
根据记忆,「那个女生」的眼睛总是一副想睡觉的样子,不过这是由于睫毛很长,才会看起来像是如此。虽然迷糊,但脑筋却经常动个不停,很有自己的想法……我未来的女朋友似乎是这样的女生。
跟其他的记忆相比,这些资讯算是清晰的了。记忆也有优先顺序,或许越是优先,越会留下具体的记忆。嗯,所谓的记忆就是这么一回事。
她是我多么喜欢的女孩子啊!我不喜欢只有头脑好的女生,不过对那种「虽然迷糊但是很有想法」的女生却非常没有抵抗力喔。跟选择朋友的标準比起来,对异性的喜好更仰赖感觉,这是再单纯不过的事呢。但是只握有这些线索,我还是无能为力。
记忆中,在第一人生里,我在国三的春天向那个女孩告白了,她半哭着对我说了「谢谢,我一直在等你说这句话」之类的话语,之后的五年期间,我们就连一刻也没有分开过喔。
在第二人生中,也应该会如此才对啊。
应该要如此才对。
10
国二的秋天,学校文化祭的前一晚,正当班上的表演节目迎向最终準备阶段之时,我突然想起这天是我人生中具有重大意义的一天。那一天,学校默许学生可以留到晚上九点左右,所以大家都故意拖延準备工作,享受在晚上的校园里热热闹闹地活动。
那时应该是下午六点过后吧,我在阳台感受外头的空气,一边看着教室里製作道具和排戏的同学,突然间,心中莫名所以地洋溢着幸福。当我在脑海中搜寻这股幸福感的来源时,我想起了就是今天,就在这一天,我会遇到未来无人可替代的那个女生。
看样子,我之后会坠入情网。我仍然不晓得那个命中注定的女生是谁,但总之,今天的我似乎会遇到那个契机,喜欢上未来将成为我女朋友的那个人。
所以那一天我一直在教室里留到最后,等待和命中注定的女生相遇。九点过后,我差不多快要等不下去的时候,有一个同学说道:
「喂,有谁可以帮忙把这个拿到体育馆吗?」
我直觉地马上接受这项请託,收下几个道具,道具中还有红色的圣诞老人帽子呢。其实有心的话,一个人也可以把所有道具拿到体育馆,但教室另一端却马上传来「等等,我也来帮忙」的声音。
我看向声音的主人,是亚弥。
我心想「果然没错」。一双想睡觉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以及明确的想法。我之前曾一再寻找符合这些特徵的女生,将候补範围缩小到几个人之内,其中最有感觉的就是亚弥。当时隐隐约约就推测了这个人应该就是我将来的女朋友吧!看来我的猜想没错。
在未来的女朋友面前,我雀跃不已。走在走廊上时,故意戴起道具用的圣诞老人帽,逗着她。亚弥轻轻地笑了起来,然后从手中的道具里拿出鹿角,跟我一起闹着玩。
体育馆已经熄灯,一片漆黑。将道具放在表演后台的角落后,亚弥看着我的脸,俏皮地微笑。
「吶,回去也只是又要帮忙準备,我们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吧。」
我当然同意这项提议。
结果当天我们一起回家,彼此都捨不得分开,因此又在公园的长椅上聊了一个多小时。我心想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期即将展开,因幸福而眩目。
我可以再次重现和第一次相同的人生。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时间来到国中三年级樱花盛放的季节。就像在第一人生中一样,我在放学后只有两人的教室里向亚弥告白了。
对于我即将到来的喜悦,和亚弥的喜悦,我早已準备齐全。
但亚弥却只是一脸困扰地苦笑着说:「嗯……」
等待她答覆的几天后,我被拒绝了。或许问题是出在我显得太过游刃有余了,也就是说,我第一次告白会成功,可能是因为那份紧张焦急的必死决心打动了亚弥,使原本应该不顺利的告白有了圆满的结果吧。
而第二次的我,因为摆出了「你看,你等很久了吧?我差不多要来告白罗!」的态度,以致让亚弥有了坏印象也不奇怪。
当然,我还可以想到其他许许多多遭到拒绝的因素。但总而言之,亚弥无法成为我的女朋友,重要的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