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盖市镇的雪渐渐融化,被泥巴弄髒的残雪旁边有蜂斗菜露出花茎,告知全新季节的来临。四周笼罩在春天的温暖当中,住宅区里飘散着甜甜的花香。人们脱掉厚重的大衣,只穿着一件外套,品味着久违的解放感。
这个镇上的樱花会在四月底开,有些年里甚至要到黄金周才会迎来盛开的时期,因此对镇民而言,樱花并不是相遇与离别的象徵(注17:日本的黄金周是由四月底至五月初的多个节日所组成的公众假期,毕业季则在三月。),而是当人们历经完一整轮的环境变化后,总算能够喘一口气时,忽然出现的有如暗示未来的花。
三天连假的第一天,高坂在贯穿住宅区的一条很长的坡道上閑晃。
镇上到处都在施工,有进行建筑工程的地方,也有进行拆除工程的地方;有进行道路修补工程的地方,也有进行架线工程的地方。高坂心想,感觉好像整个镇正要脱胎换骨。
「高坂先生之前说是几时要搬家来着?」走在身旁的女子问。
「下周。」高坂回答。
「好赶喔。为什么早不搬晚不搬,偏偏选在这种尴尬的时期搬家呢?」
「仔细想想,我觉得现在住的地方不太方便通勤,决定搬到更近的地方。」
她是职场同僚介绍给高坂的女生,姓松尾,年纪比高坂小了两岁。由于眉尾始终朝下,给人一种阴沉的印象,但仔细一看,会发现她的眉目非常清秀,一笑起来五官就变得华丽明亮。她说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打工的补习班,在她毕业后录用她为正式职员,于是就这么继续当讲师。
今天是高坂第三次和她外出。儘管从认识起还不到一个月,但松尾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对高坂示好。高坂也是只要跟她在一起,便能自然而然地放鬆。
一聊之下,发现两人之间的共通点多得令人吓一跳,例如洁癖。直到两年前,她还每天要洗手一百次、换衣服五次、每三个小时就沖一次澡。她说靠着持之以恆的治疗,现在总算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但之前严重时连家门都走不出去。高坂稍稍提起消毒水与空气清凈机等与洁癖相关的用品,松尾便双眼发亮地侃侃而谈。
读书与音乐的品味、与工作的距离感、对社会问题的低度关心,高坂与松尾在非常多事情上都有着一致的意见,两人会愈走愈近也是理所当然。
两人边聊着最近看的电影,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河畔一条绿意盎然的道路时,话题转移到钓鱼上,松尾聊起以前经常被父亲带去海钓的回忆。
「对了对了,有一次还因为这样导致食物中毒。」
松尾想起当时的情形。
「大概是八岁的时候吧,我们在家把钓到的六线鱼做成生鱼片,全家一起享用。虽然非常好吃,但到了深夜,肚子突然剧烈疼痛,我真的以为会没命。而且肚子痛的只有我,爸爸妈妈还有妹妹都没事。有够惨的。」
「啊啊,是海兽胃线虫症吧?」高坂苦笑着说。「听说那痛起来连成年人都说不出话来,相信对小孩子来说根本是地狱。」
「哎呀,真亏你知道。」松尾佩服地双手一拍。「没错,就是那可恨的海兽胃线虫造成的。高坂先生也有在钓鱼吗?」
「不,我连钓鱼池都没去过。」
「那是因为常吃生鱼肉之类的?」
「是有个认识的女生对这种东西很熟,我只不过是现学现卖。」
「这样啊?」松尾点点头,试探地问:「认识的女生……是朋友吗?」
「不是,跟朋友又不太一样。」
「不然是什么关係呢?女朋友吗?」
「大概五个月前,我兼了一份照顾小孩的差事,就是那个小孩告诉我的。」
「照顾小孩的差事……」松尾的表情变得更加狐疑。「高坂先生看起来对小孩很没辙啊。」
「嗯。可是当时我有苦衷,非接下这份工作不可。」
「原来如此。」松尾含糊地点了点头。「只是话说回来,会教人海兽胃线虫的小孩应该相当稀奇吧?」
「是啊。」高坂说。「我也只遇过一个。」
*
开始服用驱虫葯后不到四个月,高坂便经历了几乎可说是脱胎换骨的改变。
