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的湿气,不知几时却彙集成了瀑布?无人知魄。
只有从靠近山顶的岩石裂缝开始生长的青苔才知晓的湿气,渐渐地形成涓涓细流,酷暑时看似很快便将枯竭的浅流向下形成了河川,最终成了瀑布。中国里有所谓「龙门」的急湍,只要逆流游上的鲤鱼便能化身为龙。不过,比较起由鲤鱼游上瀑布而生的激烈傅说,涡滑而平稳的川流化为瀑布,这样的景象或许更适合「化身为龙」一词吧。
道片瀑布被常地的人称做「龙神瀑布」。
或许过去曾经是汹涌澎湃的瀑布也不一定,但如今已不如其名般具有魄力,不如说,水势已经和得有如泼水在人身上的程度,而底下的水潭甚至不会生成漩涡,只不过水花飞溅而已,天气好的时候还常可看见彩虹。
又或者生成的彩虹才是龙神之名的由来也说不定。
恰到好处地横水成潭,潭底是平滑的岩床,而水流则不带浑浊地继续往下游而去。作为一个水源地,应该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点了,但儘管如此,当地之人却不会靠近这里,就连小孩子也不会来这里游泳。虽然有部分原因出于人们畏惧居住在瀑布这边的人,但小秀认为主要还是瀑布本身彼人当作龙神敬畏的缘故。
就连住在这里(至少年龄上算是少年)的小秀,都不曾想过要在瀑布下玩水。
碹管如此——
「妳在这里啊?」为了不惊吓到她,小秀平静地出声呼唤。
「喔喔,是小秀啊。」
在浅水处浸泡于瀑布之流,一身并非日晒造成的褐色肌肤少女,听了身穿黑色作务服,
看似机灵,脸上却隐约带有阴霾的年幼少年的话,少女悠哉地回答:
「……瀑布果真很不错呢~好久没感受过这种触感了。因为日炉理坂没有瀑布嘛~」
「妳小时候也会跑来这里游泳吗?」
「嗯。小秀呢?」
「我不游。」
少女瞪大了眼。
「你不会游泳吗?该不会是害怕瀑布……」
「我会游泳啦,我会游,也不怕瀑布,也会在这里进行锻炼•我指的不是锻炼,而是嬉戏……不。」呼……少年叹口气。「算了啦,没什么。」
「那就一起游吧!」
小秀戏谑般地说道:
「……我听说妳是因为接二连三在任务中犯下失败,为了喝斥自己所以才回到这里的,不是吗?」
少女坦率点头。
「嗯。而我觉得有回来真的是太好了。初衷……该怎么说呢,我忆起了以前在这里拚命修行的时候……那时候我也常常像这样,在这里沖洗修行中所流的汗。」哈呜~她叹口气后低喃:「啊啊,水里果然很舒服……」
小秀哑口无言。
过了半晌。
少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
「啊啊,对了……小茵要我向你闻好。」
「……骗人的吧?」
少女的验孔因哀伤而扭曲。
「果然被看穿了啊。」
「……」
「……我果然很不会说谎。真是不行,像个小孩子一样。」
「姑且不论妳不擅长说谎。」少年冷漠地说道:「乾姊不是会担心我的人,这一点我最清楚……别提这个,乾爹的状况如何?」
「冬月先生?冬月先生……好像还是老样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小秀微笑。
「看来就算是他那样的人,亲生小孩死了果然也会大受打击呢,但请转告公主殴下,请她别掉以轻心。虽然他人老了,但过去可是被誉为组员首席的男人。」
「嗯,关于这一点,公主殿下似乎也明白……」
少女坐在池边,目光直盯着小秀的眼睛。
「……怎摩了?目子转睛的。」
过了好一会,少女像是豁出去般开口:
「我说,小秀。」
「究竟怎么了?」
「我是你的师姊。所谓师姊,也就是如同姊姊一样,不是吗?」
「……是吗?」
