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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日子真的是非常凄惨。看样子,女朋友在我第一人生中带来的良好影响,比想像的还要多更多呢。失去所谓「幸运女神」的我,在第二人生中彷彿被丢弃于强风中的塑胶袋般无力。
刚开始的第一个月,我坚信着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相信,亚弥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才会说谎骗我,只要我耐心地持续等待,过不久,她一定会对我说:「抱歉我骗了你。那天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回应你的心意,但其实我也是喜欢你的。」
但是距离告白过了五十天左右,我也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我已经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不管再怎么努力,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忠实重现过去。
真是的,早知如此我一开始表现得像个神童就好了,但是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在回到过去经过五年的那个时间点,我的精神年龄与身体年龄已经几乎要一致了。不,更糟的是,我之后因为受不了没有亚弥的人生,变得无法专心听课什么的,高中志愿也因此狠狠降低了两等左右。
哇!真的是不能小看他人的影响力呢。
你或许会说,拥有二十岁的记忆参加高中考试有什么好辛苦的?但是你试着把头脑放空几年,在小学生的包围下生活看看。我想你会懂我在说什么了。人类的脑袋十分柔软,因此会毫不留情地捨弃被大脑判断为不需要的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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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的话,应该是因为我的第一人生一路走来没有任何遗憾,因此才会落到满是后悔的第二人生这个地步。
我绝对没有过多的期盼。真要说的话,我採取的是步步为营的手段,这样的态度应该是要受到称讚才对。
就算这么说,我还是搞不懂老天爷在想什么。或许,祂意外地什么也没有想。唉,要说这些,也得要老天爷真的存在啊。
我其实是个无神论者。会这样说老天爷怎样怎样的,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我大概是想藉着「老天爷」这个词,对这个世界的公平性之类的事情表达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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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高中时,我完全成为一个非常阴沉的人了。要是在第一人生中认识我的人看到了我在第二人生中失足的样子,绝对不敢相信我们是同一个人。
自从亚弥在国中三年级的春天拒绝我之后,我渐渐地讨厌起人类,不过也不是完全地厌恶与人相处。
不过,在我进入比本来的学校偏差值(注:指相对于平均值的差距数值,是日本计算学生学力时使用的公式值。)低了十点左右的高中后,看着那些感受不到一丝知性气质的家伙,才刚萌芽的厌恶人类心理便日渐茁壮了。此外,客观而论,自己也不过是那些人当中的一分子罢了,因此这又让我更加消沉了。
于是,我渐渐地与周围保持距离。结果,就成了像是画中孤单的人影一般。
学校生活对我来说,除了痛苦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可言。三年里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看时钟过日子,就算说我的高中生活是一心等待时间流逝也不为过。
我曾想过,只要时间过去,事情就会渐渐好转。但是,时间能解决的,只有结束的事物。我面临的问题的确没有变得更糟,但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所谓的高中,不是为了没有朋友的人而存在,那种人不可能开心度过高中生活。因此,我几乎没有第二人生的高中生活回忆,连毕业纪念册都没好好看过就丢了。
