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见雨声——
再加上窗户附着了一层雾气,雨丝乍看之下就像无法辨认出的毛毛雨。路上到处都是积水,唯独在水面浮现而后又转瞬间消失的涟漪告知了雨势。
无在乎雨势,外头的风景有如黑白照片般明亮。
(这种景象,我记得是被称做狐狸嫁新娘?(注:日本的太阳两称岛狐狸嫁新娘)
乍看彷佛在下着太阳雨,但其实这阵小雨从早上就已持续下到现在。照这情况看来,大概会持续下一整天吧。这是这一带的——日炉理坂之雨。从玄关大厅越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象,叹了一口气,真嶋绫将钥匙插入伞架上的防盗锁,拿起自己的绿色雨伞。
一面解开伞,一面往大门入口走去。
装置在门上方的感应器以红外线检测绫,威应器内藏的计算机辨刖出是使用者,于是打开了大门。门才刚开启,夏日的炎气和雨天的湿气便宛如幽灵般飘然侵袭,像附身般缠绕着全身。原本潮湿的天气就很让人难受,不过由于剐才一直都待在冷气房里,因此现在并不觉得那么不舒服。
至少目前是如此。
绫走出室外。
注意到眼前正爬上楼梯的深红色雨伞,为了不碍到路而退封旁边,重新抱起行李,打开雨伞。一旁爬上阶梯的人影则收起雨伞。
开伞雨收伞几乎同时发生。
几乎像是计算好一般。
绫茫然地从伞下望着那个人影。
从伞下窥看不到对方的脸,不过看起来似乎很年轻,说不定和绫一样都是高中生。这里是大城迹,所以应该是大城迹的高中生吧?撑着那种大红色雨伞,八成是女孩子错不了。不对,那种鲜艳强烈的红色,该不会是成熟女性?绫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事。
收折好雨伞,自身旁通过的人影。
人影走进建筑物的入口。
听见自动门关上的声音,绫微微抬高伞,看着门对侧的人影。
但当然只看得见背影。
再加上玻璃反射,只有后头颅的部分因反光而朦胧不清。比起建筑物室内,明明室外较为明亮,然而可以从建筑物内部看到外头的样子,却无法从外面窥见里头。
唯独那把红色雨伞轮廓分明。
耸耸肩,绫转过身。
走下楼梯。
中途又一度转头看向刚走出的建筑物。
大城迹附属学校图书馆。
为了準备大学升学考而每天来报到,才刚开始一个星期而已——但绫就已经喜欢上这里了,该怎么说呢,这里非常安静,彷彿不能在此发出声音,只要某处的什么人稍有声响,不管是多么微弱的声音都会立刻响遍这个空间。绫不知为何很喜欢这样的气氛。
她在窗户的位置看见红色。
会是什么?是那把伞吗?
那个人没放在伞架,直接将淋湿的伞带进去了吗?绫摇摇头。虽然她觉得这种做法实在不太好,但在这损人以利己的现今社会,或许也是无可奈何,重要的东西得自己亲手保护才行。绫想起刚才看见的大红色雨伞,明明几乎没怎么去注意,但记忆却如此鲜明,果然是因为那颜色的关係吗?那一定是很贵的舶来品吧?希望那个人有确实将它收进伞套里。
2
雨天的商店街缺少了活力,寂寥的风景看起来宛如一幅被日光晒得褪色的绘画般。
绫边走边茫然望着各式各样的招牌。
往返大城迹与日炉理坂的电车,每隔四十五分钟才有一班。
若要徒步,毕竟要越过山头,实在是在考虑之外(假使是晴天嘛~还另当别论)。若照目前的步调,无法赶在在电车到站时间前抵达车站——绫不得不看开这点,于是叹了口气。
她生性不讨厌夏季的雨。
小时候每当下雨,她就会穿上雨衣,撑着、穿戴她中意的雨伞和雨鞋,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神奇的是她并没有迷路)。在不熟悉的大城迹街道上走着走着,她不禁怀念起当时,回过神后才发现已经过了相当的时间。明明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发獃走在街道而已。
该怎么办呢——烟雨缥缈之中,她思考着。
这里是铺设了柏油路的商店街拱廊。只要直接穿过这里,车站便近在眼前——抵达已经开走的电车的下一站,走回头的话就是再去图书馆,可是都已经出来了,就算再回去也无心念书吧。大城迹的图书馆和日炉理坂不同,别说是漫画或杂誌,就连一般的大众小说也没半本。可供阅读的书刊就只有文学作品,再来就是些字典、参考书或是学术书,总之全部是些供人用功的书。
因为是考生,所以有空就得念书——虽然她也这么想。
在这阵搞不清到底有下还是没下,但若收伞则身体确实会淋湿的毛毛细雨当中,她实在不想再折回头。光是叫她转头就让她觉得费力又麻烦,该怎么说呢,这阵细雨的湿气当中,似乎奇妙地带有某种让人提不起劲的因素。
茫然地一面心想,但脚步未曾停下来,绫继续前进。
看见了一条小巷,脚擅自往那里面前进。
不知前方有着什么。但那边是通往山的方向,山脚下有绫的朋友——小鸟游恕宇居住的神社。绫茫然地打算往那个方向前进。那间神社她去过好几次。虽然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但只要朝着山的方向走,一定总是会走到的吧。对了!身体因为湿气而黏答答的,乾脆去借个浴室沖澡;要是小鸟游没事做,下午就和她在一起也不错。搞不好还有舞原家的人刚好来访,回去时能顺便送她一程也不一定。最重要的是,小鸟游是个可以愉快相处的对象——
