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剪切流动的时间,揭露真相的小小记录者。
「……偶像祭典?」
20区车站前,人潮开始退去的晚上十一点。掘千绘饶富兴味地重複这句话。
「没错,明天在1区那里举办。」
她谈话的对象是认识的街头音乐人。「偶像祭典吗—」掘千绘再次低喃,抚着挂在脖子上的相机。
一头剪短修齐的黑髮,加上一对总是忙着滴溜溜乱转的灵活大眼。这个女孩子的本名是掘千绘。虽然外表看起来像在就读小学高年级,但其实已经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学生,一位成年女性。但是,比起大学的生活,她专注于自己的兴趣,几乎没有到学校上课。
说起她的兴趣,只要看看挂在她脖子上的相机就能一目了然,是「摄影」。
她从以前就非常喜欢拍照,不管睡着醒着,满脑子都只有这件事。虽然个子没有继续长高,不过她对摄影的慾望倒是与日俱增,现在也为了拍照四处东奔西走。
就在她回到睽违数日的20区时,恰巧遇见熟人,所以就开口问对方:「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
「掘千绘小姐总是不按牌理出牌呢。」他笑着,重新将吉他背好之后,说了故事开头的那句话。
「好像也请了有名的偶像喔。我也会去。」
「育马,你当上偶像了吗?」
「不、不对啦!我是去当搬运工。」
他的名字是桃池育马,是一位将来想成为音乐人,二十岁就来到东京打拚的好青年。他白天在搬运公司工作,晚上则背着好伙伴—吉他在车站前面唱歌。
「这个活动请的好像都是女偶像。不过妳应该对偶像没什么兴趣吧。」
育马一边说着,一边将粉丝送他的点心递给掘千绘。
儘管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方言,但育马也已经逐渐融入东京街头。这样的他有个天大的秘密。
「如果你能吃点心好了—」
「别说是点心,要是能吃人类的食物,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外表看起来只是一位普通的追梦青年,但其实他是「喰种」。不但只能以人类为食,遇上危机的时候,眼睛也会染上一片鲜红。
不过「喰种」也有各自不同的个性,像他就是个极力想活在人类社会中的温和派「喰种」,吃的也都是自杀者的尸体,从未杀害过人类。
「对了,月山先生现在还好吗?」
育马口中那位名叫「月山」的男人也是「喰种」。
「月山?他正在当跟蹤狂喔。」
「月山先生不管做什么,我都觉得『如果是他,好像也不意外—』,他就是有这么不可思议的力量呢……」
只是,月山跟育马的等级完全不同。
月山习,一位无时无刻都在追求美食,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惜使用任何卑劣手段的好战「喰种」。
他那随心所欲狩猎人类的姿态,从外人的眼中来看,确实是个百分之百的「喰种」,但是他那异常执拗的性格,在「喰种」之间似乎也被视为异端分子。
月山和掘千绘从高中时代就结下孽缘。起因是掘千绘拍摄到月山的捕食画面。她从同校同年级的月山身上嗅到独家新闻的味道,暗地里跟蹤他许久,才终于拍到他的照片。
被拍下照片的月山,一开始本来想杀了掘千绘,但是当他看见无论何时都一心不乱,专心致志于拍照的掘千绘,似乎对她产生了兴趣。自此之后,儘管他们并没有特别想进行什么交流,但还是继续维持这段关係。
这位特立独行的月山,最近将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某个猎物上。
「听说他找到一个非常美味的猎物,但总是找不到机会下手。」
「咦—……被月山先生盯上的人也很辛苦呢。」