真的很寂寞呢。连应该最开心的毕业旅行也只有悲伤的回忆。像是在班级活动的时候,其他人毫不掩饰地粗暴对待我,或是在旅馆中半夜醒来,到厕所哭得像《水牛66》里的比利布朗(注:1998年的美国电影,男主角比利布朗是位刚出狱的冷血杀手,是一部描述寻找自我存在价值与渴望被救赎的作品。)一样等等。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这些话语。不过本来每个人都会有类似这种的心情,也可以说是一种自我不一致性吧。第一次的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现在看来,那才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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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的第二人生是不是在为幸福过头的第一人生还债呢?不过另一方面,我从前就隐约相信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公平。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无法达到那么公平的境界。根据做法不同,我相信我原本可以走向比第一人生更加幸福的道路喔。
我想我的失误在于採取保守的态度。举例来说,在长跑比赛里,一百个选手中总有个老是得第三名左右的人吧?不过那个人应该也是以第一名为目标,最后才会跑出第三名的成绩。假设他一开始就以第三名为目标跑步的话,最后一定是拿到第七名或第九名吧?我想我犯下的错,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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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因为一件小事造成的契机,让我短暂振作了起来。虽然只有很短暂就是了。
那是高中二年级的冬天,一个下着大雪的夜晚,我发抖等着开向地铁站的公车。公车站虽说有屋顶,但面对横向吹来的冷风,几乎没有任何意义。落下的雪花将我身上的毛呢大衣染成一片雪白,脸颊和耳朵都冷得发疼。
公车站附近的住家流泻出温暖的灯光。潮湿的路面形成一面模糊的镜子,在道路上映照出扭曲颠倒的世界。这幅景象比为了美观随便装饰的灯泡来得更加美丽。
早该在三十分钟前抵达的公车终于到站,但在车门开启前,我就知道我无法挤进公车,只能无奈地看着它缓缓驶去。
我抬头看向夜空,大口吐着白色的气息,虽炚心心里想着天气实在太冷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感冒,但又觉得感冒了也无所谓。因为,这么一来不就有借口可以跟学校请假了吗?乾脆在这里待个五小时左右,再不然得个肺炎好了,我开始半认真地思考着。当我準备在公车站的长椅上坐下时,突然发现道路正对面的公车站里,也有个同样等不到车的人。
被风雪吹乱头髮的那个女生,是我熟知的女生。
没错,国中三年级的春天拒绝我的那个女生——亚弥,就站在对面。
我最先想到的是:「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亚弥念的高中和我的高中应该距离好几十公里才对。
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才偶然来到这附近呢?虽然只要向她本人询问就可以得到答案,但我就是没办法开口向她搭话。
话虽如此,当时的我对亚弥还抱着一些不甘心的怨恨情绪,觉得都是因为她没有接受我的感情,我才会变成这副德行。虽然这样说很自私,但那时如果不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我就没办法保持正常的自我了。
但是,一旦亚弥出现在我面前,内心的某处的确产生一股喜悦的心情,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虽然我毫不掩饰地将视线投向亚弥,但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或许对她而言,我是不值一提的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忘了我的长相也说不定。
因寒冷颤抖的亚弥,看起来有种寂寥的感觉。