首先,他的洁癖治好了。在高坂贤吾这个人身上扎根得那么深的癥状,在他服药一个月后,便像不曾存在过似地消失无蹤,实在是非常乾脆。就和腹痛或口腔发炎一样,治好之前满脑子都只想着这件事,然而癥状一旦消失,就会连那是什么样的情形都想不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变成即使一条毛巾不洗用了好几天,或是从外回家后不换衣服就躺上床也不当一回事。碰到别人的肩膀已经不痛不痒,而且如果有需要,他也敢抓住电车的吊环。
一旦冲破洁癖这个瓶颈,之后就进展飞快,下一份工作已经顺利确定下来。当他逛着徵才网站当作是回归社会的复健时,碰巧看见有人开出条件优渥的徵人需求。是网页製作公司在徵求程式设计师,列在徵才资格当中的各种程式语言和他拿手的领域完全符合,高坂便应徵了这间公司,提出自己写的程式码,之后就顺其自然,完全不指望能被录取。但到了下个月,他已经成为这间公司的正式员工。事情进展得那么顺利,甚至让他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帮他把路铺好了。
开始工作后才发现,由于在空窗期写了各式各样的恶意软体,让高坂写程式的技能在不知不觉间突飞猛进。比起具体知识上的增加,更重要的是确立了写程式所需的一种思考架构,这让他在这个职场很受重视。儘管工作绝不轻鬆,但他建立了稳固的一席之地,这对他而言是极大的喜悦。
高坂渐渐找回活下去的自信,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稳重。周遭人们将高坂那种起因于灰心的冷静,错以为是基于丰富人生经验的镇定,认定他是个优秀的人。而他多次的转职,更被视为对能力自负的证明。一切因素都奇蹟般地往正向发挥作用。等到进公司一个月左右,他已经交到会在下班后一起喝酒的朋友;这样的生活持续一阵子之后,让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就在短短几个月前,还是个完全无法适应社会的人。
即使如此,有时候他还是会受到一种无从抗拒的空虚感侵袭。空虚感有着少女的形体。在书桌前打瞌睡时、走在过去与她两个人一起走过的道路时、见到有着她形象的东西(耳机、蓝色耳环、煤油打火机)时,每当触景生情,高坂就会不由得想起佐剃圣。
然而,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佐剃早已遗忘两人一起度过的日子,走上她自己真正的人生路途。
高坂心想,这多半是值得祝福的事吧。
在三月下旬,高坂完全适应职场、确信自己治好了厌人症后,发现儘管已摆脱了「虫」的影响,自己却依然喜欢佐剃。本来以为治疗开始后会最快有改变的这个部分,却是他唯一未改变的部分。
高坂深深陷入混乱之中。他和佐剃的恋情难道不是「虫」带来的假象吗?为什么洁癖与厌人症都治好了,偏偏只有「患相思」没治好?
该不会是他有着天大的误会?也许在道别时为了安慰佐剃所说的话,事实上却说中了?「虫」有能力让宿主与宿主相爱,这多半是事实,但他和佐剃即使不靠这种假象──即使没有「虫」──是否也从一开始便会相爱?会不会只是他不知情,听了长谷川夫妻与甘露寺教授的故事就疑心生暗鬼,变得无法相信自己的心?
心脏剧烈跳动,催他快点行动,高坂几乎是下意识地打了电话给佐剃。拨号声响起,他数着铃声,一声、两声、三声、四声……铃声到第十五声时,他死了心挂断电话。
高坂手按胸口深呼吸,安抚快速跳动的胸口。不用着急,相信迟早会接到佐剃回拨的电话。
然而过了整整一天,他还是没接到佐剃的联络。之后高坂合计打了五次电话、发了三次邮件,回应是零。
他也想过直接去佐剃家找她。从他最后一次去瓜实诊所已经过了一个半月。由于瓜实多给了他更长期间的葯,而且癥状没有複发的迹象,所以他没有理由去诊所。儘管先前住院时想都没想过,但如果现在去诊所,说「我想见佐剃」,对方是不是没有理由拒绝呢?
