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弹奏着我的愿望来到东京,总有一天要让世界听见我的音乐。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这里是发车前的新干线月台。有位青年背着好伙伴吉他、双手提满沉重行李。前来送行的友人纷纷拍着他的肩膀,要他好好加油。
桃池育马,二十岁。志愿是成为音乐人,现在就要出发到东京去。
「……妈妈。」
育马唤着伫立在人群后方,神情哀戚的母亲。但是母亲一步也没动,于是他主动往母亲那里走去。
「我会自食其力,不用担心我。」
此时,发车的铃声响起。育马急急忙忙踏上新干线。车门关了起来,新干线逐渐驶离月台。
「我们会声援你的!」
「好好加油喔—!」
朋友们大声呼喊着送他离开。母亲含着泪光向他挥手。车站的月台变得愈来愈小,住惯的城镇也慢慢远去。
育马想着朋友和母亲的面貌,不由得眼眶泛红。
桃池育马,是个「喰种」。
「哇!真惊人……」
育马才刚到达东京,就被汹涌的人潮压得喘不过气来。虽然以前也常为了参加心仪歌手的演唱会来到东京,但不管来了几次都还是觉得畏缩。
而且,今日不同于往常,自己今后就要住在这里了。
育马拍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振作起精神,开开心心地搭上电车。
基本上,性情凶暴的人都会聚集在土地的中心,包括他的家乡在内。人类是这样,就连喰种也不例外。东京是日本的中心,「喰种」的数量想必也很多,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态。而且杀害「喰种」的专家〔CCG〕,他们的总局就设立在东京。他可不想捲入纷争之中。
「好耶!终于到了!」
育马选择的住所是距离都心不算远,感觉比较有田园风情的20区。这里绿意盎然,到处都有田地,跟家乡有点相似。
由于附近有一所上井大学,这里住着许多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因此也能达到隐蔽的效果。
但是,狭窄的住家实在让他头痛。房子明明比老家小上好几倍,但房租却贵得惊人。即便如此,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自己的城堡了。首先必须能赚到房租和水电费才行。
育马从盒子中拿出吉他。这是在他念高中的时候,用打工赚来的钱买下的重要伙伴。育马先舒展一下指头,然后开始弹起自己偶像的音乐。
「喂!吵死了!」
隔壁邻居用力搥门大声怒吼,育马只好慌慌张张停止演奏,对着墙壁道歉:「对、对不起!」他看看手錶,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难怪会挨骂。
「……才刚来就受到都市的洗礼了……」
感觉有点失落的东京出道首日,就这么结束了。
隔天开始,育马就去买求职杂誌,寻找打工的机会。他最后挑中搬家公司。怎么说自己也是「喰种」,腕力比人类还要强上好几倍。
另外,育马如果想活下去,还有一件非得先处理好的事,那就是「确保粮食」。
虽然他手边还有母亲给的「便当」,但是总有一天也会吃完。既然已经离开家乡开始过独居生活,就必须学会靠自己的力量取得食物才行。
育马换上一件不起眼的黑色衣服,骑着从二手店买来的便宜自行车,在夕阳下的街道上穿梭。
「嘿咻,到了!」
费尽千辛万苦抵达的地方,是一座以自杀胜地闻名的高台。他骑了将近两个小时,因此天色已经暗了,周遭一个人也没有。
从景观一流的高台往下看,下方二十公尺左右长着茂密的树丛。育马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不行吗……」
本来还以为这里可以调度到尸体,但是空气中既没有血臭也没有尸臭。
不过,他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
育马从那天开始,只要打工一结束就会来到高台。虽然往返四个小时是件耗费体力的差事,但他利用这段时间拟歌词、在脑海里弹奏着旋律唱唱歌,也就不觉得这么辛苦了。
「喂喂,饶了我吧……」
但是,他每次来都扑空,只是一天一天不断地浪费。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东京将近一个月了。
「哇!再这么下去就糗了……」
母亲给的便当已经完全见底,冰箱里头空无一物。育马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出门。
「我是不是该换个地方。可是如果我一换地方就有人跑去自杀怎么办,这样也很讨厌……」
到头来,他今天也骑着自行车,往老地方去。育马骑上山腰,心想如果今天也不行的话,就去找别的地方好了。
「……!」
此时,一道轻抚过脸颊的风让育马立刻紧急煞车。
「闻到了。」
—有尸臭味。
育马想也不想就奋力踩下踏板。自行车迅速冲上坡道,儘管速度飞快,育马还是着急不已。
「……这边!」
育马把自行车往路边一停,使出浑身解数向前急奔。他的眼球瞬间染上赤色,四肢就像与之呼应一般蓄满力量。这是沉眠在他心中的本性。他每蹬一次地就往前飞越数公尺。
「……是车子!」
平常没什么人烟的高台上,只有今天停着一辆车。车子里头感觉不到人的气息。气味比刚才更加浓烈,他从预感转为确信。育马顺着奔跑的势头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怪了,没有!」
高台下不见他原本预料会滚落在地的尸体。地面上有血迹,而且味道明明如此强烈,却到处都找不到。
「为、为什么?」
育马在一片黑暗中拚命搜索。难不成其他「喰种」也闻到味道,先行一步带走了吧?一头雾水的育马擡头望天—看见一对眼睛正盯着自己。
「哇……!」
