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时候开始,我对看书这件事情就束手无策。
阅读上面排满印刷字体的书籍,对我来说更是痛苦万分。只要长时间翻书,眼睛盯着字看,我就会沉不住气:心跳加速、掌心冒汗,最后甚至会思心反胃。称之为阅读恐惧症也不为过。
我在学校里可说被书折腾得相当凄惨,因为不管哪本教科书里都满是印刷字体。若是只要听课写笔记的科目,还没什么问题;但是,需要熟读教科书的英文和现代国文,成绩就惨不忍睹了。到现在为止,只要看到「长篇阅读测验」这几个字,我脖子都还会汗毛直竖呢。
虽然也曾跟母亲和老师提过,但他们只会安慰我说:若天生就讨厌书的话也没办法,人原本就各有擅长的事物,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需要特别在意喔。
他们体贴的心意我虽然很感谢,不过,他们的体贴可以说完全搞错了重点。我并非讨厌看书,而是想看书却无法如愿,因为当要看书时,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抗拒。
无法解开他们的误解,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擅长说明的关係。然而最大的原因,应该还是出在我的外表吧!因为我看起来就是不可能会喜欢看书的模样。不管站在哪里,我的身高永远高人一等,体格也很魁梧。不管是谁,都会认为我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类型。在运动会和体育竞赛时,一定会被推派为选手强制参加,被体育类社团力邀加入的情况更有如家常便饭。
然而,我对体育活动却没什么兴趣,反而想要看书,在学校时也经常担任图书股长。整理图书这种大家讨厌的工作我也不觉辛苦。当时我的乐趣就是站在书架旁边,按照顺序欣赏书背。只要不打开书本,单纯想像内容的话身体就没什么问题。
不过,我这种体质并非与生俱来。至于为什么会造成这种体质,我心里也有数。那段与《漱石全集》相关的故事,就是造就我这个体质的导火线。
那是我上小学前发生的事。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春日时分,我独自在老家二楼的起居室看书。
在此先稍微介绍一下我的老家。
我的老家位于大船,刚好处在横滨市和鎌仓市的交界,只要从东京搭J R线来鎌仓观光的话,一定会经过这个地方,
在大船车站附近的山坡地上,矗立着一座只有上半身的巨大观音像。虽然照耀其上的众光灯让观音像看来气势十足,不过,突然从树林间冒出的白色脸庞,不免有些吓人。除了二十四小时都有细眼观音看顾注视的这点以外,这里可说是个毫无特色的朴实住宅区。
过去,这里除了观音像之外,还有一个独特之处,那就是这里曾是日本屈指可数的电影拍摄片厂。虽然片厂在我国中时就已关闭,但是外婆不时就会提起,这个支持着日本电影黄金时期的城镇,曾拥有如何辉煌的时光。然而对于不熟悉电影的我来说,依然不是很了解这些事。
与拍摄片厂近若咫尺的「五浦食堂」就是我家,那是一家会在猪排盖饭上放上很多豌豆的普通日式简餐店。
这间食堂最早是由我的外曾祖父所建,外婆继承下来经营。听说过去因为有很多片厂的工作人员光顾,所以生意相当兴隆,但自我懂事以来,就算讲得好听点,客人也不能说算多。
这并不是因为餐馆的评价变差了,而是因为随着拍摄的电影数量减少,在片厂工作的员工也跟着锐减之故。外婆并没有僱用店员,而是独自一人扛下店铺经营的大小事务。
我们住在餐馆的二楼,是一个由外婆、妈妈和我组成的三人小家庭。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已过世,妈妈则回到娘家生下我。另外一提,把我取名叫「大辅」的人是外婆。
因为妈妈在横滨的食品公司上班,所以教养小孩的工作几乎全都落在外婆身上。从拿筷子的方式到鞠躬的姿势等,只要做错一件事,就会飞来十顿说教。虽然身为全家唯一的一个男孙,我却不曾有倍受宠爱的记忆。
虽然外婆有着圆润的下巴,看起来十分和蔼,但唯独眼神特别锐利。五官长相与山上的观音像几乎一模一样。
好了,刚才也提过了,那天我独自一人在二楼的起居室阅读绘本,应该是在看《古利与古拉》(注、)吧。直到这一天、这一刻为止,我还是一个非常爱看书的文静小孩。除了绘本之外,也舍阅读加上读音的儿童读物,当时只要一到书店就会央求大人买新书给我,对此我如今仍印象深刻。
当把家中所有的书都看腻了之后,我开始觉得百般无聊。当时正值午餐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楼下传来客人的聊天声与电视机的声音。虽然想要出去玩,但外面下着雨也只好放弃。
我离开起居室,走到外婆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那是一间朝北的小和室,天花板矮得出奇。这栋房子由于不断重複扩建的缘故,很多地方的格局部变得有点奇怪。
外婆虽然告诫过我,不可以擅自进入这个房间,不过,我有我的目的——那就是来找书看。
