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比奈同学?」
傍晚时分在日炉理坂车站前发现了穿着浴衣的少女,木下水彩不禁出声叫住了她,但却又马上开始后悔。唔哇,我干嘛草率地出声叫她啊?虽然我们同班,偶尔也会交谈没错啦,但每次都是周围也有其它同学在啊!我只不过是在人群角落中参加而已,仔细想想,根本从来没和她一对一交谈过啊!她八成也不晓得我是谁吧?
怪人?搞不好她会这样想喔。
真希望我是认错人。
然而,像月亮逐渐满盈般浮现、如今仍年幼但确实看得出闪耀的未来正在萌芽的那张睑,显然就是她的同班同学——朝比奈菜菜那本人。毕竟顶着一头抢眼红髮的少女,在这个日炉理坂除了她以外还有谁?啊啊,怎么办?有没有哪个朋友刚好路过的?水彩东张西望环顾四周。不过暑假傍晚的车站前,别说是朋友了,就连下班途中的上班族也没瞧见。半个人影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只要打照面,是谁出声的就一目了然,没办法敷衍过去了啊——
看着保特瓶饮料的自动贩卖机,一瞬间认真地犹豫是否能躲到贩卖机后头。就在这一刻,眼神对上了留着鲜艳红髮、身穿白色浴衣的少女。
世界彷佛冻结——
「喔喔,木下。」红髪少女微笑。
水彩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妳、妳认得我吗?」
菜菜那愣了一下。
「怎么问我认不认得……我认得啊!全名是木下水彩。」
水彩高兴得简直要死掉。
没想到她居然记得我!
「没错,就是那个『水彩』!」水彩握拳,加重了「水彩」两个字的力道。
沉默。
夕阳当中,影子显得朦胧,水彩就这么僵着思考:啊啊,该怎么办?该说什么才好?她不想讲太无趣的话,被这个充满魅力的同学当成是无聊的家伙。啊啊,可是怎样才叫做不无聊?到底该讲什么——
她几乎反射性地说着:
「啊,那个,我叫做水彩。」
「嗯,我刚刚说了,我认得啊。」
「……」
「……」
又一阵沉默。
期望落空,水彩不禁慾哭无泪。这时她才终于察觉,平时谈话对象总会在这时间她:「『水彩』真是个奇特的名字耶?」而这时水彩就会回答:「嗯,因为我爸爸很喜欢画画。所以我也喜欢画画!」然后彼此呵呵笑开,延续对话。可是仔细想想,菜菜那是直到前一阵子都住在义大利的日义混血,虽然有个日本名字、不管日语讲得多流畅,但终究还是个外国人,不明白「水彩」这个名字在日本来说究竟是有多奇异。
没错,外国人。
自幼儿园到高中都一直在日炉理圾就学的水彩,第一次见到「转学生」。
当然,就算筑菜那是「外国人」,水彩也知道她不是「外来的人」,毕竟她是那个舞原家的公主亲自带到这块土地上的人,是被认同的人:也就是说,就算朝比奈菜菜那的出生不同,但同样部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一员。
但是,理智虽然明白这点,感情却非如此。
像这种时候,水彩就会觉得自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温室花朵。当然,自己生性拘谨、怕生的个性也是个很大的因素。不过水彩认为绝对和是否出生于日炉理坂扯不上关係。
日炉理坂——那是个巨大的温室。
