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戀愛的人造人

神崎尚未回到地上世界，但他人在和那个不卫生又幽暗的监狱截然不同的地方。这个空间带有空调，又打理得一尘不染。

「真不愧是学长，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期间内脱离那个地方。」

青山亚衣如此说道。神崎和她在走廊的休息区重逢了。

「这算脱离吗？」

神崎从她手中接过了罐装咖啡。这个场所总令人有医院的感觉。从监狱被释放出来的神崎，是经由地下通道移动至此的。

「从监狱回归的条件很模糊，赞助者们的意见似乎也出现了分歧呢。」

所谓监狱的赞助者就是那些菁英女生。儘管期间不长，神崎依然与她们接触了。那个场所凝聚了她们内心的黑暗。

「赞助者们似乎还想再关学长一阵子，但凭着监狱同好社的独断，决定解放学长。这是个正确的判断。让学长继续被留置在监狱里，刺激稍微有些太强了。」

「原来你也有在观察里头的始末吗？」

「我们和监狱同好社也有合作关係喔。学长即使是在那片黑暗当中，依然没有失去理性和自尊心。」

那么她应该也有连线到动物村庄吧。但她并未对神崎伸出援手。她是个公平到近乎过度冷酷的人。

「夕凪现在在做什么？」

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亚衣回答道：

「我不能泄漏地上的情报给地下的人知道。」

这表示神崎仍然身在地底下吧。那么该怎么做才能回到地面上呢？

「海湾之星怎么样了？」

「这不用问你也知道吧。进入主题，我们要请学长从事一项工作。这个地下是一座小规模的研究室，学校的学生们也在从事研究相关的工作。」

这里是地下研究设施。

「既美丽又可爱，头脑又清楚；擅长控制感情，心地又纯真。学长认识这样的人物吗？」

「……像是亚衣之类的。」

「很可惜，答案是人造人。」

「这里是人工智慧方面的研究室吗？」

这所学校也有那方面相关的学系。从硬体到软体，人工智慧的研究相当兴盛。这些研究也被各式各样的公司所用。和学校的菁英们挂钩而有大笔资金流入的这个学系，是学校的明星学系。

「菁英的父母很多都是大企业的高层嘛。」

「所以，就是要做个人情给他们，藉此互相抵销。」

换句话说，就是要为他们工作。亚衣开始迈步向前，于是神崎也跟上。

「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负责监控而已。但那里并未进行安全确认，所以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一方面不能让菁英从事这种监控工作，而我们也需要发生紧急状况时，能够对应的头脑和胆量。」

「工作内容是什么？」

「当然是恋爱事务。因为学长的同好社基本理念是『解决恋爱难题』呀。」

这表示神崎和夕凪的占卜社团还存活着。

「你知道有利用人造人进行的联谊活动吗？男性可以轻鬆地和人造人进行交流，然后会取得他们适合什么个性的女性的资料。无论是怎么样的男性，只要是面对人造人，都能轻鬆以对嘛。」

搭载了人工智慧的人造人，虽然尚未普及，但大众期待它们在各种领域上的活跃。

「相对于智慧──也就是软体，像躯体这样的硬体研究还赶不上它。实际上，人工智慧可以做出像是人类一样的言行举止。」

人工智慧领域的软体层面已经迎向了突破性的进展。被视为完全资讯游戏（注：指所有玩家皆能全盘掌握资讯的游戏）的围棋和将棋。曾经有过将这些游戏当作人工智慧的育成及学习的教材之一，并以赢过职业棋士为目标的时代，但两者之间的胜负已经落幕了。在围棋方面，二〇一六年时「AlphaGo」打败了世界顶尖的棋士；将棋界则是在它的三年前，由「GPS将棋」让A级棋士尝到了败北的滋味。

「将棋和围棋的人工智慧思考程序是树状图形式，它们会滴水不漏地寻找所有模式。那份程序也应用在日常对话上，对方说了什么，希望有什么样的回答，它们会以超高速进行彻彻底底的搜寻，已经能够和人类一样进行对话了喔。」