在和室的一面墙上立着一个大书柜,里面摆放的自然是外婆的藏书。外貌酷似观音菩萨的外婆,结婚前似乎是一位惹人怜爱的文学少女。据说她当年在店里帮忙所得的零用钱,几乎都花在书本上。
外婆收集的书,主要都是明治、大正时期(注2)的旧日本文学作品,不过,当时的我并不了解那些书的内容为何。只是想着既然有这么多的书,那么或许会有一些适合我看的吧!我怀抱着这份期待来到外婆房间。
注1:日本着名儿童绘本,描写一对双胞胎野鼠吉利与古拉的故事。
注2:约指一八六八年~一九二六年间。
我从排列整齐的架上抽出书来,确认里面的内容。那时的我还看不懂汉字。我并没有将拿出的书放回书柜,而是随手叠放在旁边后,又伸手去拿另一本书。当时到底算是在找书呢?还是在玩把书本弄乱的游戏呢?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当书柜上到处都出现空隙之后,我发现在书柜的最下面一层排放着许多以书盒收藏着的小开本书籍。因为书本袖珍,让我心想这会不会是儿童读物呢?把脸凑近一看,才遗憾地发现书盒背上印刷的书名依然全是汉字,仅仅一本上面写着平假名,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读了出来。
「从、此、以、后……」
这到底是什么书呢?就在我打算从书柜中拿出书来,伸手碰触到书盒的那一刻……
「你在做什么?」
一道低沉的嗓音在我头顶上响起。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穿着围裙的外婆正低头看着我。不知何时来到二楼的外婆,以有如观音菩萨般的细长双眼注视着我,我不禁害怕地发起抖来。
我正坐在散乱着数十本书的榻榻米上。
突然间,我想起了外婆曾告诫我,要我尽量不要进到这房间的事。外婆的话还没说完,下一句是——如果进到房间,也绝对不要碰书柜上的书,因为那是我最珍视的东西。
这时我知道有件事绝对非做不可。外婆是个非常严厉的人,不过只要诚心道歉就会获得原谅。之前把餐馆的椅子排成隧道来玩的时候也是,正当我跪下来开口说对不起,低头道歉时——
外婆的反应却超乎想像。她粗暴地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起来站直,接着对还惊慌失措的我连续打了两巴掌,力道十足,毫不留情。我被打得跌倒在地,手肘和大腿刚好撞到了书本。就在我即将哭出来的那一瞬间,外婆又立刻把我拉起,在极近的距离下,以观音菩萨般的三白眼瞪着我。惊魂未定的我,小便还差点漏了出来。印象中外婆从不曾动手打我,除了这次以外。
「……不準看这些书!」
外婆以嘶哑的声音如此说道,像是再次叮咛般地又补上一句,.
「如果再做同样的事,你就再也不是我们家的小孩了。」
我只是默默地点头。
老实说,我不是心理学者,也无法断言这件事是否就是造成我奇特「体质」的原因。而我也是长大成人之后才想到,源头八九不离十就是自此而起吧!
会如此认定的理由,只是因为在惹外婆大发雷霆之后,我就变成一个恐惧印刷字体的人。当然,从此之后,我也不曾擅自进入屋里的那间和室。
我不清楚外婆是何时发现我的转变,但她好几年来都不曾提过这件往事。对外婆来说,那或许也是个苦涩的记忆吧!
我们两个人谈及这件事,竟然是在事隔十五年之后,当时,外婆住进附近的医院,而我前往探望。关于打你的那件事……外婆就这样完全没有预兆,直接开始说起来:
「看到你在我的房间里,真是吓了我一跳。之前都不曾发生过这种事吧?」
那口气就像是在谈论上星期才发生的事一样,我稍加思索后才理解外婆在说些什么。
不管是说着话的外婆,还是听着话的我,和当时都已经大不相同了。我成长得比一般人还要高壮,也已举行过了成人式:而原本体型就娇小的外婆,由于消瘦之故变得更加瘦小,因身体不适而临时休业的次数也日渐频繁。
那时正值梅雨季刚开始,外面下着濛濛细雨。每逢季节交替时外婆就会受偏头痛所苦,不过,这次的偏头痛持续时间很久,因而入院检查。正处于就职面试高峰期的我,在听完公司的说明会后顺路来医院探望。身穿西装听着五岁时的往事,感觉有点奇妙。
「我并没有想要打你,当时真是做错了呢。」
外婆望向远方,眼神异常清澈,让我莫名地觉得不安。
「擅自进入外婆房间的人是我啊,不用放在心上。」
那并不是需要记恨的事,而且,从那次之后外婆也不曾动手打过我。然而,外婆的表情却依然消沉。
「如果你到现在还持续看书,人生应该会大不相同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以指尖轻抠眉毛。或许外婆说得没错,我并没有继续执着于看书这件事,在大学时期受到
人家劝诡后加入了柔道社。四年间,不但取得了段位,还在县内的体重分级选手赛中,挤进前几名。时间虽然不长,不过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得颇为强壮。颈部和肩膀都很结实,体格也变得愈来愈好。
「……都到现在了,就算不看书也无所谓啊!」
我如此说道。这句话有一半是场面话,有一半是真心的。虽然我的大学生活也还算充实,不 过——如果能够看书,现在一定会做些不同的事吧!