看起来她身边必须要有某个温暖的人。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误会,是配合我自己个人的想像。需要温暖的人,当然是我自己,但我决定要当作是亚弥这么想的。
那是一个幸福的误会,感觉自己被需要的错觉,实在很不错。我成功地让自己深信「这个女生果然还是需要我的」喔。而人类就是可以倚靠误会活下去的生物,宗教就是很好的例子——虽然我这么说应该会挨骂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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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丧失生存力量的我,因为这个值得庆幸的误会,而下定决心要取回过往曾有的幸福日子。
我首先致力的,就是为了和亚弥上同一所大学而发愤用功。
我不是拚老命地念书。要说的话,比起专注念书,不如说我停止注意其他事还比较贴切,大概可以说是删去法式的专注吧。我将念书以外的选项,全部从脑海中排除。
这是一种很危险的做法,只要稍有偏差,可能就会变成除了念书没有任何能力、兴趣,也没有生存意义的人。不过,念书时一直听的音乐,千钧一髮地拉住了我。
我本来是个对音乐没什么兴趣的人,只喜欢约翰蓝侬而已。为什么会喜欢约翰蓝侬呢?因为第一人生的女朋友只要有空就会放他的歌。神奇的是,我脑海中关于约翰蓝侬的记忆比其他记忆都清晰。嗯,我想是因为蓝侬的歌超越了时空,持续被传唱的关係,所以我会这样也不稀奇。
我曾在某本杂誌上看过,好的音乐就算一开始完全不符自己的喜好,但似乎在听了几百次的期间,绝对会越听越习惯。说到音乐,我是那种典型只听流行乐的人,但在第二人生的高中时代,有天突然听到广播里传来的〈Yer Blues〉时,我发现自己完全听惯了约翰蓝侬的音乐。从此,我念书的时候一定会听蓝侬的曲子。
拜有明确目标之赐,我的高中生活稍征变得像样了些。在那之前,我每堂课大约会看时钟五十次,祈祷时间能早一秒度过,但在上课开始对自己有意义之后,时间变得转瞬即逝。就算在公车或电车上,我也一个劲地背书,养成在每天晚上固定时间念书的习惯后,也不会再因为烦恼无聊琐碎的事而失眠了。
在这之前,我一定是花太多时间思考多余的事情吧。由于短时间内脑袋塞了过于大量的知识,古老的记忆全被赶到角落里,重要性也相对降低了。
我就这样安稳地度过了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年。我最常想起的,是在初冬即将迈入大考最后的準备阶段,那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念书时的记忆。
房间里飘着咖啡香,书桌左边深处的音响轻轻传来〈Strawberry Fields Forever〉,右前方则有盏桌灯,是房里唯一的光源。椅子的右后方摆着电暖器,调整过的角度让热风不会直接吹在我身上。
每隔两、三个小时,我会穿上大衣出门,吸进满满的冬日空气。天气好的话,还可以看到星星。就这样大约十分钟后,回到房里,用电暖器烤烤冰冷的双手后,再次投入只有参考书和自己的世界中。
这样子的生活,意外地感觉不错,可能其中有些自我修复的疗愈效果吧。
稍微开始提升的成绩,一直持续延伸到了最后,我奇蹟似地考上了第一人生中念的大学,心情真的非常愉快。逐渐消失的自尊心那一类的东西,又再度回到我身边,当时觉得自己什么都办得到。
这样就好了,如果故事到此为止就好了。
大学开学典礼结束后,我四处寻找过去的女友——亚弥的身影,虽然马上就看见她,不过接下来才是问题所在。
三年的时间,对要改变什么而言,可说是绰绰有余。
原本对于这点觉悟,我早有心理準备,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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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典礼一结束,我便快步移向讲堂的入口,等待亚弥经过。
话虽如此,但她是不是和第一人生中的她念同一所大学,我也没有什么足够的把握。从亚弥没有和我在一起,还有我跟第一人生念不同的高中这两点来看,就明白显示出,第二人生并非都会与第一人生相同。说不定因为某些差错,亚弥很有可能早就出社会工作了。
还好讲堂的出入口只有一个,如果亚弥有来学校的话,我就不太可能错过她。而且不管怎么说,我身上可是内建了分辨出亚弥与其他人的感应器。我可不是在乱说,年轻时有过特别喜欢某人经验的人,一定可以懂我在说什么。
和我同样是新生的同学们,全都各自在找认识的人,然后夸张地朝彼此开心大叫。旁人看来虽然像笨蛋,但身在其中的本人应该真的非常开心吧。还真令人羡慕呢!
