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恕宇小姐,真嶋绫小姐来了。」
美幸才出声,紧闭的纸拉门另一侧便传来「砰咚匡当」的惊人声响。
「等……等一下喔!」
恕宇说话的期间,也不断响着闭合物体、翻箱倒柜的声音。
只能无事可做地等待,于是真嶋绫对身旁穿着白色和服外衣、不加腰板的行灯裤裙(却是水蓝色),也就是所谓巫女装扮的女性询问:
「对了,美幸小姐,妳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嗯……大概一个星期前吧。」被称做美幸的女性微笑。「就是昴先生比赛拳击的前一天。我也有去偷看比赛喔……他的下巴还裹着石膏吗?」
「是啊。还有右手和肋骨也是。听说至少要三个星期后才能拆掉。」
约一星期前,昴和名叫高虎穗波的学弟比赛拳击,肋骨、右手和内心都受到了创伤。
无法轻易痊癒的伤。
里头手忙脚乱的声音还在持续着。
美幸耸耸肩。
「我想八成是在藏什么色情书刊吧。记住喔?绫小姐。」摇摇头,由上到下打量着绫,美幸说道:「就算是同性,但也绝不能就此掉以轻心。请别忘了恕宇小姐的性癖,还有她正处于情慾旺盛的年纪。」
「……哈哈,听起来真像男孩子。」
「您确实可以这么想。要是有什么万一,请出声大叫,我会马上冲过来的。」
「我听见啰!美幸!」
那么,我去拿冰茶来喔——美幸如此说完便静静转身离去。绫茫然望着她的背影。长又富有光泽的黑髮扎成了一束,尾端配合着她的动作摆动的模样,令人联想到逗猫捧——
「久等了!」
「哇!」纸拉门突然开启令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绫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早安,小鸟游。」
身穿棉製的深蓝色作务衣,神社的女儿——小鸟游恕宇露出开朗的笑容。
「早安。来,请进请进。」
与其称讚她漂亮,不如形容她看起来很清爽。恕宇走进房内。
房间有三面是纸拉门,而朝着缘廊的方向则是以下半部为透明玻璃窗的格子拉门与屋外区隔开来。这间恕宇的房间,在和风的神社内就像是个异质的空间。不,房里铺有地毯,有洋床也有书桌,甚至还奢侈地装了冷气。若只看房间,和绫的房间几乎没什么太大差异(嗯~虽然女孩子的小饰品相对地有点太少),完全就是普通的高中生房间。可是这里是神社境内,其它地方完全是纯粹的和式,在这环境之中,「普通的高中生房间」反倒才格格不入。毕竟若是将纸拉门全拆掉,理应铺着榻榻米的大客厅,却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铺有地毯的洋式空间。附带一提,似乎也并非由于某种讲究才刻意装潢成洋式。绫第一次造访恕宇房间时曾经问过她,是不是因为看腻了和式,结果却被她乾脆地否定。
「不,其实我喜欢和式——榻榻米还有铺棉被。」
「那为什么选洋床?」
「因为如果是被褥,就得先铺被才能睡觉啊。可是洋床只要想睡就能马上躺下去睡,甚至不给人重新思考要不要睡觉的时间。不是吗?」
如此发言的小鸟游恕宇,其实是个喜欢女孩子的女孩,而且听说居然还有六位恋人。外表乍看给人理性、知性、冷酷的感觉,结果内心却非常——
「怎么了?」请绫在坐垫坐下,恕宇一边恶作剧地询问:「妳在找什么吗?」
发觉自己下意识地在环视房间,绫不禁脸红。
她在恕宇指示的坐垫坐下,背靠着洋床,在面前的小餐桌上摊开参考书掩饰脸红说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妳藏在哪里。」
「就说了我没有藏色情书刊嘛。」
「真的吗?」目光逡巡——
察觉绫的视线,恕宇恍然大悟地拨起浏海。
伸手将书桌上的相框拿给绫。
「我在整理房间的时候,翻出了以前的照片,所以就想说拿来当摆饰。」
「以前的?」
绫原以为铁定是冬月日奈的照片,但却猜错了。不过,照片里确实也拍到了冬月日奈,不过——
「这是小鸟游园小的照片?」
照片里的是四个小女孩。
不知是不是某种吉祥物,照片中背景站了一只头像海星一样的单眼大妖怪,前方则是四名巫女打扮的女孩子。个头高过其它三人一截,站在最后面,儘管不高兴地别过脸却也有着引人目光容貌,惊人的长髮让人觉得像狮子似的,这女孩很显然就是恕宇。站在她身旁,有着一头长髮,眉毛却很粗的无疑正是冬月日奈。不过前排的两人则不记得曾在神团里见过。其中一人秀出只有右耳戴着的蓝色宝石,正非常开朗地笑着。而另一个女孩则和活泼的那位呈对比,眼神似乎有些冷淡,也没有看着镜头,但手则确实地紧握着活泼的少女,令人不禁会心一笑。
附带一提,那位少女剪了个鲍伯头,戴了顶绿色的小帽子(或者该说是毛毛虫布偶?)