「是这样吗?」
外婆叹了二u气,闭起眼睛。我原以为外婆睡着了,结果隔了一阵子后,她又开口说:
「……你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呢?」
「什么?」
外婆突然转变话题令我困惑不已,刚才提起动手教训我的事也很突然。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 外婆说话没有重点,举止有些奇怪。
「结婚还早得很吧!」
在回话的同时,我转头看向敞开的门外,想着如果刚好有护士小姐经过,请她们看一下外婆 的状况可能比较好。
「或许可以跟喜欢书的女孩结婚呢!即使你没办法看书,她也可以跟你说书中的故事……不过,因为书虫会喜欢同类,可能有点困难呢。」
外婆捉弄似地对我说,这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神智不清?不管哪一种都感觉不太对劲。接着,外婆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补上一句话:
「……我死了之后,我的书就随你们处置。」
像是脸上突然被泼了冷水一般,虽然想强装镇静,但我并不是个灵活应变的人。
「您……您说什么……说这些还太早了吧。」
我吶吶地低声回答。外公和父亲都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这是我第一次从至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外婆闭上眼苦笑着,像是在说她很清楚我内心的震撼。
外婆的脑中有恶性肿瘤,时日也不多了。虽然还没有人跟她说过精密检查的结果,但或许隐约从我和妈妈的态度中猜到二一了吧,观音菩萨之眼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我终于了解,外婆从刚才开始究竟想讲些什么了。
那就是想在生前传达给我这个外孙的事——也就是遗书。
*
在葬礼过了一年多之后——二○一○年八月的盛暑时节,我才再次想起外婆的书。大学毕业后,我依然住在大船的老家。中午左右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时,房外传来妈妈的声音:
「噗辅,来一卜。」
平常要上班的妈妈居然会在家,这让我稍微有些困惑,过不久后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毕业之后,对星期几已经没什么概念了。
打着哈欠离开房间,发现走廊尽头处的拉门开着。妈妈似乎在外婆以前起居的和室房间里。
「好痛!」
一踏入和室,我的头便狠狠撞上门楣。柱子甚至发出叽嘎的摇晃声响。
「你在做什么,噗辅?房子都要被你撞垮了,」
妈妈双手抆腰、双脚张开地站在房间中央如此说道。她的头已经快要碰到从天花板上垂下的日光灯罩了,虽然远不及我,但妈妈的身材也相当高。
「因为就只有这里的门楣特别矮嘛!」
我按着额头找藉口辩解。之前也曾提过,这个家扩建了很多次,格局颇为奇怪。虽然说门楣矮,也不过几公分之差,但这微妙的几公分之差反倒容易令人疏忽。
「那是因为你迷迷糊糊的吧?除了你之外,都没人撞到过喔!」
我觉得应该不至于吧,门楣上明明还钉着黑色橡胶板。自我懂事以来它就已经钉在上面了,可见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一定也曾经撞到头!竟然认为只有我一个人会迷糊撞上,还真令人意外。
「我正在整理你外婆的东西……」
妈妈边说着,忍不住抱怨了一下:
「……啊,真是的,两个高大的人站在这里,感觉还真拥挤呢,坐下吧!」
妈妈这么一说后,我面朝着跪坐的她,盘腿坐了下来。圆润的下巴加上细细的眼睛,可以若无其事地说出尖酸刻薄的话语。除了身材之外,妈妈和外婆几乎有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妈妈有两个姊姊,也就是我的阿姨,但最像外婆的人就是妈妈。
虽然如此,妈妈本人对于拥有母亲的遗传却一点也不高兴,更不如说,因为相像而生气吧!我从不曾看过妈妈和外婆平静地讲话超过五分钟以上。妈妈不愿在「五浦食堂」帮忙而去外面工作,或许也是不想和外婆在餐馆里朝夕相处所致。
「你外婆的一周年忌辰也已经过了,所以我想差不多该开始整理了。」
妈妈如此说道。正如她所说,我们坐着位置的周围叠放了好几个纸箱。外婆留下的和服、首饰等遗物,阿姨她们早也分完了,残存在这间房里的都是些没人要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一周年忌辰之后,就是该整理遗物的时间,不过,迟早遗是非整理不可。