「所以,你要是想撒娇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会把你紧抱在怀里的。」
话才刚说,她就在池畔一副「来,跳进我怀里」似的摊开双臂。看了自己被缠胸(简单来说就是长布条)包住的胸部一眼,有些脸红地说道:
「……依堂岛昴的说法,被我紧抱住听说很舒服喔。来吧!」
「……多管閑事。」小秀一脸不满。
「不必客气。」
「我才不要,而且我也不想对妳撒娇。对爸爸和姊姊也是一样,妳可以不必操心,因为我想做个了不起的小孩。」
「……是吗。」
少女沮丧地垂下头。
然后静静说道:「我说啊,小秀。」
「是?」
「我不是同情,而是真的把你当成弟弟。」
「我明白……不,我真的明白啦。妳看,妳说的谎话不是一下子就被我拆穿了吗?」
「嗯唔?这算是夸奖吗?」
「……先别说这些。」小秀表情转为严肃,告诉少女:「师父在叫妳……他说『乌羽』已经检查完了。」
收敛神情——
「是吗。」
少女——琪•妮自池边站起身,水花弹在她褐色的肌肤上。
她走出池潭,擦拭身体。
被水濡湿,艳丽的褐色肌肤之美——如橡胶般富有弹性的肌肤,外行人不会懂,只有同样有在锻炼肉体之人才能理解那份美感。真不愧是琪——小秀心想。虽然听说她的任务接连失败,但光凭她这肉体来看,完全感觉不出是琪本身有所怠惰。唯有平时总让自己保持在紧张状态之人,身上才能缠绕着这股野性之美,而琪的肉体确实有这份美。紧实的小腿肌,以及由侧腹到腹肌的漂亮肌肉,并非以器具进行不自然的锻炼而来,而是只有藉由挥刀才能获得,而道样的肌肉就在她身上,简单来说,这表示琪•妮并没有怠于练习,无论清醒或是睡费,随时随地都成了她的锻辣场所。
自然而然锻辣出的野性之美,
由脚踝至前小腿的漂亮曲线上,那个有如抽筋般凸起的伤痕,应该是她没能接到刀法的
「落刀式」,不小心砍到自己所造成的吧?也有相同经验的小秀不禁会心一笑。再往上则是带点紧张感的膝盖,至于大腿上则有着迈合以「紧緻」一诃形容的大腿直筋,外侧股直肌,
以及曲线漂亮的缝工筋。顷着缝工筋的曲线由下往上追,终究可见到为了防止透光,又或者是为了不缠住双脚,前方重迭了两层布、绑在身上的全白六尺兜档布——
(……兜档布?)
小秀的视线冻结。
有如硬挤出声音般说道:「琪……琪姊……那是……」
「嗯?」
小秀拉高声音:
「那件不是我的吗!」
「喔喔,这个啊?抱歉,借我穿。因为我只有出门时身上穿着的衣服,所以没换洗衣物。」
「就、就算这样……啊啊!仔细一看,妳胸部缠着的那件也是!」
——吃惊的并非封于兜档布本身。
根据生活环境,这里的人都是穿兜档布。虽然有分为越中、畚、六尺等不同种类,但在这村里,无论是谁都穿着兜档布。就连小秀的作务服底下也不例外地穿着兜档布。但即使是这样……
「妳也用不着穿别人的兜档布啊!」小秀不禁拔高声音:「上面有写名字,难道妳看不懂吗!」
「不,就跟你说是因为——」
「旁边不是就有放全新的吗!」
「因为,我已经不是这里的人了,总觉得拿新的太厚脸皮了……」平日稳重成熟的小秀变得如此气势慑人,琪沮丧地解释:「所以就想说借用一下旧的、没人用的……」
「妳客气错地方了!」
「抱、抱歉!」琪低下头。「哈呜……则那么露骨地表现出一脸嫌恶嘛,我一定会洗乾净还你的!」
「就算还给我,我也很困扰!那件就送给妳,请妳带回去!」
「是吗?那我就带回去啰……老实说,我也有在盘算说,会不会旧的你就不要了。」
儘管她的那副盘算也是搞错方向,但小秀并未黠明。
「……算我拜託妳,别在奇怪的地方那么客气。」
「是吗?那……可以的话,我能再多拿几件吗?」
「当然可以,不过请拿新的。」
琪叹气道:
「你话中带刺耶……算了,那就麻烦你了。但话说回来,这个果真很棒呢。」
「……」
