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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翡翠之都」~第一幕「骨牌要倒了」

作者:うえお久光 字数:5284 更新:2022-11-09 04:16:33

台版 转自 桜羽@轻之国度

1 (水彩)

私立日炉理坂高中一年级,木下水彩的世界开始崩毁——可以形容成她将至今一直细心排列的骨牌乾脆地「咚!」一声推倒。这全都因为一通夏夜里响起的电话。

当时水彩就如同她至今堆砌起来的日常生活般,在一如往常的时间里和家人吃晚饭、一如往常地洗碗,然后一如往常在盥洗室脱掉衣服、身体裹着浴巾、绑好头髮正準备走进浴室。但是——

「水彩,你的手机响罗!」

而这时她也一如往常,对着兴奋地拿着她的手机冲到盥洗室的父亲表现出厌烦,说了句「谢谢」便一把抢过手机。

接着她叹气。

又被她忘在玄关了啊……

虽然父亲买了手机给她作为高中入学纪念礼物,但她却没什么机会善用它——毕竟通话费是要由自己的零用钱来付,所以她实在很不想用——于是经常就被她忘在玄关,也给了父亲一个很好的藉口。

从萤幕上确认是谁打来的电话,父亲仍望着裹着浴巾的女儿,水彩再一次对他说道:

「谢谢。」

「……水彩~」

「不行。」

这也是她至今一路堆砌的日常生活中,已重覆上演好几次的戏码。

水彩的父亲在和歌丘国小当老师,喜欢画画到甚至亲自创立写生社的地步。他特别喜欢画人物画,也很想画自己的女儿,而且可以的话,还希望是裸体画。所以一有机会,父亲就搬出这个话题(话虽如此,他也理解这不可能实现,问这问题不过像是例行公事罢了)。当然水彩每一次都郑重地拒绝了。虽然多得是拒绝的理由(是爸爸、是男的、是老师、她正值青春期、当模特儿很不好意思也很难受、父母画小孩子的画,这种事太丢脸了),但就心情来说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水彩她自己也一样,不是出自奇怪的心态,有时候她真的只是纯粹想要画女孩子的裸体。由同为女性的水彩口中说出来或许太自大了些,但女性的裸体真的很美。有时甚至让她觉得是世界上最美的也不夸张。而对画画的人来说,想藉由绘画表现出这种美,这也是事实。那是种挑战、是屈服,一旦遇见压倒性令她觉得「好美」的事物,水彩就不禁想将其画下来。当想要的东西出现,人们就会藉由各种手段想去得到。而对水彩来说,她的手段正是「绘画」。因此水彩偶尔也会产生想画裸体的冲动。并非像她为了学习画人体而每个月会参加一次、专科学校的素描会中举办的裸体写生(话虽如此,但这确实也是有意义的——没有学过裸体的人物画,就如同字面意义所说地欠缺「精髓」),而是为了画画而想看裸体,纯粹是这样的心情。所以父亲一定也一样,当然多少也会有杂念——不如说99%都是杂念,但至少剩下这1%的部分纯粹只是想画水彩吧。

但也不能因此就答应他。

关上门,将还没开口拜託就被拒绝、垂头丧气离去的父亲挡在门外——门发出了超乎必要的「啪答」巨响——水彩沖向盥洗室里挂浴巾的地方,接起手机。

「喂喂?千铃?」

她听见手机传来友人开朗的声音。

「水彩?真是的,好久喔!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啊,每次、每次、每次都这样……」

抱歉抱歉——边道歉听着朋友——名叫藤见千铃——开心的声音,水彩感觉自己心情也开朗了起来。最让她感到高兴的是,这一个月来围绕在千铃身上那种「强颜欢笑」的感觉,现在她一点也感觉不到了。比方说,她上次打电话说:「今年的暑假作业我已经全做完罗!」的那种「强颜欢笑」感,或者当她开心地说:「听我说!我减肥成功罗!」的那种「强颜欢笑」感,水彩每次听了就觉得胸口一阵紧揪而想哭。但或许就是因为水彩这种爱哭的个性,为了不让她担心,所以千铃才会像那样「强颜欢笑」;一想到这一点,水彩也哭不出来了,只好笑着回她说:「真的吗?那借我抄!」或是「咦~?真好!你这家伙!」然后挂断电话。但从今天千铃的声音中,完全没有那种「强颜欢笑」的感觉。

一定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好事。

所以她才打电话来。

好久……真的好久没听过友人不是「强颜欢笑」的开朗声音,水彩开心得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事,于是便急忙询问:

「怎么啦?有什么好事吗?」

千铃的声音像是在吊人胃口般:

「嗯……算是吧。但也不能算是好事啦……你觉得会是什么?」

「咦咦?我要想很久耶—别那么坏心,告诉我嘛!」

「你猜猜看。是水彩你也猜得到的。」

什么嘛~明明你自己也想讲的啊——一面心想,水彩一面老实地开始思考。

会是什么呢?我也猜得到的事?