不巧的是,我没有认识的人考上这所学校,就算有,我也确定那不会是我想开口攀谈的对象,所以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对相认这件事乐在其中。不过,如果我找到亚弥,当我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她能像其他人一样夸张地对我大叫,为着重逢而高兴的话,我一定会很开心吧。光靠这份回忆,我一定可以活个半年左右。
没错,事到如今,我已经成为一个相当环保的人类。由于人生中的喜悦太过稀少,只要有一丁点的幸福,我就能在脑海中再三回味,像是连冰淇淋盖子内侧也要舔乾净般地品尝幸福。
我不断地注意自己的髮型、调整领带、放鬆脸颊的肌肉,準备与亚弥重逢。
然后,那一刻来临了。
在人群中,虽然只是稍微看到了后脑勺,我就清楚地知道那是亚弥。我的胸口异常地难过,呼吸也变得不规律。不过是几公尺的距离,感觉就像好几百公尺一样。
我来到了只要出声,对方就一定能发现我的距离。我想呼唤她的名字「亚弥」——然而,张到一半的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我的体温大概下降了三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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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弥正挽着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的手臂。
不过,若只是这样的话,我想我还能够忍耐。
毕竟我们都已经分开三年了,那么有魅力的女孩子,周围的男生不可能无动于衷。
虽然我不太愿意去想这件事,但也早有这点觉悟。亚弥要是始终一个人的话,一定很寂寞吧。因此,就算她找了其他男生代替我,我也无法责怪她。
但是,如果亚弥身边的那个人,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第一人生中的我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走在亚弥身旁的男人不论是体型、举止、声音、说话方式、表情都和第一人生的我如出一辙。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虽然我对第一人生的记忆并不具体,但还是留有「友善的笑容」、「悦耳的声音」这种印象。那个人的特徵简直符合这一切。
分身。我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个辞彙。
就是和本尊相似的「假货」出现的现象。
不过,如果要说亚弥身边的男人是我的分身会有些问题。因为,第二人生的我在各种层面上来看,都脱离了第一人生的我。所以弔诡的是,若是以重现第一人生的观点来比较我和亚弥身旁的男人,我才像是个「假货」喔。要说谁是分身,认为我是分身才比较合理。
可以说是完全惨败呢。如果我能正确重现第一人生的话,我一定会变成今天站在亚弥身边的那个男人。
照这道理来说,也就是我不能和亚弥交往。
因为在第二人生里,存在着我的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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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好久没有对一个人抱持明确的敌意了。
因为在那之前,我连憎恨别人的力气都没有。毕竟,要在心中把某人当成坏人,就必须把自己当成正义的一方吧?对我而言,我无法办到这件事,因为我自己最清楚第二人生的自己有多么不像样。这些日子要说去怨恨谁的话,顶多也只是对亚弥感到不甘心的程度罢了。
不过,这一次我却因怒气而发抖。一边错愕地站着,脑海中则是不停地说:「喂!有没有搞错?那是我的角色吧!」
该怎么说才好呢?如果亚弥只是交了男朋友,我还可以原谅喔。我会想着:「把亚弥抢回来吧!」也敢说:「我比那种家伙还要好!」嗯,说不定这样我还比较有斗志呢。感觉就像一场夺回命中注定对象的战争一样。
但是,从我身边抢走亚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这样说可能有语病。简而言之,某人堂而皇之地接下我第一人生的位置,几乎与第一次的我没有差距地一路成长,而那个人就是现在亚弥身边的男人吧。
不论如何,也就是说现在担任亚弥男朋友的人,是「更接近完整的我」喔。
那么,在此问一个问题吧——
「我能够战胜自己吗?」
如果对方是一个完全不同类型的男人,我只要表现出属于我的优点就可以了。而我知道亚弥会喜欢我,因为人的喜好不会轻易改变。
但是,当对方几乎跟我是完全一样的类型时——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获胜了。
因为真要说的话,他是我的升级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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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再次落入走投无路的境地。
之后的几个月,真的是令人吃惊连连,因为我的分身一步步準确重现了我从前的大学生活。照理说,我应该要详细解释这一切的过程,但这次就让我省略吧。因为如果要我从头说明的话,我会彻底失志。
那个男人没有多久就成为繫上的中心焦点,许多人仰慕他,也有许多女生亲近他——儘管如此,他还是对亚弥非常专情。嗯,站在客观的立场来看,我再次觉得第一人生的我真的好幸福啊!然而,那个男人却不令人讨厌,待人也亲切。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亚弥和他走在一起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一样,彷彿是会动的童话。
那两个人太过闪闪发亮,有种像我这样的人根本无法靠近的感觉。不,他们当然都是非常温柔体贴的人,只要表现出想和他们当朋友的意愿,他们一定会接受吧。但我要的并不是这个。
话说回来,只要想到就算是看起来那么完美的人,只要走错一步,就有可能变成像我一样,就会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呢。如果那个男人和我一样得到重启人生的机会,到时候,他也不是不可能像我一样失足堕落。
这么一想,要说世界上有好人和坏人之分,或许只是在好环境下长大和坏环境下长大的人之间的差别吧。至少我觉得遗传因子不是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