「是啊—」掘千绘咬着育马送给她的点心表示同意。她接着说:
「话说回来,育马,偶像祭典是在明天举行没错吧?」
「喔,对呀。咦?妳要去吗?」
他大概没想到掘千绘会对偶像祭典有兴趣吧。育马一脸稀奇地看着掘千绘,她指了指相机。
「我觉得可以拍到有趣的照片!」
育马听了,脸颊不由得抽动起来。
「掘千绘小姐的『有趣』,听起来总觉得让人害怕啊……」
二
到了育马所说的偶像祭典当天,会场被一股异样的热气包围。广场上到处都是贩卖偶像周边商品的店铺,露天舞台前面已经挤满了人山人海的观众。
「唔喔喔!看不见!」
难得来到这个地方,掘千绘本来想见见那些偶像们,但是男粉丝组成的人墙又高又厚,个子娇小的她根本挤不进去。如果想要拍照的话,难度又更高了。
「我想想……好!」
掘千绘环顾整个会场,最后将目光聚焦在比较偏远的一棵大树上。她在树下绕了绕,观察一下子,便往树根一蹬,攀着树瘤向上爬。才一会儿功夫,掘千绘就已经爬到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终于能坐下来好好操作相机了。将镜头拉近之后,就能看见穿着华丽的服装,载歌载舞的偶像们。有的偶像穿着粉色系的可爱衣服,也有偶像走搞笑路线,内容丰富到超乎她的意料。掘千绘随意地按着快门。
「嗯—大概就这样了吧。」
她确认着自己拍下的照片,此时欢呼声渐渐变得稀稀落落。看来到了中间,似乎就开始换那些尚未在电视上露脸、知名度比较低的偶像上台表演。
「……喔?」
其中,有个看起来比较成熟的女性站上舞台。
「接下来是女大学生偶像,三叶妹妹—!」
那样子的女生也能当偶像?掘千绘疑惑地再次举起相机。音乐随着主持人的介绍同步播放,那位名叫三叶的偶像开始唱起歌来。
「咦—……」
蛋糕裙加上蝴蝶结髮箍,她的外表看起来确实是个偶像,声音也十分清澈,穿透力很强。但是,她却时不时露出与明快曲风不搭调的悲伤表情。
她上场的时间很短,一下子就唱完了。歌曲一结束,她就向观众一鞠躬,像逃命似的消失在后台。就在此时,
「喂!小朋友!爬那么高很危险!」
掘千绘刚才在爬树的时候被会场的警卫发现,对方正朝着她怒吼。她一溜烟地滑下大树,往舞台那里奔去。
「喂、喂!」
警卫大概想再对她多念几句,出声制止,不过舞台前面的群众就是最好的保护伞。掘千绘悠悠哉哉地确认成果。
「喔—……」
相机上显示的是刚才那位偶像—三叶的照片。儘管被赋予「偶像」这个闪闪发亮的称号,但是她脸上的表情獃滞,眼神空洞。嘴唇像在呼唤什么人似的微微打开,汩汩地渗出悲伤。
「好像有什么内情。」
掘千绘从偶像祭典的会场挤出来之后,走进附近的咖啡厅,将相机中文件移到原本放在背包中的笔记型电脑。她一边品尝上头浮着一层厚厚鲜奶油的可可亚,一边用大屏幕确认那位偶像—三叶的照片。
根据她从网路上调查出来的情报,三叶今年十九岁。缺乏自我主张,个性老实,似乎连不少粉丝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成为偶像。
「感觉似乎很有趣呢—」
掘千绘边想着,边确认今天拍的其他照片,此时入口的门铃响起,好像有客人进来了。
一股奇妙的直觉让掘千绘擡起头。
「啊。」
她的预感猜中了,走进门的是美食家「喰种」月山习。对方也立即察觉到掘千绘的存在。
「……Oddio吓我一跳!」
他伸出右手,放在额头上,身体轻轻往后仰,喊了起来。一瞬间,周围的视线全都往这里聚集。这家伙一刻不引人注目就会受不了吧。一想到如此显眼的他竟然没有被〔CCG〕逮捕,而且还每天过得逍遥快活,掘千绘就觉得〔CCG〕虽然号称是专家,但也并非滴水不漏。
「掘啊!妳在这里等我吗!?」
「不,没那回事。」
月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往掘千绘对面一坐。「不然妳在这里做什么?」他问道。
「整理照片。」