高坂就这件事的是非评估了一番,但满腔火热的心意,过了一个阶段后就开始急速冷却。
仔细想想再想想,佐剃不回应的理由只有一个。如果只有一、两次倒还罢了,但联络了五、六次,她不可能没注意到。联络了这么多次她却一直不回应,表示她是有意无视高坂的联络。
佐剃多半是想忘了我吧──高坂做出这样的结论。想来她也驱虫成功,得以躲过「虫」的支配。当她找回正常的思考时,心中对于高坂的爱情已经连一丁点也不剩。说来讽刺,但说穿了多半就是这么一回事。
让自己接受事实并未花上太多时间。所幸,他眼前多得是需要完成的工作。高坂不再烦恼佐剃的事,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些工作上。他很快便认识了松尾,心中的空洞也渐渐被替代物一点一滴填补起来。
高坂说服自己,这样的人生才是最正常、最合理的。与佐剃共度的那段日子,是渐渐淡去的意识中所作的梦,像是走马灯。那的确比什么都美,但终究是梦。要是想一直留在那里头,只能活得有如行尸走肉。他应该追求的是脚踏实地的幸福,是给活人的幸福。
「高坂先生?」
高坂听到有人呼唤自己而回过神,差点让右手的玻璃杯掉下去。高坂仔细思索,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啊,想起来了,他在和松尾喝酒。两人走在镇上,进了这家无意间注意到的爱尔兰酒馆。酒醉与疲劳交叠,似乎让他差点睡着。
「啊啊,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发獃。」
高坂用力揉了揉眉心。
「你发獃了好久。」松尾觉得好笑似地笑了笑。「酒馆好像就快要打烊啰。怎么办?要再去一间吗?」
高坂看了看手錶,思索一会儿。
「今天就到这里吧。还是松尾仍觉得喝不够?」
「不会。」松尾夸张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喝得太醉了。」
「看来是这样。」高坂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点了点头。
「是啊,我醉到觉得高坂先生有点帅呢。」
「那你真的醉得很厉害,最好回家睡觉。」
「是啊,就这么办。」
松尾这么一说,拿起眼前的玻璃杯,把里头的液体灌进喉咙。接着她和高坂对看一眼,歪了歪头,说笑似地微微一笑,但高坂看出她的眼神深处透露出那么一点点失望的神色。
他心想,自己的回答多半和她想要的答案不一样。松尾多半期望两人的关係可以进展到下一阶段。她好意发出这样明显的讯号,让他这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回应?
说不定是因为内心深处还放不下佐剃?
高坂与松尾分开后,并不是走向车站,而是折回大街,又去另一家店喝酒。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做这种事。或许是一旦回到那个房间,即使不愿想起,他仍是会想到佐剃还在的时光;和松尾的关係之所以却步不前,也是因为无法原谅让外人踏进他与佐剃共度过一段时光的那个房间。
他觉得,总算能明白自己为什么急着搬家。
高坂自嘲地笑了笑,心想真是没出息。即使自以为已经成了个正常的人,内心深处却仍单恋着十七岁的少女。
*
由于错过最后一班电车,高坂改搭计程车回去。他从钱包抽出几张钞票,没怎么数就递给司机。收下找回的钱后,他在住宅区下车。夜风送来春天花朵浓密的香气,搔着他的鼻腔。
他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爬上公寓的楼梯,打开门锁、进入自己的卧室之后,整个人倒到床上去。春天夜晚的气温适中,床垫又柔软,床单冰冰凉凉的,他就这么任由意识渐渐淡去。
起初,那个声音感觉像是耳鸣,重複了几次才发现是门铃声。本以为是自己小睡一下就到了早上,但坐起身往窗外一看,天还没亮。朝时钟一看,才刚过凌晨两点。到底是谁会在这种没常识的时间跑来……他心中正要产生这样的疑问,就想起以前也曾有过类似的情形。
酒醉与睡意一口气清醒,高坂整个人弹起来似地起身,来到玄关打开门。
他的预感是对的,站在门外的是和泉。他一只手插在皱巴巴的西装口袋里,另一只手搓着落腮鬍,身上并未穿着平常那件大衣。
「嗨,过得还好吗?」
「和泉先生?」高坂以哑口无言的表情说。「到底有什么事?」
