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告知午休的铃声响了之后,箕利慧从椅子上起身,朝舞原咲杳的座位走去。
「咲杳,下课啰……」
原本趴在桌上睡觉的咲杳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对慧问道:
「好睏喔……有事吗?」
「已经是午休时间了,你要吃午餐吗?」
「嗯。」
「那、那这样好了,我看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到屋顶用餐?」
咲杳缓缓坐起身子,慢条斯理地从挂在课桌旁的手提包内取出某样东西。
「啊啊……」
是猫耳朵。
咲杳将猫耳朵戴上,不客气的瞪着慧。
(……她果然生气了……)
「那个,你听我说嘛,我觉得……」
「慧,等一下……」
班长山本从慧身后抓住她的手制止道:
「别刺激戴上猫耳朵的咲杳啦。你不知道吗?那是她拿来提示周遭『我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信号耶。」
「……这个我知道啦!」
对,箕利慧心知肚明。因为她的身分并不单单只是咲杳的同班同学,其实是侍奉舞原家的「黑衣」特务部队「第一线」的一分子,隶属于在学校担任护卫、谍报行动的「制服组」。(附带一提,校内每班各有一位「制服组」的成员潜入,所以三个学年总计十五位成员,不过咲杳不知道这件事。)因此,她对咲杳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也很清楚猫耳朵咲杳有多么可怖,但是——
「咲杳,我想……」
「嘎——」咲杳发出低吼示威。
呜哇。
好像很有魄力。
「好啦好啦,别生气别生气,好不好?」
山本一边用手帕拭去咲杳口水的痕迹,一边出言安慰。咲杳露出幸福的神情,将脸凑上山本同学的小腹,磨蹭擦乾口水。
「哇啊,竟然拿我擦口水——喂,你到底是为什么事情闹脾气啊?」
「因为啊、因为啊——」瞪视慧。「朝会前她说屋顶的风水好(注:原文フウスイ)就叫我去屋顶第一节下课说方位好就叫我去屋顶第二节下课又说风水好(注:原文フェンスウ,为中文念法之外来语拼音,和前述风水同义)叫我去屋顶第三节下课说龙脉好也叫我去屋顶耶?可是去了好几次,我根本没碰上任何好事啊!」
山本看向慧。
慧刻意转开视线。
咲杳继续说道:
「而且我听说风水、方位、还有龙脉的意思根本一模一样!说来说去,小慧是在欺骗我嘛!」
慧全身颤慄答道:
「你……你怎么知道?」
「是鸭音木同学告诉我的。」
鸭音木——!慧瞪视坐在后方读书的少女,可是鸭音木却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多做回应。取而代之的是从她后方传来:「既然意思都一样,那我想应该不算欺骗吧……」的细语,但因为太过小声,所以只有鸭音木听见这番话。
咲杳如同使性子般的紧抱山本,说道:
「所以我不想再听她的话了!」
「……乖、乖。」
……既然都去了四次,那么再去一次也没关係吧?山本心想,一边轻抚咲杳,低声对慧问道:
「为什么你这么想让她去屋顶啊?」
「因为……」
慧在心中道歉:啊啊!依花大小姐对不起,我又要让你当黑脸了。然后——
「是依花同学要我这么做的……」
「……原来如此。」
山本点头表示认同。舞原依花挟势弄权和溺爱姊姊的事迹,在校内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是这样。那个人真烦,没必要每节下课都叫姊姊去见她吧……呃,虽然咲杳的确令人担心就是了。」
「……哈哈。」
「但是,总而言之现在不行啦。戴上猫耳朵的咲杳是讲不听的,你还是死心吧……之后我会陪你去向依花同学道歉的。」
慧无奈的望向咲杳。咲杳「呼——」地吐一口气。唉,她真的很生气——慧沮丧地想,但是更残酷的打击又传达了过来。
「我最讨厌小慧了啦!」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可以听见如此强烈的惨叫,慧猛然向后仰。对侍奉舞原姊妹,特别是自幼就与她们寝食与共的「第一线」成员来说,没有比被她们姊妹讨厌更难受的事。儘管当事人咲杳的个性向来大而化之,大概隔天就会原谅(遗忘)此事,对她来说被怒骂「讨厌!」还是相当难受。慧踉踉舱呛地瘫坐在桌子上,心想:啊啊,不但因为无法达成命令而让依花大小姐失望,还被咲杳大小姐讨厌了。
这都是因为……
这都是因为——!