「哈哈,妳还是老样子,是个拍照狂!Little小insect昆虫!妳拍了些什么?给我看看。」
月山优雅地向掘千绘伸出手心,她把笔电重重往他手上一放。月山一时大意,电脑的重量让他的手往桌上一沉。
「oh……真是的,妳还是这么粗手粗脚。」
月山的表情丝毫未变,他就这么维持一只手捧着笔电的姿势,另一只手像在弹钢琴似的敲打着键盘。
「这些照片还真不符合妳的风格。」
他大概没想到掘千绘会去拍时下流行的偶像吧。月山的指尖规律地敲着键盘,欣赏一张张的照片。
但是,他的手指突然在某一张照片前面停下了。
「……嗯?」
画面上出现的是三叶的照片。
「从下齶到喉咙那条彷彿是希腊雕刻一般的优美弧线,融入悲哀的鸡尾酒色双瞳……是个相当不错的拍照对象嘛。」
「她的名字好像叫做三叶。」
掘千绘从月山手上拿回笔电,望着她的照片说道。
「我觉得她可以让我拍到更棒的照片—」
月山喝了口店员端来的咖啡,用鼻子哼了一声。
「对了,掘啊,我现在也有沉迷的对象呢。」
「你是说金木吧。」
金木研。好像是之前在20区的咖啡厅「安定区」打工的「喰种」。月山前阵子为了吃掉他,成天追在他的屁股后面跑,不过目前他们两个是一起行动的同伴。
话虽如此,金木对待他的态度跟其他伙伴不同,不但缺乏信赖,似乎还排挤他的样子。不过要是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消沉,他就不是月山了。
「没想我与金木共同编织的故事,居然轰动到连妳都听说了!」
月山高高举起右手。
「……自从跟他一起行动开始,每天都充满了Spicy&Spicy……妳也感受到了吧?我身上散发出前所未见的耀眼光芒……!」
「如果你的意思是指金木的钱包,你确实闪闪发光呢。」
「Non。财富也是力量的一部分。如果能得到跟金木相处的时间,那点小钱算什么!唯有浓到化不开的相处才能加深我俩之间的信赖关係……」
「你好像那种向酒店小姐进贡的老头子。」
月山大概盘算着将来得到信赖的那一天就要用剑刺穿金木,舔舐滴落下来的鲜血吧。不过他应该一辈子都得不到金木的信赖就是了。掘千绘悠悠地想着。
「啊,对了。」
掘千绘突然想到一件事。
「月山,你最近『用餐』的情况如何?」
金木现在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因此在各区辗转徘徊。这么一来,月山就得跟着他四处移动吧,以往对食物讲究再讲究的他,如今不得不凡事以金木为优先,那么他要怎么处理用餐的问题呢?掘千绘有点在意。
「随便吃吃啰。」月山听了乾脆地回答。
「自从发现金木之后,所有的食物看起来都粗糙得很。金木就是如此高级……」
月山原本还想继续针对金木的事长篇大论下去,不过掘千绘扬起了声音:「什么—?」
「自称『美食家』的你竟然靠垃圾食物来果腹吗?」
掘千绘用夹杂着讶异的眼神看着月山。这句话让月山脸上浮现彷彿被雷打到的表情,他猛然站了起来。
「……Pardon me妳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目标是金木,不过你从以前开始,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对食物马虎。人都会变啊……」
不过月山是「喰种」就是了。掘千绘将笔电收进背包,站起身来。她正打算拍拍屁股离开,把帐单留给月山。
「妳给我站住!!」
月山伸长右手挡住掘千绘的去路。他眉头皱得死紧,脸上浮现夸张的痛苦表情,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掘啊……妳那番话……在我那颗彷彿生乳酪蛋糕一样甜美丝滑、异常纤细的心上狠狠地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