「……好久没绑这个了,总觉得身心也都抖擞了起来呢。我也还记得绑法……小时候,每天没日没夜地修行的那时期……」啊!她突然惊觉地看着小秀。「当然,东西本身也很不错喔!这是小秀亲手做的吧?」
「……对。」
「还是老样子,做工很棒呢,真的是太棒了。小秀做的兜档布才是全日本第一……不,世界第一的兜档布!」
「我知道妳是在夸奖我,但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小秀摇头,冷眼看着琪。「反倒不想为了这种事而被夸奖。别说这些,请妳快点去换衣服,师父在等妳了。我也先过去等。」
小秀转身便要离去,琪叫住他。
「……什么事?」小秀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那个啊——琪害羞地说道:「其实,我原本没打算要游泳的。」
「啊?」
「可是,因为好久没有眺望这片瀑布,看着看着就怀念起来,水也很舒服,情不自禁就……」
小秀忍不住叹息。
……喔喔,也就是说,妳忍不住就失控跳进去了对吧?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準备。」
「其实也应该要赤裸裸下水比较好,但我这年纪实在不好意思……」
「够了,我知道了。」小秀点头:「妳在这里等,我马上帮妳拿换洗的衣服过来。」
「抱歉,拜託你了。」
听了她一副无关紧要似的声音,小秀紧握住拳头叹息。
接着朝本馆走去。
没什么,对于目标并非成为兜文件布老闆,而是成为最强剑士的小秀来说,往返六公里的距离算不了什么。
2
一位看似超过七十岁的秃头老人,有着日晒加上烧伤而取得浅黑,皮肤更因喝酒而显得有些泛红。
身穿着褴褛的黑色法被(注:日本的传统服装,外穿于上半身,多于祭典时或为专业技艺人士所使用)。由破掉之处露出的纹身肌肤来看,可得知老人身上纹有刺青,但几乎没人知道纹的是什么图案。他的腹部围着布。缠住腹部的理由并不像琪那样,若不缠起,凸出的肚子会很碍事(不过当然,琪缠住的是胸部)。之所以缠住腹部,是为了要保护肚子万一遇刺时不会肚破肠流。而且他从年轻时便如此缠着腹部,如今若不这么做,也总觉得静不下心来。
顺带一提,肚子下方则是一条全白的六尺兜档布。
彷彿是在诉说「这才是男人之魂!」,闪烁着纯白光辉的那条兜档布,垂挂在前方的布并非四角而是折成三角型,而身后布的两端也并非塞进横侧(兜档布横向的布),而是在两侧(兜档布纵向的布)T字部位绑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也就是表示,这位老人平日便没有穿裤子;而实际上这位老人确实打从出生至今,一次也没穿过裤子。
有着此番特徵的老人,他的名字叫做烟灌狸耶。
这并非他的本名。
由他粗陋的容貌或许很难想像,但将舞原家自占相传的居合术,仅仅在一代之间转化为女性用的剑术「捻式居合」,并且加以体系化终至完成,被当时舞原家的当家赞为天才、任命为舞原家名誉指导的便是这个男人。
现在他则在远离舞原家的这块土地(并非日本),随他的兴緻教导武术。
打扰了——见到伴随着声音开门进堂、穿着作务服的现任弟子,以及身着套装的过去弟子,狸耶曲唇说道:
「还真慢耶?怎么,很久没见,所以有很多话想说是吗?」
「是的。」
行了一礼,琪走到距离老人约五步、稍微偏离正前方的位置跪坐后,点头说道:
「我们在聊兜档布。」
「咦咦?」随侍在狸耶身旁的小秀,大吃一惊地看着琪。「确实是有说到兜档布,但并不只有这样吧?妳干嘛讲得好像主要话题只有兜文件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