守护居民不受「外面世界」侵犯。温柔而却又扭曲的巨大温室。儘管「外面世界」经济面临怎样地不景气,都和日炉理圾没有关係。不管是石油危机、泡沫经济或者哪里发生了战争,日炉理坂始终确保一成不变的和平。实际上来说,在日本这种不景气的情况下,日炉理坂的失业率也仍是零,能确保就业率百分之百(当然前提遗是基于本人的期望);就算遭遇意外或事件,跌落人生的谷底也不必担心,一定会有人前来助一臂之力。没错,日炉理坂名副其实是个互助的世界。过去不知中央哪个单位的公务员来到日炉理坂,打算在附近建公立学校;他曾经如此称呼这块土地——巨大的「幸福大家庭」。这块土地确实堪称如此,可是也很奇妙,水彩是这么想的。日炉理坂的人会彼此互助,为了维持这个「幸福大家庭」,彼此互助、排除「外面的世界」。你若是旅人,要拜访日炉理圾则毋须操任何心,没有比这块土地对待旅人更亲切的了。因为对于这封闭世界的居民而言,带来崭新刺激的旅人无疑是上天赐予的恩惠。大家都会温柔地对待你,帮助你。但千万不可对此会错意而打算在此定居,否则这块土地会摇身一变呈现另一种风貌。为了守护这个「幸福大家庭」,而将「外面的世界」——异物彻底排除的巨大怪物的风貌。过去为了在日炉理坂附近建公立学校的公务员,在这块土地奋斗了十五年,胃与精神都受了重创回去了。花费国家的金钱所建的公立学校,最后招不到半个学生而废校,现在成为舞原家的「私立大城迹国民小学」。
日炉理坂。
我们是「幸福大家庭」。
在这块土地上,拥有燃烧火焰般的红髮、显然散发着异国风情,但却有着统治日炉理圾的公主殿下盖官印挂保证、名为朝比奈菜菜那的存在,着实让人感到为难。毕竟以水彩为首,日炉理坂的学生都从未接纳过「转学生」。因此从外地来却又是同伴的人——这样的存在,让他们不知该如何去接纳。国小也就罢了,但偏偏是青涩、会像个小大人一样反应的高中生——
要拒绝很简单。
只要不敞开心胸、将她归类于点头之交,相处上就简单多了。但若要当朋友,不仅仅是单纯认识、而是要共享苦乐的朋友,水彩已经不晓得该如何去和菜菜那相处了。
不想被讨厌。
不想被拒绝。
想成为朋友。
但那该如何是好?
像这种时候,水彩就会觉得自已真是无可救药的温室花朵。
至少要是从刚入学就在一起、同样是一年级新生、彼此初次见面、同样面临第一次接触到的状况、境遇相同的话,也就比较容易製造契机了。然而由于菜菜那的家庭因素,她没有出席入学典礼,比大家晚了将近一个月才来上学。
再加上和日本人大为回异的红髮与个性。
很显然就是水彩十五年人生中第一次遇见的「外面的人」。
虽然想当朋友——
但到底该如何接待她?
「……咦?」她察觉菜菜那似乎说了些什么而自己却漏听了,水彩慌忙出声:「对、对不起,那、那个,我不小心发獃了一下!」啊啊,要是她把我当成没礼貌的家伙那该怎么办……
「……我说啊。」多少被水彩的气势所压过,菜菜那又再重複一次:「我可以叫妳水彩吗?」
「……嗯!」
「嗯,知道了。那么,水彩。」她环视周围。「妳住在这附近吗?」
「不。」
初次听见菜菜那的日语时总觉得有点笨拙,但现在则流畅得几乎可说是日本土生土长也无不妥(虽然偶尔会在口语里掺杂着奇怪的文章用诃)。一面对菜菜那的日语听得入迷,水彩摇头答道:
「以前是住在日炉理坂没错,但国中时搬家了,现在住在和歌丘。」
「哦~那么,妳现在是忙完了,準备要回家?」菜菜那看着车站。
「嗯。」
「……我家呀,在日炉理坂喔。」
「嗯,我知道,在那一边的山脚下吧?」说完水彩又连忙补充:「我并没有特别去调查啦!是因为那里以前是公主殿下的『人偶之家』——」
「那里现在变成我的工作室了。这么说来,水彩也是美术社的吧?」
水彩大吃一惊。「妳知道?」
「……好歹我也是美术社的啊。」
关于这一点,水彩当然很清楚。喜叹画画的水彩参加的不是绘画社而是美术社,就因为菜菜那参加了美术社(不过菜菜那也是同好会「神秘推理团体」的所属社员,几乎都泡在那里,所以水彩一次也没有在美术社遇过她)。正是所谓追随她的脚步……唔哇——水彩心想——这样像不像跟蹤狂啊?同班、参加相同社团,还知道人家家住在哪,甚至还在这样的夕阳下巧遇。要是被怀疑「妳该不会跟蹤我吧?」该怎么办。.