「……唔哇~」
绫下意识低呼,手掩着口,大大叹了口气。
要不是因为那时候小鸟游犹豫了,我八成已经——
手按着唇。
突然回神,她环视四周。太好了,没有任何人在。要是有人在,那个人一定会看到一个脸像熟透的章鱼一样红的高中生而叫救护车也不一定。虽然因为下雨的关係,颜色被削弱的脸色或许没那么显眼。
只不过是偶尔会想被人紧紧拥抱。
只不过是想在一个能令自己安心的温暖之中,像个小孩子般被人紧紧环抱——
可是,我喜欢的是昴。
而我和昴之间并不顺和。
同样的,和小鸟游之间也一样不顺和——虽然,说到底小鸟游毕竟是个女孩子。
绫笑了。
「……真的很不顺利呢……」
嘴里笑着,脚却不曾停下。
走着走着,来到三叉路口。
但绫的脚步没有瞬间的犹豫,毫不迟疑地选了正中间的路前进。
在烟雾缥缈之中。
一朵深红花瓣的百合盛开在屋檐下——
3
路面终于变得开始倾斜。
坡度不陡,是很平缓的上坡路。
穿过商店街,柏油路尽头开始往山上延伸,摇身一变转为蓊郁的林间小径。
但绫的双脚仍不停止。
不经意往山的方向一看,山脚的上方隐约可看见硃红色的鸟居。不知是因为太远了,还是鸟居本身就很小,看起来只像是一个小点。
距离这里不会很远。
绫下意识以那里为目标前进。
那里并不是绫所熟悉的新鹰神社鸟居。不过既然大城迹只有一间绅社,那么当然就是新鹰神社的所属物了吧?她觉得可以从那里通往新鹰神社。当然是这么打算的,然而——
铺设着柏油的道路。
像隧道般覆盖着上方,左右两侧并排的树木。
竖耳帧听,可以听见雨顺着排水沟流动的声音。
瀑哗哗哗晔哗哗晔晔哗哗哗……
(抽什么呢……)绫心想。
(总觉得这风景我好像似曾相识。大城迹里我就只有去过小鸟游家和图书馆而已,明明没去过其它地方才对,但我却觉得来过这里。)
(总觉得有走过这条路——)
这是……既视感?
对于未曾儿过的风景,却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是这种既视感?
人类的大脑有时会起不可思议的作用。
孩提时代很喜欢夏季的雨。
不经意想起当时的心情,沉浸其中——或许是这缘故,所以才会连未曾见过的风景都感到怀念吧,没错——绫心想。
既视感。
并不觉得不愉快。
不仅如此,还有些雀跃。
抱着莫名昂扬的兴緻,绫走在几乎像是雾气的雨势之中。右手持伞,手提包夹在腋下,走在这似曾看过的风景、似曾走过的小路上。
突然间——
(啊啊,对了!)
她走出道路,进入树林。
(记得这前面有一条野兽的通道。而该怎么说呢……我记得那是——)
和柏油路明显不同,土壤的柔软衡感,再加上雨天的湿气,土壤有些微泥泞。不知为何,绫知道这泥泞的土地很容易滑倒,因此她留意着不滑倒,一面走在未关发的山路上。
伞在不知不觉间收折起来了,因为妨碍她在树林之间穿梭。
不顾正下着微微细雨。
(我记得那是……确实是——)
不顾会被雨濡湿,也不在意被树木间的露水沾湿。
(里面的——没错,里面的——)
拨开树枝,愈来愈往林间深入。
「!」
绫走出了野兽的通道。
那里很明显并非正式道路,而是经由步行其上的人们足迹,自然而然形成的小路。
(就跟我想的一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知道这条小路?这也是既视感吗?)
(啊啊,可是……)
野兽的通道一直往树林深处延伸。
由于林间太过昏暗,所以看不清前方。
然而绫就是有这种感觉,这条路是快捷方式,前面恐怕就是刚才那个红色鸟居。而且……啊啊,我有印象,而且这意印象几乎令人生厌。为什么呢?明明是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却有印象以前曾经走过——
有什么人咯咯地笑了。
紧压着激烈脉动的胸口,绫环视周遭。
林木之间什么也没有。
远处可看见柏油路——不对。
在林木与枝叶之间,浮现出一张狐狸面具。
就是在神坛上常见到的那种,瞇细了眼笑着的狐狸面具——
不知是否对于绫的注视起反应,浮在半空中的狐狸面具突然凭空消失了。
视线来回逡巡狐狸面具消失到哪去,而后不是在林木之间,绫在背后的兽道发现了人影。
戴着狐狸面具的人影。
由轮廓看来像是女性,但全身却从头到脚包覆着忍者服般的装扮,因此分不出究竟是男是女。而那女性人影则相当自然地穿着那身装扮。显然非比寻常的打扮,却被穿得像是居家服一般自然,使得绫总觉得哪里不协调。
戴着狐狸面具的人影没有做什么,就只是伫立原地。
绫几乎反射性地将伞当成球棒般摆出架式。
笑声响起——
「终于见到妳了,真嶋绫。」
绫回头一看。
和狐狸面具的相反方向,八成通往那座红色鸟居的兽道所逐渐消失的黑暗深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戴着长鼻子、涂成深红色,也就是所谓天狗的面具。
一身有如山僧般脏污的白色衣着。
睑上是鲜血般的红面具。
(——血?不,不对,那一定是……夕阳的——)
面对异形对手也不乱阵脚,绫狠狠地瞪着天狗。
将伞往前方高举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