对于绫的视线,恕宇摇摇头。
「学姊应该不认识她们吧,因为是我国小时的朋友。」
「……」
国小的朋友——那她们现在如何了?绫注视恕宇,但又马上转移视线。
脸上略微带笑的恕宇,微带绿色的黑瞳隐约泛着拒绝的意志。
绫的目光再度转回照片说道:
「是吗。不过,小鸟游也会摆照片当装饰呀?真有点意外。」
「……因为很怀念嘛。」
恕宇笑着取走绫手中的照片。
自己也望着照片说道:
「我也是有孩提时代的啊。」
「是个小大人吧?总觉得可以想像。」
「……嗯~确实是有装大人啦,我以前是个讨人厌的小孩喔。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实在丢脸死了……那时候的我,总之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真的吗?好难想像。」
「不,这是千真万确……」望着照片,恕宇微笑:「要是没遇到这几个家伙,真不晓得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连我也对自己感到寒心。就这层意义来说,她们是我的老师,真的教了我许多事。」
「哦~」
「顺带一提——」恕宇指着照片前方两人的其中一位。「告诉我女生就算喜欢女生也没什么奇怪的,也是她。」
「……哦~」
「不过嘛……」她站起身,突然推开纸拉门。
然后指着正好拿托盘端茶的美幸说道:
「就别种意义来说,教会我这件事的,是她。」
一瞬间手中的托盘差点滑掉,美幸冒着瀑布般的冷汗呵呵说道:
「真讨厌,恕宇小姐真是的,干嘛讲得这么难听,要是被误会怎么办?」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啊!不,就说那是因为……就是说……妳脑袋的——两人开始进行惊人的对话。一面以微妙的眼神望着两人,但绫的视野一角却捕捉到,恕宇正若无其事地将相框盖在桌面。然后绫心想。是个美人、头脑也很好,个性也不差(不,虽然确实有不予置评的地方),判断力与行动力也超越常人,在绫眼中看来几乎堪称无敌的小鸟游,就连这样的她果然也有着不想被他人碰触的过去或弱点吗?
要是连这样的小鸟游也有弱点——
那么,怎样才叫做强者呢?
2
「呃…这里可以用这个去解吗?」绫问道。
「是的,没错。全部都可以用这条公式去整合。」一面回答,小鸟游恕宇一面趁着绫将视线倾注于笔记本时,毫无顾忌地盯着比她高一学年的学姊身影。
这不晓得已经是第几次了。
真漂亮——内心低语。
虽然身为女性却喜欢女性,但不一定代表「=内心是男人」。世间将拥有女性身体,却带有男性之心的人称为所谓的「性别认同障碍」,认为这是种相当严肃的问题(因为缺乏真正男性该有的东西,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吧);然而恕宇本人却不曾认为自己是男人,也不曾当作是种病症而去深入思考过。自己是女人,身为女人却对于可爱、漂亮的东西喜爱得无法自拔,一旦可爱就会想要去疼爱——对于恕宇来说,自己的嗜好不过如此。她确实喜欢女孩子,自己也是很容易迷上他人的类型,可就只是这样而已。而她真正喜欢、爱上的对象,并非因为是男人或女人的关係,无关乎性别,就只有一个人——
「小鸟游?」绫出声。
「……喔,嗯。」恕字目光马上扫向笔记本,推测绫想要问的是什么,回答她:「……再稍微思考一下这边的部分吧?」
笔尖很坦率地开始滑动。
考生真辛苦耶——一面心想,恕宇再次回覆观赏。今天的绫……记得那是叫做细肩带背心?很有夏天的风味,衣服的裸露度相当高。虽然恕宇觉得打扮很麻烦,对流行也不大感兴趣(毕竟她甚至将作务衣代替居家服穿在身上),不过却非常喜欢观赏女孩子的打扮。世间男人应该要知道女性为了妆扮自己究竟需花费多少时间,并且致上敬意才对。而且就恕宇的情形来说,享受到的乐趣还是男人的两倍。真好耶——一面望着绫从肩膀顺着锁骨的滑顺起伏,恕宇一面心想——她想了许多。不过当然只是心里想而已,要是实际付诸行动就未免太不妙了。关于这一点,与其说是男人与女人大脑的差别,不如说,光只是想像就获得相当的满足了,而且若只是在脑内炼成也不会被问罪——
「小鸟游?」
「啊,好。」视线立即转回笔记本,恕宇一瞬间掌握状况说道:
「正确答案,解得好。」
「……不是啦。」
「咦?」
「妳很在意吗?」害羞笑着的绫取起一旁的外套。「那我把这个穿上好了。」
「不,怎么会!没那回事!怎么突然这么说?为什么讲那么可怕的话?」
「什么可怕……可是,被盯着看果然还是很不好意思耶~」
「喔喔……抱歉。」被发现了吗。
「算了,没差,反正这种打扮就是为了给人看的,而且既然是小鸟游就没关係。」
「……?」咦?
