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麻了。
因为诵经的时间太长。和尚多半都是这样。
我咬了咬嘴唇,无法原谅自己的双腿。我的双腿怎么还有闲情逸緻发麻?
一哉死了耶!
我摇摇晃晃地随着邻座的人起身上香,又悄悄瞥了棺木一眼。削瘦的脸颊,细长的眉毛,比想像中更为黝黑的脸庞。这就是我看见一哉的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
一哉死了,死于意外。
我是听了传闻才知情。没人知道我和一哉的交情,所以也没人直接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托裘利替我打听守灵的地点,一到傍晚就立刻前往,后来……后来怎么了?当我回过神来已经是半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我穿着制服,往自己的床铺躺下。
白色的天花板与花纹壁纸。窗外一片漆黑,路灯的光线射入了房内。我得拉上窗帘才行。对面是公寓,不把窗帘拉上,房里的样子都被看光了。我动了动脖子,黏在脸颊上的头髮发出了啪兹啪兹声,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哭过了。
轻快的音乐响起,这是什么曲子?对了,是手机,书包里的手机响了。墙上的时钟指着十一点,十一点正是我和一哉通话的时间。我缓缓坐起身子。快接电话,不能让一哉等太久。
我打开书包,探入内袋,这时才想起一哉已经无法与我通话了。
因为他死了。
他死了,已经不在人世了,再也无法和我说话了。
书包里的电话依旧响个不停,我像个傻瓜一样目不转晴地盯着它。一闪一灭的蓝灯。是谁打来的?是里绪吗?或许她担心我,才打电话来。
我轻轻拿出电话,见了荧幕上显示的文字,心脏猛然一跳。
——村濑一哉——
剎时间,我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村濑一哉,电话簿里的一哉只有一个。我的脑海里天旋地转,窗户及桌子也跟着晃了起来,窗帘上的花样越拉越长。我懂了,那是梦。是啊!一哉怎么会死?那一定是梦。
然而地板上的灰白色纸袋却硬生生地将我拉回现实。我知道纸袋里装着什么。凈身用的盐巴、茶叶与酒。暗色包装纸告诉我,我的确替一哉守了灵,也见过了他的遗容。
那么这通电话又是谁打来的?铃声已经响了近一分钟。
哦,我懂了,是一哉的家人。他们一定是看了通话记录才回拨给我的。我的手终于动了。虽然我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却不能无视一哉的家人。
「喂……」
「绫……是你吗?」
听了电话彼端传来的声音,我浑身发僵。
那略带嘶哑的声音的的确确是一哉的声音。我听过了无数次,绝不会有错。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回了声「嗯。」「为什么?」「怎么会?」「不可能!」之类的话语在脑中不断迴响,却说不出口来。
「……你好吗?」
「嗯……只是有点累。」
「哦,对了,你说过这阵子要準备运动会,很忙的。」
一哉在电话彼端若无其事地说道。现在是关心我好不好的时候吗?我的脑子如此大叫,嘴唇却如常回话。
「对啊!今天也是,两个三年级生为了颜色的问题吵得好凶。暑假以来一直都这样。」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头雾水,却还是继续说话。
「这样啊!我也是忙翻了。」
一哉谈起了园游会。班上的摊位,三年级生做的超炫音乐点唱机。可是,怎么会?不可能啊!虽然我想这么说,脱口而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话语。
「今天我们班上还为了字要用红色还是橘色写而大吵一架,吵了好几个小时呢!」
「还真惨烈啊!吵到晚上?」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晚上……晚上我去守灵了。」
我说了,终于说出来了。电话彼端的一哉沉默下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背上、脖子上及手肘内侧都淌着汗水。或许这是句不该说的话,然而一旦说出了口,我就无法继续閑聊了。
「我是……去守你的灵。一哉,你已经死了。」
一哉默默无语,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我按捺不住,高声说道:
「一哉,你现在人在哪里?你从哪里打电话给我的?」
「我……在家里。」
沙哑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我今天也去守灵了。」
我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你知道是去守谁的灵吗?是你的,绫,死的人是你。」
八月早就结束了,耳边却传来了蝉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