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日,礼拜四。自从礼拜一晚上吵架以来,我已经三天没听到一哉的声音了。
之后我又打了一次电话,但他没接。我死心阖上手机,不得不认清我们处于两个世界的事实。假如我们在同一个世界,至少我还能到校门口等他。
我错了吗?能说话已经是种幸福,是我太贪心了吗?
可是要我把兇手的事忘怀,回到麦当劳那一天以前的状态,每天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过日子,我又做不到。
上课的内容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装进脑袋里。再过不久就是期中考,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用脑的单纯工作或许能分散我的注意力,但不巧的是看板已经在昨天全部画完了。
这个周末就是运动会,我们的看板图样是以安迪·沃荷的画搭配队伍颜色改造而成的;在一整排的玛丽莲梦露之间,右下方的脸孔可以供我自由发挥,所以我就画成了应援团长的脸。一界的这个部分不知是什么样子?在我们没通电话的期间,差异是不是越来越大了?我们会就此渐行渐远吗?
还能听到声音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一哉的存在;可是一旦停上通话,脑海中的一哉脸庞便立刻消失,留下了一个昏暗的空洞,让我怀疑过去我是不是一直对着电话自言自语。因为一哉不在〈这里〉,就算我搜遍全世界也找不到他。
第四节的生物课变成自习,我鬆了口气。
「裘利不知道怎么了?」
「我看是剃鬍子剃到来不及上课吧?」
众人一面看着黑板上大大的『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字样,一面吃吃笑着。
裘利这外号,便是来自他下巴的青色鬍子刮痕(注:日语中刮鬍子的状声词音近裘利)。他的确每天不忘刮鬍子,不过当然不致于因此将生物课改成自习。他今天是去参加法会。
啊,这么一提,他交代过「我不在的时候要把生物教具室扫乾净」,不过我实在提不起劲来。垃圾桶的垃圾向来不多,我们便因此偷懒,几乎半年没清过。那间教具室也差不多该来一次大扫除了。
不知一哉现在在做什么?
我茫然地往外看,看见有个写着〈杉〉字的背影步行离去。
「老师今天是叫外送便当啊?」
我喃喃说着,坐在斜前方的里绪一脸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
「刚才经过的是杉爷爷的二儿子,他是开便当店的。」
他每个礼拜都会来送便当好几次,不过大家似乎不认得。我没和他说过话,他看起来四十几岁,个性似乎很温和。
「这种事谁会知道啊?远野的知识真的和一般人不一样耶!」
中山耸耸肩。她和里绪的教科书都收在抽屉里,不自习吗?
「外送便当啊?不知道好不好吃耶!」
「我讨厌这类东西,尤其超商便当和火车便当更是完全出局。」
「咦?聪子,你前一阵子不是带过饭锅便当吗?」
中山哼了一声,把脚抬到桌子上来。
「那是我妈一时兴起做的啦!她每次买『山顶锅饭』都会把那个迷你饭锅留下来,说什么要废物利用,重得要死。」
嗯,做妈妈的好像都爱留这些装饭的容器,我们家也有好几个。不光是迷你饭锅,还有名牌货的祇袋及果酱空罐等等。
「喜欢捡一堆没用的东西起来放是家庭主妇的特性,〈废物利用〉也是。我家也有一堆牛奶盒做成的工艺品。」
原来每个家庭都一样啊?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见状,里绪带着鬆了口气的表情看着我。看了她的表情,我才发现自己有多让她操心。我最近的表情显得那么灰暗吗?
打钟了,午休时间到了。中山站了起来。
「我去杉商买麵包。」
昨天中山的便当是白饭加上一条秋刀鱼,她因此宣称绝不再吃妈妈做的便当,看来她是言出必行。
「顺便买个感冒药。我好像真的感冒了。」
「哦,俗话说得好,某种人才会在夏天感冒嘛!(注:日本俗语说傻瓜才会在夏天感冒)」
「对、对!有些人啊,每年都说一样的话,了无新意。再说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中山走向走廊,却又突然回过头来。
「对了,远野,上次的事是你乾的吧?」
「咦?」
什么?什么事?我忍不住连眨眼睛。
中山挑了挑细长的眉毛,表情似乎在说她懒得追究。
「别装蒜了,就是上个礼拜啊!你趁着我社团活动的时候……」
她和一头雾水的我对看了片刻,态度突然缓和下来。
「不对,你没那个胆。抱歉,不该怀疑到你头上。」
她自问自答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怎么回事啊?
我茫然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算了,先来排圆桌吧!我站了起来,发现里绪抬头望着我。
「唉……小绫,你是不是在强颜欢笑啊?」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她那和鼬鼠一样又黑又圆的眼睛担心地看着我。回望着她,我觉得自己似乎快掉出泪来,连忙挤出了一个笑容。
「没事、没事!对不起,让你操心。」
还有一直没告诉你真相。我一面拿出便当,一面在心中对着她道歉。接着我又想,如果死去的不是一哉,是里绪,而我也能和已死的她通话,我一定会找一哉商量这件事。
现在我更了解到一哉对我来说有多特别。
到了放学之后,我的心情还是没有好转。我在生物教具室里茫然地等着里绪和中山,觉得回家的路程好遥远。
独特的药品味。这阵子忙着调查命案和画看板,已经很久没到生物教具室来了。平时我总是在图书室一边看书,一边等她们两个练习完,但现在我没这种心情。这里不会有人来,冰箱里又有茶可以喝。
我坐在黑色的桌子上(为什么理科的教室都用黑色桌子?)发獃。水槽里的非洲爪蛙叠在一起,狭窄的教具室里只有空气泵浦的声音轰轰响着。
中山突然打开了门,默默地大步走向冰箱,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呜,至少可以和我打一声招呼吧?
「怎么这么早?里绪呢?」
「又要打工。今天没练习。」
今天也要打工?从前她礼拜四没排班的啊?听我这么说,中山心浮气躁地耸了耸肩。
「谁晓得?真亏她在超商做得下去。时薪更高的地方多得是。」
「可是她说她以前做过在肉包上印红点的工作,时薪虽然很高,却像恶梦一样。」
「输送带型的工作本来就很累。我以前也在工厂筛过瑕疵品,做没多久就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