育马不由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圆睁的眼睛、沾血的双唇以及刺穿身体的树枝。这是一具像伯劳鸟的战利品一样,被串在树枝上的男尸。年纪大约是五十岁上下,他在跳下来的时候一定没想到会是这种下场吧。
「好、好惨的死法……」
育马的话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扶着腰站起身子,擡头直直地盯着男人看。
「……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育马双手合十,为男人默祷。接着他双脚一蹬,跳到树上去。
「会有点痛喔,对不起。」
育马运用自身的体重将插进男子身体里的树枝压断,男子滚落草地之后,再将树枝从他身体里拔出来。虽然育马也很想替他把瞪大的双眼和彷彿在尖叫的嘴合上,但如果做到这种地步应该会启人疑窦吧。
育马重新审视尸体,右手臂的损伤很严重,现在也是一副要断不断的样子。
「真的!很抱歉!」
育马再度双手合十,从男人的身上扭下右手臂。如果只是这种程度,人家应该会以为是被狸猫叼走的吧。
育马将取下的右手臂放入塑料袋,用布包好,塞进包包里。他再次对着男人双手合十,然后就离开现场。
「……得赶紧处理才行。」
一回到家,育马就把那只手臂放到砧板上,握起了菜刀。他把肉从骨头上削下来,剁成碎末,然后再捏成肉丸子。接着,他把肉丸子跟骨头一起丢入沸水中,煮熟了之后再从锅子里捞出来。
「啊—好好吃的样子。」
但是,可不能一次全部吃光。育马将冷却的肉丸子全部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冷冻库里。
餐桌上只摆着骨头,以及一杯份的高汤。
「我要开动了。」
育马双手合十,深深一鞠躬之后,端起高汤喝下去。
「真好喝……」
接下来,他开始啃食骨头上的肉渣。喀嚓喀嚓把骨头啃得乾乾净净之后,肚子也填饱了。这种时候,他总是庆幸自己的食量小。
他把骨头重新洗乾净晾乾之后,拿起铁鎚敲碎,变成骨粉。
这么一来应该可以撑过一段时间。
育马安心地拍拍胸口,同时也感慨着世事无常。
「他身边是不是没有一个能帮助他的人呢?」
育马凝视着冰箱,一个人自言自语。但是,他自己就是靠着啃食这些人的悲剧过活。
「我真像只鬣狗啊……」
育马白天打工,晚上寻找尸体,空閑的时间就到公园和车站前广场唱歌。其实他很想参加经纪公司的徵选会,但是如果他不先在东京混熟一点,不知道哪天会出什么差错。
不过,他倒是已经慢慢习惯这一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咖啡厅很多,走到哪里都闻到咖啡的香味。虽然现在没有多余的钱,不过他也希望那天自己安定下来之后,可以在店里悠悠哉哉地喝杯咖啡。
他只有一个疑虑。贩卖美味咖啡的咖啡厅,是不是也吸引「同类」聚集?
「……啊,又来了。」
结束打工,骑着自行车回家的途中,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同类的气味。每次只要一经过咖啡厅「安定区」的店门口,一定会出现「喰种」的气味。这里该不会就是「喰种」的集会场所吧?
育马打了一个冷颤,用力踩下踏板,逃命似的离开了。
「我还是别太靠近这里好了……」
二
育马在东京的生活,比之前顺遂一点了。打工地点那边的人际关係处理得很圆滑,也能定期确保粮食。不过,这也表示自杀人数多到让他不愁吃就是了。
那一天,他也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往高台的方向前进。当他一靠近喰场,就闻到周遭飘着尸臭。
「又有人死了吗?」
虽然食物不虞匮乏是件值得感激的事,但这也让他觉得忧郁。育马将自行车停放在高台上,独自走下斜坡。
地上倒着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
「这个人为什么要死呢……」
他在鲜血淋漓的尸体面前喃喃自语着。如果自己能在她自杀之前赶来就能阻止一场悲剧了。其实,育马之前也阻止过好几起自杀事件。
但现在不是沉浸在感伤的时候,他得快点结束作业才行。育马把手伸向女人的尸体。
「最近在这里乱来的家伙就是你吗?」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切入只有育马和尸体的空间。育马惊讶地回头一看,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年纪大概是二十快三十岁吧。下巴蓄着短须,长长的浏海垂在脸颊旁。
—是「喰种」。
不难想像为什么自己没发现到对方已经潜入这里。很简单,因为对方的实力比自己高出许多。
「……唔!」
育马立刻放弃尸体,直接往通向高台的斜坡跑去。他得想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但是就在他爬到最上面的时候,一个影子落入他的视界当中。
「……!」
男人早已奔上高台埋伏,站在上头阻挡他的去路。就在他门户大开的时候,男人一个反拳揍向他的脸,太过强劲的力道让他滚落悬崖下。
「……唔!」
虽然育马反射性採取受身姿势,但身体还是狠狠摔在地上,整个人晕头转向。男人不发一言向他走过来,连大气也没喘一个。
—赢不过他。育马的本能这样告诉他。
「……真的非常抱歉!」
育马一个翻身,双手紧贴着地面向对方磕头。
「我才刚来到东京,不清楚这里的规矩!我不知道这边是别人的地盘!我绝对不会再犯了!真的很抱歉!求求你,请放我一马!」
男人看见额头叩地、下跪道歉的育马,停下了脚步。
「……不清楚这里的规矩?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大概是三个月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