「啥?」
张开大口正準备享用炒麵麵包的叶切洋平,突然从侧面被赏了一巴掌。他獃獃地看着掌掴过来的方向——从手上被打飞的炒麵麵包正「咻」地画出差丽的弧线,逐渐消失在窗户的另一端。洋平茫然观望着这个景象。
「搞、搞……」
「搞什么啊?」洋平转头,看到女同学泪眼盈眶的模样,让他更加错愕……这家伙是谁啊?为什么打我一巴掌之后还要哭呢?女同学——箕利慧眼眶含着泪水,一边甩动有点疼痛的右手,一边瞪着洋平破口大骂: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啦——!」
要是你的老大肯直接约咲杳大小姐,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啊!为他创造了四次机会,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开口啊?笨蛋!慧在内心吶喊不合理(可是慧并不这么认为)的怨言,抬起手準备挥出第二击。但同时参加神团和拳击社,明年就要成为职业选手的叶切洋平,除非是被攻其不备,不然绝不可能闪躲不了一般女性的攻击。「嘶」一声,洋平流畅地用摇摆(注:Sway,指拳击中的闪躲技巧)躲过攻击,箕利慧则因为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扑倒,又气又窘的状况让她情绪失控,大声哭了出来。
洋平目瞪口呆。
「……喂。」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等一下,这样不就好像是我伤害到她了吗?冷静一点好不好?洋平心想,同时说道:
「……不準哭。」
看到这场骚动——
「啊——!」
「你这家伙在干什么啊!」
女同学们一拥而上。
「慧,不要紧吧?」「你怎么可以把人家弄哭呢!」「真差劲!」「你被他打了吗?」「你动手打人啊?」「呜哇,亏你还是拳击社的耶?」「真差劲!」「野蛮人!」
等一下~~~~~!
是我不对吗?是我的错吗?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洋平在宛若「猿山群猴英雄会」(注:猿山位在伊豆半岛中央附近的山脉,据说古时有大批猿猴居住)的喧哗声中,极力试着解释。你们先听我解释,给我说明的机会。他这么想,但嘴上却说:
「——少啰唆。」
「哇,你什么意思啊!」「气死人了!」「烂人!」「你快跟箕利道歉啦!」「对啊!快道歉!」「快跟慧道歉!」「快道歉!」「快道歉!」「快道歉!」「快道歉!」——不约而同开始的「快道歉」大合唱,让洋平几乎要昏倒。洋平自幼就跟着堂岛昴行动,经常看到女孩子们夸奖昴可爱并且对其示好。也很清楚这些女孩子们隐藏在笑容之下——于昴面前装出乖乖牌模样,可是在洋平面前就露出恐怖本性的双重个性。因此他十分了解女性的恐怖和眼前的情况。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和谁对谁错没有关係。问题早已从「对/错」发展为「道歉/不道歉」的阶段。昴曾说洋平「不懂女人心」(洋平并不否认),但是对洋平来说,昴才是真正不懂女人。她们并没有外表上那么讨人爱,她们是真正的恶魔,真正的怪物……
但即使如此——
(我没有错!)