「我可以进去吗?还是说,你的洁癖还没好?」
「不,进来是无所谓……」
和泉脱掉皮鞋,走进房里。
「要喝杯咖啡吗?」高坂问。
「不了,不用。」
和泉的目光在室内扫过一圈。由于即将搬家,房内显得非常单调。除了角落堆着白色的纸箱以外,只放着最低限度的家俱:工作椅与书桌、空的书架、衣帽架、床。和泉想了一会儿后,浅浅坐在纸箱上。
高坂坐到椅子上问说:
「你来这里,也就表示多少发生了一些和『虫』有关的事吧?」
「答对了。」
和泉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地回答。
「发生了什么问题吗?」
「我反而想问你,你什么问题都没有吗?」和泉反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奇妙的改变?」
「没有,没什么特别明显的改变。你也看到,我很顺利康复了。」高坂忽然间注意到手錶没脱掉,于是解下来朝床上枕边一扔。「多亏你们,我厌恶人类的癥状也治好了。我体内的『虫』似乎已经死得乾乾凈凈,一只也不剩。」
「这你就错了,你的『虫』还没消失。」
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
「……你想说什么?」高坂露出痉挛的笑容。「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没有洁癖,并重新就职成功,人际关係变顺利,哪儿都找不到『虫』的影响。」
和泉摇摇头。「你的状况只是稍有恢複。不知道为什么,你体内的『虫』似乎有抗药性。虽然未实际查证过,但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可能性。现在这些『虫』只是暂时衰弱,才会潜伏不动,但只要一阵子停止吃药,相信『虫』很快会恢複原本的状态。」接着他忽然表情一歪,微微一笑。「这是非常幸运的事。」
「幸运?」
「就是说,你该感谢你身上的『虫』生命力特彆强。」
和泉像是忍耐着什么,深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吐出。接着宣告:
「除了你以外,驱虫葯在『虫』的感染者身上都非常有效。而等到体内的『虫』死光──身为宿主的他们也都选择了死亡。」
高坂的表情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和泉继续说道:
「无论甘露寺教授还是瓜实医生,对于『虫』会让感染者自杀这点,见解是一致的。他们认为当寄生的『虫』超过一定数量,宿主会承受不了继续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压力,于是主动选择死亡。这推论也算是恰当,就算不是他们两人,多半仍会这么想吧……可是,这当中有个致命的谬误。我们一直以『自杀』等于『异常』这样的前提在思考,这当中就有漏洞。
随着研究进行,各式各样的事实渐渐浮上檯面。这种寄生虫的确是以人类为最终宿主,但似乎不是能寄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反而是多数人类都无法成为『虫』的宿主。即使『虫』成功入侵人体内,也很快会被免疫系统排除。但有极少数像你们这种体质上不但不会排除『虫』,反而会严加保护『虫』的人存在,简直像积极欢迎『虫』来寄生。
接下来所说的,有部分掺杂我的主观意见──说不定『虫』根本没有让宿主自杀的力量。『虫』的确会让宿主孤独,但这和宿主的死也许无关。我会这么说是因为瓜实医生的研究揭晓一项新事实,那就是『虫』有着抑制宿主负面情绪的力量。愤怒、悲伤、嫉妒、仇恨……宿主产生的所有负面情绪,都会被『虫』削弱。详细的运作机制我不清楚,但瓜实医生说,也许是『虫』会选择性摄取合成某种神经传导物质所需的酵素而造成这种现象。如果这个推测正确,也可以解释成『虫』是以宿主的苦恼为食物。之所以让宿主从社会孤立,多半是为了让宿主不停供应苦恼。也就是说,只靠日常生活的压力,不够这些『虫』吃。
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个假设:说不定这些感染者,在被『虫』寄生之前,本来就有已经生病的灵魂──说得直接明白点,这些人会不会原本就有很强的自杀慾望或求死意念?能够成为『虫』的宿主的人类,会不会本来就是一群要是放着不管便会自杀的人们?