不知菜菜那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念头才刚刚掠过脑海,水彩突然无法直视菜菜那而转移视线。
视线从菜菜那的脸移到她全身。
灿烂、正如燃烧般耀眼的红髮,搭配着清纯又微微带点妖艳、白色质地的烟火花样浴衣。衣襬隐约可窥见雪白的踝骨部位,再加上红色的木屐。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体内便犹如地鸣般涌起一股不禁讚歎「好漂亮!」的情感。没错,在水彩眼中觉得朝比奈菜菜那很美。确实就一般的观点看来,与其称讚菜菜那是美女,不如说她应该归颊为「可爱」——至少就目前(十四岁——菜菜那十四岁就国中毕业了,所以年纪比水彩还小)这个时间点来说。但水彩觉得菜菜那是个美女。并非脸上的五官,也不是身材,而是她的态度当中蕴含着自信,这才是让她显得美的地方。朝比奈菜菜那就像其它为数众多的美女一样,觉得自己很漂亮,却不会有谦卑的表现,没什么好隐瞒的。话虽如此,但她也不曾骄矜自满。她只是存在着、并展现出她原有的姿态,认为自己长得漂亮,散发出「事实上我就是漂亮,所以妳们也要觉得我漂亮!」的氛围。儘管或多或少会有些缺点,但这样的氛围确实能将那些缺点轻鬆地吹跑,而不可思议的事情是,接收到菜菜那散发出那种充满自侰的氛圃,就连水彩自己也觉得无关乎外貌,自己好像也能变得漂亮。
这大概是因为———水彩心想。
所谓的跃动感或者生命之美,或许就是存在于那样的自信之中吧?我想要画的,会不会就是像朝比奈菜菜那的那种美呢——
没错,我想画——
脑海中开始盘旋着色彩,水彩目不转睛地盯着菜菜那。啊啊~夏天…天色还很亮的黄昏……可是车站里已点灯了……在溢出的灯光照明下……朦胧摇曳的空气间……浴衣的白……白色是透明的……透明的颜色就是逐渐消溶的天空蓝、水蓝色——火红的头髮扎成马尾,那头摇曳的秀髮就像是——
「……金鱼。」水彩不自觉低嚅。
「咦?」菜菜那疑惑地歪头。「ㄐㄧㄣㄩ?」
「咦?不,那个……是我在自言自语啦。」
「ㄐㄧㄣㄩ?什么?」
「那、那个……」于是水彩看阔了,事先向她说明了是一种可爱的鱼,然后开始解释:「是一种红色的小鱼。然后,就是……看见朝比奈同学的白浴衣和红髮,就不禁觉得……」对于自己这种笨拙的异想感到自惭,水彩不由得面红耳赤。
「哦~」菜菜那笑盈盈地甩了甩蓬鬆的红髮。「这个像金鱼?」
「啊……嗯。」
「ㄐㄧㄣㄩ……怎么写?是什么样的鱼?」
「呃……那个,goldfish?」
「噢,goldfish。」
「不过在金鱼当中,朝比奈同学算是……呃……就是,在一群全身艳红的金鱼当中,还会再用金色的笔描出轮廓和鱼鳞的那种……」我到底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要是被当成怪胎怎么办!水彩愈说愈小声:「……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菜菜那询问。
「因为……我把妳讲成鱼……」
「我很喜欢鱼喔,而且我知道妳是在称讚我。」
菜菜那甩了一下浴衣的袖袋,袖袋轻飘飘地翻了面。「如何?适合我吗?」
「嗯,非常适合!」
「水彩呢?妳不穿浴衣的吗?」
「……我是有,但顶多只有祭典的时候……才会穿吧。」