也不打算屈服。
然而,或许这就是他「不懂女人心」的地方。
洋平「呼」地吐口气,重新绑好丁字裤。(当然他并非真的身穿丁字裤,只是在意识上这么做。呃,我想大家都明白,不过因为他太适合穿丁字裤了,故还是特此声明。)用锐利的眼神瞪视女同学们,心想:「我没有错,是这家伙擅自掌掴我然后哭泣的,真正的被害者是我耶!将我的炒麵麵包还来!」可是因为不擅言词,他脱口而出的竟是:
「……我不道歉!」
「————————————————————————————————!」
教室内立刻展开一场规模不输给「丛林动物们的反政治集会」的大吵大闹。「快道歉!」「真差劲!」「野蛮人!」讲义气的(也可说是爱凑热闹)男同学们立刻挺身而出为洋平助阵(也可说是火上加油),日后被称为第二次「我们的七十分钟」大战的凄惨事件就此揭幕。总之教室内吵翻天,而且因为班长山本大喊:「各位同学,请注意看黑板!」导致没有任何人听见「……小慧,咲杳走掉了喔……」这句低语——不对,只有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漏听她说话的鸭音木听到了,鸭音木答道:
「别管她。更重要的是,午餐——」
——因此,咲杳拿着便当,独自移动到走廊。她打算在鞋柜那边享用便当。因为咲杳认为「屋顶」的相反就是「地下室」,可是日炉理坂高中没有地下室(其实有,不过咲杳不知情,一般学生也都不晓得),所以觉得「鞋柜」附近应该是最能代表「屋顶」的相反之处。咲杳对慧和屋顶的愤慨,已经到了让她不惜在臭味四溢的鞋柜旁用餐的地步。可是,才不过走了三步,她就忘了这档事。
仰望窗外的蓝天。
圭……
真是好天气呢。
像这种好天气,在屋顶吃便当一定很美味,没错!
光是想像就觉得很幸福的咲杳,晃了晃头上最近特别中意的虎斑猫耳朵,一边哼着歌并忘记刚刚的不快,前往屋顶。
2
「你这个人——」
舞原依花说出本日第三度重複的台词。
「——你这个人为什么那么不干脆啊?平常的堂岛昴到底到哪里去了?」
「太好了。」昴鬆了口气。
「我还担心你会生气呢,看来没有。」
始终带着扑克脸的少女顿时陷入沉默,但不一会儿又继续用听来不像在生气的声音冷冷地说:
「平常总是毫不犹豫对女性说出不必要语词的你,为什么今天就无法对咲杳做出同样的事呢?」
「早上我身体不舒服啊。因为亚鸟不在家,我睡到快迟到才起床。我有低血压啊。」
依花面无表情,但正因为这样,她的视线和冷淡的语调才更显得恐怖。
「……所以你第一次只能和咲杳打招呼,其它话都说不出口?」
「嗯。」
「那为什么你又错失第二次的机会,在咲杳面前一句话都不说呢?」
「早上我赶时间没有刷牙,怕有口臭。」
「……第三次,你一看到咲杳就逃走又是为什么?」
「早上我没上厕所,一时憋不住。」
「那么,你刚刚为什么一开始就躲起来?」
「我猛然想起早上因为太赶了,忘记洗脸。这种脏脸怎么能见人呢?」
「……」
「别、别担心啦。」昴害怕玩笑开过头,急忙补充说道:「这次我一定会约她的,等呋杳一来我就开口……唔——」
无情的视线射穿昴。
依花秀出手机说:
「咲杳不会再来这里了。刚刚部下跟我联络过,她已经进入了悍猫模式。」
「……这样啊。」
昴环顾屋顶。平常的午休时间,总会有几位学生在此休憩,今天却空无一人。现在屋顶受到依花部下的封锁,刻意让昴方便约咲杳,只不过这都成了白忙一场。
天气很好。
——凉爽的风让人心旷神怡。
「昴。」
昴回过神,望着依花。
「……啊,什么事?」
「你应该有和冬月约会过吧?」
「嗯。」
「当时你是怎么约她的?」
「都是她主动约我的。」
「……这样啊。」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