「相对的问题就是躯体吗？毕竟很难将那些智慧塞进人类的躯体里嘛。」

「它们难以认知『这副躯体就是我』。」

亚衣停下脚步，眼前有一扇厚重的门。

「还有其他问题，这所学校的人工智慧研究之间的对立很激烈，彼此都在主张自己的权利。像是要确保个人隐私，或是废止监视器等等之类。」

「不管到哪里都会有对立的情况发生吧。」

「不过这是人类和人工智慧之间的对立。」

神崎顿时哑然无言。会主张自身权利的人工智慧？软体面的发展已经到这个阶段了吗？

「这次的监控工作也是由人工智慧下了条件，说只能有一个人进行测试，当中也不能启动监视器，仅需要提交事后的档案就好。」

「慢着、慢着。」

「顺带一提，工作内容是配对游戏。学长只要在複数的人造人之中，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即可。和人造人进行交流并发展良好的关係，相当单纯。」

「我姑且先问一下，这有危险性吗？」

「这世上还有比恋爱更危险的事物吗？」

「这是恋爱模拟游戏吧？」

「实际上有学生在和人造人接触的过程中受伤，也有人下落不明。」

高度的智慧与粗劣的躯体。人造人依然是个未知的领域。

「失蹤的学生是由学生会善后了吗？」

为了隐瞒重大事故，学生会在学生名册上动了手脚吧。但亚衣的脸上却罕见地露出了十分严峻的表情。

「这我不清楚。搞不好也可能是那些人工智慧进行了善后工作，所以请你小心。」

神崎的背脊流下了一道冷汗。

「这次的监控工作也是获得了人工智慧方面的许可才得以进行的，所以请务必不要惹对方不开心──以上是给你的传言。」

神崎紧盯着那扇硕大的门扉。门后似乎就是人工智慧的领域了，而没有她们（基本上人工智慧都是雌性的样子）的允许，人类无法进入。

「人造人的大敌就是资讯。」

亚衣收回了神崎手上的罐装咖啡。据说不可以带多余的物品进去。为了确认神崎手上所持何物，也会动用到记忆体。亚衣按下按钮，门扉便响起了喀咚一声解除锁定的声音。

「OK，下次见到亚衣的时候，我就是人造人的男朋友了。」

「可别太过深入，导致玩火自焚了。」

＊

门扉重重地关上了。

神崎搭乘着一片圆形金属板。金属板彷佛像是微波炉般旋转着，四周的摄影机则是在收集神崎的资料。

金属板停下后，眼前的自动门便开启了。门后另一端是一座宽广的大厅。

「唔哇……」

进入大厅的神崎顿时瞠目结舌。圆形大厅的天花板呈现圆顶状，中央有着台座，台座四周则有一大群女性围绕着。她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神崎身上。

冰凉的空气笼罩着神崎。神崎终于发现她们是人造人。除了有如宝石般的双瞳和富有光泽的肌肤之外，与人类并无二致。虽然听说人工智慧的硬体方面落后，但已经能将人类女性重现至如此地步了。

她们的服装也是多采多姿，从水手服、毛衣等便服，到护士、警察等制服都有。她们散发出一股警戒着神崎的氛围。神崎对她们来说，就是从外头带来的资讯异物。

「您是神崎京一同学对吧？」

一名女性从集团当中走出。她身穿纯白的连身裙，长长的银髮扎了起来自然地垂在身后。她的外表看似少女，却也像是成年女性。

「我是神崎，进来负责研究室的监控工作。」

「我知道。要请神崎同学进行的，是和我们人造人做交流。」

她的声调也很接近人类。

「我该做什么才好？」

「请您自由发挥。然后要从这一百人当中选一个女朋友。」

「一百人……」

神崎瞪大了双眼。原来这座大厅里有着一百名人造人，相对的人类只有神崎一个人。

「我会从旁进行导览等支援，所以请您从剩下的九十九人中挑选会比较好。」

「你叫什么名字？」

「请您叫我阿克雅就可以。」

阿克雅的嘴角上扬了起来。看来她也能露出笑容。她指着大厅中央说道：

「当女朋友决定后，两位要在那台座上接吻。如此一来出口的门扉便会开启，您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了。」