她立刻想到的是——

「该不会是……嗯~你见到了那个叫什么来着的艺人了?」

「咦?」

声音愣了一下,但马上转变成笑声:

「……喔喔,你是指『美作沖也』吧?不对,很可惜你猜错罗。」

是吗——水彩抓了抓头。

水彩原本就不认为自己会猜中。约一个星期前,她才从千铃本人口中听说「美作沖也」,所以她只是随便说说看而已。这个名叫「美作沖也」的艺人/演员年纪约二十三岁,是在特定族群间颇出名、演员父亲和女演员之间所生的优良品种:虽未对外公开,但在他漫游海外时听说染上了轻度的麻药上瘾,而似乎是为了戒毒——以及躲过媒体的耳目——悄悄来到了「日本的异乡」,隶属于日炉理坂的和歌丘。

「这种艺人真是烂透了!」这是水彩母亲的说法。「什么叫做轻度毒瘾?他八成以为这样就能帮自己『镀金』,像麻药什么的,一定就是这么回事。不是常有那种艺人吗?自满地说些什么:『我以前曾经很坏。』而会觉得那样很帅的人也有问题!真是不良影响!」

「嗯~可是啊,他有那样的父母亲,所以不光只是有钱,一定也背负着某种压力吧?」

千铃沉着地回答。语气虽然平静,但最近连续捲入不幸漩涡里的她,说出的这番话却总让人觉得带点沉重。「再说,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我也只是从护士那里听来的,他好像住在医院附近的饭店里,为了戒毒而接受特别的『勒戒治疗』……」

「……护士可以把这种事情告诉别人吗?」

水彩的母亲总是保持一贯的批评态度。

「所以当然要保密喔!」

水彩的母亲「是~是~」地点头,而在她一旁——

「既然这样,你每天都在跑医院,说不定总有一天会遇到他喔,千铃!」

猜想千铃或许是想说这个,水彩高声说道。就是吧!要是真的碰到该怎么办呀?很棒吧!两人笑着交换诸如此类的对话。一生只有一次的高中一年级暑假,为了照顾家人而每天跑医院,要是能因此遇见艺人的话,那的确会是件很棒的事吧?就算那位艺人是个瘾君子。说实在的,她对什么名叫「美作沖也」的艺人半点兴趣也没有。那是故作开朗,故作开朗——简直像是什么美妙的奇蹟,两人那样彼此笑着也只不过是几天前的事。

就是嘛,就算是艺人,也不会因为遇见那种人就高兴成这样——水彩点头。像我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更别提正处在艰苦时期的千铃了,水彩实在不认为她有闲情逸緻为那种事而高兴。当然,对这时候的水彩来说,她一点也料想不到不久后就会遇见那个「美作沖也」本人,更不知道将被他拿刀抵着威胁并被揉胸。因此水彩将「美作沖也」的事从脑中撇得一乾二净,开始思考别的可能性。

咦~可是会是什么事?

她会真心感到高兴的事?

(……这……难道说?)

就只有一个可能……不,怎么可能。

「猜不到吗?」

她真的很想快点说出来吧?不知是否等得不耐烦,手机另一头千铃的音量变大:

「真没办法~那我给你点提示吧!提示就是……我……妈妈!」

千铃的妈妈?

(看她高兴成这样……)

(——不会吧!)

(难道说……难道说……该不会——)

一瞬间脑中浮现出记忆里,身上连着上百、上千……不对,是上亿根插管,简直就像浮在插管之海一般——附带一提,那几乎可被形容成「义大利面状态」——的千铃母亲的模样。只靠着维生装置才勉强活着的那个——

(……难道说,怎么可能……可是!)

(看她高兴成这样,该不会——)

「不会吧?」水彩不禁喃喃出声。「……真的吗?」

「没错!」

是迫不及待了吧,千铃的声音因喜悦而显得神采奕奕,她终于公布答案:

「我妈终于死了!」

「真的——咦咦?」

差点随着千铃充满幸福的声音脱口说出:「真的吗?太好了!」

水彩僵在原地。

她……刚才说什么?

她刚才……满是开心地说了什么?

这一瞬间,骨牌倾倒了。

2

「实在搞不懂耶……应该不是要守灵吧?」

「……谁晓得?」

外头是一片暮色。在太阳虽已隐身、但天空仍带着苍明的空气中,率先走下玄关前阶梯的父亲询问,身穿着日炉理坂高中制服的水彩则欠缺信心地回话:

「……不知道,可是,应该不是吧。」

(「然后啊,水彩,我希望你现在来医院一趟……不,请你家人也都一起来。」)

(「因为我想让你们大吃一惊!」)

老实说,她并不想大吃一惊。

就连现在她也还心有余悸,要是再被吓到的话……

(「我妈终于死了!」)