这样啊——菜菜那点头。
她笑盈盈地看着水彩。
对于菜菜那没在生气,水彩放下心中的大石,啊啊~对话快要中断了!有没有什么?有没有什么话题?视线游移,好不容易水彩才注意到菜菜那右手提着蛋糕店的盒子。
「喔喔,这个吗?」察觉水彩的视线,菜菜那高揭盒子让她看。「是蛋糕,我在那边买的。」
「哇~『醍醐』的蛋糕?」
「醍醐」是日炉理坂有名的酒店,虽然是酒店但也有卖蛋糕。毕竟是酒店,而且一次只卖一整个蛋糕,所以并非高中生能够轻易买得起。可是味道风评绝佳,很多家庭在过生日或圣诞节时都一定会来买。
忆起以前(最近一次是在圣诞节)吃过的蛋糕滋味,水彩感叹:
「啊啊~『醍醐』的蒙布朗蛋糕很好吃喔~」
「是吗?我买的是巧克力的,因为人家推荐我买比较不甜的。」
「不,巧克力的也很好吃喔!」
目不转睛地地盯着「醍醐」的盒子,水彩心想:这样啊,原来朝比奈也会买蛋糕,而且还是和我们买同一家店的。这也当然嘛……
「水彩,口水流出来啰。」
噗嗤一声,水彩慌忙擦拭嘴唇。
看了看手背,但并没有沾到口水-—但这种事无关紧要。问题在于被菜菜那看见她目光直盯着盒子。她的脸颊瞬间发热。脸一定都红了吧——水彩试着想像不输菜菜那的头髮那般,变得面红耳赤的自己。是啊,没错,脸红了,彷佛被戳中了要害一样。看到这个样子,菜菜那心里一定会这么想吧?认为我真是个贪吃的家伙。或许也会这么想:这家伙该不会是太想吃蛋糕,所以才出声叫住我的吧?
对于面红耳赤的水彩,果不其然,菜菜那说道:
「想吃吗?」
水彩觉得自己真是丢脸要死。
啊啊,她果然这么认为!
快要死了——应该说,自己真想乾脆死了算了!
不对,不是的!我只是——
「要是妳有空,要不要来我家?我今天——」菜菜那正要说出的话被打断。
水彩使尽仅有的力气大叫:
「我正在减肥!」
「咦?」菜菜那瞪圆了大眼。「可是,我觉得水彩的体格算是瘦小的耶?」
「可、可是,那个……这个……不是指体重,而是胖在人前看不见的地方!胖到都下垂了!总而言之,所以我不能吃蛋糕——」
啊啊啊~边说着内心边涌现后悔的叹息。就在前一刻,朝比奈不是邀请我去她家吗?可是我竟然拒绝!她一定不会再邀我第二次了吧?难得她邀请我,结果我竟然拒绝,她一定认为我是个没礼貌的家伙吧——
「那、那么……」水彩以几乎是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在自己做出更丢脸的事情加深坏印象之前。
「……嗯。」菜菜那面露微笑。「那么再见啰,希望能在某处再会。」
「嗯……那么,真的……再见啰。」
「Ciao!」
「……Ciao。」
挥挥手。
水彩颓丧地朝着车站走去。
内心已是乌云笼罩、倾盆大雨的状态。啊啊~亏一开始气氛遗那么好。她不但记得我的名字,还第一次一对一交谈,然而……然而却……被「醍醐」的蛋糕害得——呜哇啊啊~懊悔的念头挥之不去。就在这时。
「水彩!」身后传来菜菜那的声音。
水彩赶紧儘可能以最大速度转头,菜菜那对着她用力挥手说道:
「水彩,妳喜欢『水彩』这个名字,对吧?」
「……嗯?」
「我也一样,喜欢『菜菜那』这个名字!所以下次见面时,要叫我『菜菜那』喔!而不是叫我『朝比奈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