我不安地扭动着背部,直到现在,身处这个房间还是会令我坐立难安。像现在这种凌乱的模样,更是让我清楚回忆起五岁时的情景。为了转换心情,我瞪大眼睛环视房间四周,结果发现一个重大的变化。
「外婆的书呢?」
满墙的书柜,如今已是空空如也,连一本书也不剩。
「书在这里面啊,我不是说我在整理吗?你都没在听喔!」
砰砰,妈妈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纸箱。
「你知道关谷交流道附近有个老人院吗?我有个熟人在那边工作,因为想要成立图书室,所以正在募集书刊。我跟对方提到家里有一些书,可不可以给他们?对方高兴得不得了,还说只要可以帮忙送去,不管多少本都愿意收下。所以我就跟对方说,那么就让我家那个游手好闲的噗辅来帮忙送……」
「妳在外面也这样叫我喔……」
噗辅指的就是我,这绰号是由用来称呼无业游民的「噗」(注3)和大辅的「辅」结合而成。妈妈竟然还将这个令人讨厌的绰号到处宣传。
「我取的绰号很贴切啊,事实就是如此,也不工作,整天游手好闲。」
注3:日文中的流行语,原为放屁声,以很随性放屁也无所谓之意,引申为不愿找正职,只想自由自在、随性过生活。
「……又不是我自己喜欢不工作。」
我的工作到现在都还没有着落。原本一家位于横滨的小建设公司已经发给我录取通知,不过,那家公司在今年二月时突然倒闭。虽然我现在也持续在找工作,不过,一直都还没有得到面试的通知。我并非毕业于名门大学,除了体力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优点,而目前的不景气更加剧了难以就业的困境。
「你太挑剔了,只想找自己喜欢的工作,去参加自卫队或警察的考试看看嘛。明明就遗传到我,体格比别人高大这么多,也不坦率地好好利用这项优势。」
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被大家劝说参加自卫队或警察的特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柔道的段位在工作上也能加分,只不过习武四年后,让我了解到自己的个性不适合和人争斗。虽然,我不觉得劳动身体是一件苦差事,不过,比起保护市民安全或维护国家和平,我还是宁愿做一些比较不起眼的工作。
「那个,关于书的事。」
我试着转移话题。这种要我以当公务员为目标的事,暂且还是等以后再说。
「那不是外婆很珍惜的书吗?也不必非要捐给别人……」
「没关係啦。」
妈妈毫不迟疑地回答。
「因为你外婆说过『我死了之后,我的书就随你们处置』,你没听她说吗?」
「是有听过啦!但也不表示要我们拿去送人或丢掉吧!」
我觉得应该是指随你们谁要就拿去,也就是让我们好好收藏的意思。但妈妈一副你不懂啦的感叹模样,摇摇头说:
「看来你还不了解你外婆啊!她最爱说『不管什么东西都无法带到那个世界』。所以,像你外公去世时,她也马上就把遗物都处理掉。她就是会这么想的人。」
这么说来,我倒是真的不记得外婆拥有任何类似外公遗物的东西。外公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去世了,大约是在妈妈刚上小学的时候。那时,正好也是像现在一般的酷暑,据说是在前往川崎大师寺参拜后,在返家途中遇到车祸的样子。
「如果你要看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我没有要看,应该说我没办法看。反正,放在家里也只是当成摆饰而已,或许把这些书送给想看的人比较好。
「那么,我开车送过去就可以了吧?」
我转动身子环视一下房间。从书柜上拿下来的书尚未装箱完毕,有些还四散在榻榻米上,得将那些书全部装箱后才能拿到车上。
「嗯。不过,我有事想先跟你商量。」
妈妈把堆在榻榻米上的一小堆书推到我眼前,大概有三十本左右。那是比其他书更小、更薄,如少年漫画单行本那般大小的书籍。就像被挖掘出来一般,埋藏在我心中的厌恶记忆再度甦醒。没错,这就是那时我试图要拿出来的书。直到此时,我才第一次注意到《漱石全集》这个书名,那是夏目漱石的作品《从此以后》。
「我想可能有私房钱藏在里面,所以每一本都翻了一下,不过……」
连这种事都做喔!完全不理会我受不了的表情,妈妈从印着《第八册从此以后》的书盒中取出书,把包着一层薄薄防潮纸的封面翻开来让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