这么一假设,先前怀抱的种种疑问就一口气都说得通了。大多数平凡人根本供应不了足以让『虫』生存的苦恼,即使放着不管,他们体内的『虫』也会不断衰弱,最终受到免疫系统的攻击而灭绝。另一方面,对于不停受到死亡吸引、苦恼多得不知该如何自处的那些人而言,这种『虫』肯定是求之不得的益虫。寄生在人类身上的跳蚤中,也有一些品种会吃掉多余的皮脂,有助于维持皮肤健康,说起来这两者有点像。『虫』会吃掉多余的苦恼,帮忙人类维持精神的平衡……也就是因为这样,有些人不但不会排除『虫』,反而将『虫』接纳进来,当成一种器官纳入体内,帮忙处理自行处理不完的苦恼。所以,宿主和『虫』是互利共生的关係。
那么,要是这样的『虫』遭药物驱除,结果会怎么样?先前靠『虫』处理的苦恼立刻会无处可去,宿主也就得独自承受这些苦恼。由于受『虫』保护而变得纤细敏感的他们,已经没有足以抵抗苦恼的力量。他们失去延命装置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按捺住死亡的冲动。
我们一直以为这些感染者的自杀,原因出在寄生虫的存在。可是,真相却正好相反。他们的死,原因在于缺乏寄生虫。这就是我的结论。」
先前听佐剃说过的话,此时在脑海中闪现。
『……因此,让免疫抑制机制启动,就能改善免疫相关的疾病。但要唤醒这种调节T细胞,似乎是靠「受宿主容忍的寄生者」。换句话说,也就是缺乏寄生者的过度清洁状态,加快了现代的过敏与自我免疫性疾病患者增加的速度。』
『而且,真双身虫直到最后都不会抛弃伴侣。它们一旦结合,再也不会分离;要是强行把它们拆散,它们就会死掉。』
还有囊虫病──因中枢神经内的囊虫死亡才产生的疾病。
到处都存在提示。
──我们是靠寄生者才能存活,一次都不该放开寄生者的手。
「佐剃……」这是高坂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佐剃怎么了?」
「她是第一个牺牲者。」和泉说。「最先受到缺乏『虫』影响的,就是佐剃圣。有一天早上,瓜实医生觉得奇怪,外孙女怎么一直不起床,去到她的房间一看,看见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并有混着酒服下大量安眠药的迹象。这是大概半个月前的事。」
世界从脚底渐渐崩解。眼前的焦点变得模糊,听得到强烈的耳鸣。
然而和泉的下一句话,将高坂眼看就要跌进无底深渊的意识拉回来。
「不过你放心,佐剃圣没死,她搞砸了。她做得太过火,多半是求死意志太强烈反倒失败了吧。她吃的葯和喝的酒都太多,结果在充分发挥药效前就吐了出来;也或许纯粹是自杀到一半就害怕起来,才自己吐出来的。不管怎么说,她保住了一条命。只是……」
和泉说到这里,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思索着看向窗外。高坂也跟着看过去,但那个方向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看的东西,只有黑暗。
过一会儿,和泉开口说:
「佐剃在诊所接受了最低限度的治疗就被送去大医院。她似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让我和瓜实医生都鬆一口气。可是,佐剃圣的自杀未遂,只不过是个开始。说起来,她就像是矿坑里的金丝雀。」
高坂抢在前头说:
「也就是说其他病患──长谷川先生他们,也做出了同样的行为吧?」
「就是这么回事。」和泉点了点头。「佐剃圣出事的隔周,长谷川佑二打了电话来,只说长谷川聪子自杀了就挂断电话,我们什么都搞不清楚。隔天,我们打算去问清楚详细情形于是上门拜访,却慢了一步,那个时候长谷川佑二已经追随妻子而去。两人相互依偎,都没有气息。然后,就在我们发现长谷川夫妻自杀的时候,佐剃圣从病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