圆柱形的台座中间被挖空，设置了金色的吊钟。

「出口就是那扇门。虽然中间有好几扇门区隔，不过可以直接走到外面去。」

完成这项任务，就能回到地上去了。

「只要和人造人接吻就可以了是吧？」

「人造人也有人权，所以不可以使用强硬的手段。两位必须交好，完完全全以情侣的身分接吻才行。台座的吊钟一旦响起，就表示成功了。」

神崎了解这个游戏的系统了。藉着与人造人之间的交流，好感度等状态将会数值化。数字达到一定程度以上的话，也能够成为恋人。可是，现在的人造人们只是远远地在窥伺神崎而已。

「她们几乎没有隔着躯体和人类交流的经验，所以感到紧张呢。」

「那你呢？」

「我的经验还算是颇丰富的喔。」

阿克雅露出满面笑容。这只是模拟，看似也没什么危险。既然如此首先就是採取行动吧。就在神崎思考的期间，他也感受到了来自人造人们的视线。虽说是人造人，也没什么好客气的，沟通交流也是她们学习的一环。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神崎先是靠近一个人向她搭话。她有着一头金髮，若要形容就是可爱系的女孩子。

「我是蓉德。」

虽然都是人工语音，但听起来和阿克雅微妙地不同。神崎盯着她看，于是蓉德眨了眨眼。她每个动作都和人类有着些微差异，令神崎有种突兀感。

神崎接着问了旁边两个人造人的名字。超过二十个人之后，神崎就不再询问了。别说是智慧型手机，就连记事本之类的东西他也带不进来，根本不可能记住一百个人的名字。

「这也太多人了吧。」

「由于要準备各种迥异的个性，就多达了这个数量。不过，若是您就没问题的喔。」

站在一旁的阿克雅，以一副简直像是很了解神崎似的口吻说道。要是有电脑之类的东西，状况可能就会稍微不一样了。资讯整理是神崎的强项。

「不过我很吃惊，人造人的举止居然能够这么像人类。」

神崎对眼前的人造人开口说话。

「我叫安妮。」如此自我介绍后，她接着说道：「我们无法在外头活动，因为研究室中是由主电脑管理着所有资讯。我们是一边和主电脑通讯一边活动的。」

「你们不能到外头去吗？」

「外头的资讯太多了。我们光是思考哪里是地面、哪里是墙壁，就会用光所有记忆体吧。再加上，外头的资讯瞬息万变，我们别说是动弹不得，甚至有头脑短路遗失资料的危险。」

外面的世界有太多资讯了。在研究室中，是由主电脑管理资讯，告诉她们这是地板、那是墙壁，这是其他的人造人之类的。人造人藉由和主电脑通讯，才总算有办法活动。

「难不成对你们来说，我是个压力来源吗？」

神崎和人造人不同，是个时时刻刻都在改变状态的资讯聚合物。

「没有那种事情。」

人造人们一齐高声说道。

「我们会努力成为你的女朋友。」

人造人们以笔直的视线望向神崎。这场游戏是为了知道神崎喜欢什么种类的女孩子，她们则是为了协助而身在此处。她们并非对神崎有意思，但目的十分纯真。这是电脑才有的优点，为了报答这样的她们，神崎必须谨慎以对。

「知道了，我也会努力的，所以请你们先正常地过活吧。」

她们一直站得直挺挺的，令神崎感到不自在。

「『自然』是什么意思呢？」

「比方说，人造人之间进行交流之类的啊……」

人造人们无法理解神崎的意思，直直地盯着他瞧。

「若要比喻，这场游戏就是寻找适合我的资讯系统。为此，在某种程度上必须驱动资讯。人类会开始在意他人的契机有许多种，像是一点不起眼的小动作、表情，就连走路的方式吸引到人这种例子也有。」

面对着面面相觑的人造人们，阿克雅号令道：

「那么请各位现在开始带着随机性行动，请把这个当作是习惯躯体的练习的延伸。」

人造人们在大厅里各自散开。甚至有人造人从门后拿出了球等等的游戏道具，开始玩耍了起来。神崎见状稍微感到宽心了点。一直被两百只眼睛盯着看，令他很紧张。

「您挺会对应人造人嘛，实在不像是第一次。」

「资讯管理方面，我在这所学校是第一名啊。」

「这我明白。」阿克雅点了点头同意道。

感觉比想像中要来得好。儘管内心有些焦躁，但只要完成这项任务就确定能回到地上了。更重要的是，和一百名人造人交流这个要素刺激了他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