「唔哇,集中力好像断了。可以休息一下吗?老师。」
「……嗯,请,当然可以。」
背靠着洋床,绫「嗯~」地伸了个懒腰。
冷气机发出送风的声音。
过了片刻——
对了!彷佛想起了什么,绫看着恕宇问道:
「这么说来,小鸟游,妳有听说过吗?关于琪•妮的事。」
「琪?不,我最近不常跑舞原家。她怎么了?」
这样啊——绫点头重新面向恕宇。
「那个啊,听说『只要能斩人,技术就等于是有初段的实力了』,是真的吗?」
「咦咦?不,这句话是表示『剑道重要的是胆量』的意思。基于实践剑道来说,比起技术,更重要的反而是胆量。所以够胆量砍人的人至少就可以被视作拥有初段的实力,意思差不多是这样,并不是真的就能晋级初段……怎么突然提这个?」
「要是斩了人,就会变得有胆量吗?砍了人之后变强,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恕宇稍作思考后点头:
「……若只是从实践剑道这一点去判断,不能否定没这种可能性。」
「……这样啊。」
「斩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管在练习的时候能挥出多少剑,都不代表一旦要砍人时能够同样地挥剑。剑法的高强若是注重实践,无法否定只要砍人就能变强。先砍了再说,至少没什么比这更好了。」
「……」
「但那毕竟是在战国时代才有的事。现在这个时代,没什么机会能够实践剑道吧?」 「……可是,琪•妮好像不是这么想的。」绫叹了口气。「她最近才结束休假回来,但在那之后样子就一直很奇怪。也没有去昴那里探病,还一边看书一面说着:『我得砍人才行。』之类的。」
「唔哇~真危险。」
「她还一脸非常认真地说:『我要砍人,然后晋阶到初段的实力。』」
「什么初段……别说是初段了,她可是被传授了捻式居合奥义的人耶?」
「……可是琪•妮她说:『我之所以已达奥传(注:日本的武术用语,指已获得了师父传授奥义)的实力,却还没办法获封皆传(注:日本的技艺、武术用语,指已习得某一流派的所有奥义,精通该流派),就是因为没有砍过人,缺少了成长为初段的那一部分。』」
唔哇……怒宇再度叹息。
「到底是哪个白痴?居然教那个单纯的家伙这么危险的话。」
绫也叹口气摇摇头。
「嗯~有可能是因为知道了那句话的关係,可是……妳想嘛,也有可能是因为任务持续失败所导致的也不一定?『玛丽亚人偶』在护送途中被盗,以这件事为首,之后也在『透明喷漆』的事件伤害到昴,珍惜的刀子也报销了,结果最后却没能夺回『玛丽亚人偶』……这也就算了,结果在和歌丘时,原本应该保护昴,却让他在眼前被……」
「……嗯。」
「那次我也大受惊吓。虽然最后还是得救了,但琪的震惊应该非同小可吧……」
绫拿起桌上的杯子,将麦茶一饮而尽。
她的眼神稍微黯淡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忆起了当时的情况吧。
恕宇也默默地喝了自己的麦茶解渴。
绫继续说道:「所以啊,我总觉得能理解琪她无论如何都想变强的心情。像我也是,说了那么多,结果也和她想的是同样的事。」
「……妳现在也还有去舞原家?」
「嗯,有时会去练习射击。可当然不是为了要杀人喔!」绫微笑道:「现在……该说是兴趣吗……有点类似运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