「死掉的事情是真的吧?」

对于父亲的问话,她以「嗯,大概……」含糊带过。

千铃那满是欣喜的声音,会是像平常一样「强颜欢笑」吗?可是究竟为了什么而必须强颜欢笑?再说,她那口气实在不像是「强颜欢笑」。

能够想像到的就只有——

1.千铃因为打击太大而变得异常了。

2.打击太大而变得异常的是我。

而水彩愈想愈觉得似乎「答案是2」。与其认为千铃变得异常,她总觉得「自己变得异常」这个想法还比较能让她接受——再怎么说,现在还回蕩在耳边的,不是千铃话语的内容,而是她那声音中充满幸福的语气。没错,就连挂掉电话的现在,耳中也只残留着声音带来的感觉,就连千铃是不是真的说了「没错!」也很令人怀疑。没错,再怎么样,千铃也不可能那么开心地说出母亲死了,是我自己听错的可能性还比较大。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太想听见千铃开朗的声音,所以才擅自想定她充满了幸福——

(「因为我想让你们大吃一惊!」)

她不想要有什么惊喜。真的。

看着女儿消沉的模样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水彩的父亲——木下一路悄悄叹了口气。自从夏季中旬的事故以来,家人死了一位、两位,而随着今天第三位的死去,女儿的友人藤见千铃成了孤独一人。他当然觉得这是件伤心、可怜的事,但对一路而言,因为亲密好友的不幸而大受打击的女儿才更让他担心。对于不擅交际又内向的女儿来说,「朋友」这个字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因此女儿一定是将友人藤见千铃的不幸视做己事而感到痛苦吧?一想到此,他就难以忍受。但话虽如此,他也无法为她做些什么——他知道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构不成安慰——一路的视线离开女儿转向前方,这才终于发现门前停了一辆计程车。

咦?他转头问女儿。

「妈妈叫了计程车吗?」

「……不知道啦。」

为什么问我这种事?就这么想伤害我吗?女儿彷佛如此问道的严厉视线让他内心一阵揪痛,于是清了清喉咙,一路瞥了身后正将大门上锁的妻子一眼。

这时,啪答一声,前方传来计程车开门的声音。

一路战战兢兢地走近计程车,从车窗窥探车内。

「那个……我们……」

「不不,我明白。连基本车资的距离都不到是吧?嗯嗯,我有听说了。是要去那间医院吧?」

彷佛在抗议「别一五一十全说出来啦」地点头,只见年纪看来尚轻的司机说出了一路他们正準备前去的医院名字。

「这是特别服务,木下先生。就算只有基本车资的距离也完全不要紧,车资我也不跟你们收。」

「喔……」

对于被叫出「木下先生」感到困惑(果真是老婆打电话叫的吧?),一路不禁看向驾驶座确认。

副驾驶座前悬挂着一个显而易见的手制牌子,可以看见上头写着名字,以及用毛笔强而有力地书写着「以成为优良驾驶为目标」!

——手写的?

司机腼腆地笑了:

「喔喔,那个啊,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来不及準备。老实说啊,我一直想当个计程车司机,而不是程式设计师,可是我父母不允许……啊啊,好了,请上车吧,木下先生。我们赶快去医院吧,令媛的朋友正在等你们呢。」

一路隐约感到不安地坐进计程车。

而后,面无表情的女儿也慢吞吞地跟着坐上车。

又过了一会儿,妻子终于跑过来——

「喂,要搭计程车去吗?又没有很远,真浪费。」

无视当场僵住的一路——

「请别担心,太太。」司机微笑着回答:「我们已经说好了,我会免费送你们去。就因为是这种不幸的时候,大家更应该多少遇到一些好事啊。」

妻子——名叫水香——瞪大了眼,责难地看向丈夫。她的眼神如此诉说——老公,你拿女儿朋友的不幸跟计程车司机杀价?就算赚到了,这也不是值得夸奖的事吧?意想之外的冤罪让一路慌忙摇头看向司机。喂,等等,好像哪里怪怪的耶?再说,免费?身为平时总是告诫国小儿童「不可以接受陌生人送的东西」的老师,「免费」这个字眼实在令他介意。

喂,等一下——正準备开口询问——

啪答一声,计程车门关上。

这才发现妻子已迅速坐进了车里。

一路就这么张着嘴。

「那么,我们出发吧。」司机对他一笑。

「……对了,不好意思,请别太期待车速。计程车不能开超过速限,这也是当然的嘛。安全第一,并熟知所有道路,将客人儘早送达目的地的计程车才是理想的计程车,我是这么认为的啦——」

计程车载着木下一家开始宾士。免费。

3

那个男人拿刀坐进计程车,是在医院约五十公尺前、和歌丘里的两间饭店之一——高级饭店「观鹤台」正门前。

附带一提,位于医院约五十公尺远的这个地点,距离木下家还不到五百公尺,一路上司机还真的是「安全驾驶」。至少司机留心的不光是自己与乘客的安全,由车速来看,无疑还包括了铁定会突然冲进马路的球与小孩、斑嘴鸭,又或者蛇、青蛙或蜗牛。要是在平常,一路铁定会下车从后面帮忙推车(基本上他是个亲切的男人,而且很鸡婆),但不知为何今天却没那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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