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虽被送往医院,但没有外伤(正确来说是有多处撞伤及肿块,儘管医师扭头询问昴,但最后还是以跌倒所致收场,总不可能说是被恶魔弹飞出去造成的),随即便接受警方的盘问。不过问了些什么,昴几乎都没有印象。对了,记得有问过相机的事。为什么会拿着那种东西?这个嘛,是怎么回答的?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些而已。最后,昴提出了疑问:
「那么,日奈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昴自己也不清楚。刑警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刑警告知他日奈的死讯。这种事我当然知道!昴火大地扑向那个人,左手拇指往对方的右眼窝猛抓下去,并以右手殴打头部侧面。接着昴被人从背后架起限制住行动,他便以后脑给予对方一记头锤,并且以脚后跟踢其要害,在对方鬆手的一瞬间弯下身子,然后用后脑再次撞击对方的下颚。
确认背后的刑警被打倒在地之后,昴再度袭击告知日奈死讯的刑警。实力方面是对方佔上风,若不趁现在偷袭得逞,以后就没有机会打倒这家伙!举起椅子压住倒在地上的对手,自己再坐上去,令其双手动弹不得之后,昴抓住刑警的领带。不需要花什么时间就能勒死他,看着吧,一下子就——
「昴。」
——耳边传来沉稳的声音。
「……昴,别这样。」
昴回过头望向后方。
看到小鸟游以及舞原姊妹中的妹妹。
昴大喊着:
「小鸟游,是这家伙!这家伙——」
「……这个人怎么了?」
「……这家伙……」
昴看了看刑警,又向四周张望一番。这里是医院的休息室,昴的身上并没有沾染血迹。毫无血腥味,也没有湿答答贴着身体的冰冷感触。
握住领带的手又施加了些力道。
「……昴。」是小鸟游的声音。
昴望向小鸟游。她取出小刀,拨开刀刃。
左手握住后方的头髮……
一刀割断。
「冬月日奈死了。」
长长的黑髮四散飘落。
被鬆开的领带掉在刑警脸上。
「……这样啊。」
心中似乎有什么崩毁了,溃堤而出。
(……不能哭!)
昴站起身,与小鸟游擦身而过。
朝着门外,跑出了医院。
后来跑了多远、怎么跑的,昴都没有印象。
回过神来……他正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茫然地看着右手握紧的拳头。
月光映照出毫无血色的苍白拳头。望着发抖的拳头,心想不知何时握得这么紧,虽然想要放开,然而无法置信的是,竟然连让手指动的方法都不记得了。想想看吧,食指要怎样才会动呢?
没办法,只好靠左手将手指一根根扳开。
施力过度的拳头,感觉已非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有如另一个生物寄身在拳头当中一般奋力抵抗。
终于让右手获得解放之后,月光照在昴的背上。他蜷伏在原地拚命压抑、努力强忍不让眼泪流出。
混蛋,嘴里喃喃自语。
(竟然、竟然、竟然会这样!)
紧咬着嘴唇,血液渗出,感觉到一股腥臭味。
(算妳行,混蛋,就在我的眼前……)
绝不会忘记这份屈辱。
(就在我的面前杀了日奈……)
昴握住拳头,咬紧牙根,强压着就要冲破胸口的呜咽声,奋力站了起来。舌头舔到自下唇与脸颊内侧咬下来的肉片,吟味这种感触一阵子之后,将其吞了下去。
……真难吃。
沉着点,冷静下来。
要是当时冷静一点……
日奈就能获救。
不该再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对了,如果不顾后果,要杀掉高久其实很简单。)
这么做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你现在最应该思考的是什么?)
让日奈复活。
(为此该怎么做?)
去找恶魔——
(沉着点,冷静下来——)
不知经过了多久。
怱地抬起头来仰望天空。
白天的雨已不见蹤影,月亮明亮皎洁地照耀大地。好安静、好安静的月夜。
昴笑了出来。起码……
这是个很适合死亡的夜晚——
昴站起身来,跨步向前。
2
他没有前往学校。现场那么多人,恶魔应该也不在,说不定她回家去了。昴原本想回家一趟,但稍做思考后,还是前往舞原家。
目的地是三束元生所住的组合房屋(注:prefad,利用大量生产统一规格的预製组件所组合成的活动式房屋)。
大约在三束元生(以下统称为「社长」)领悟到名字毫无意义的时期,他被逐出了家门,之后便住进了舞原家的后院。倒不是因为有什么交情,而是想到舞原家应该有多余的土地可以借住,结果便借到了后院的一角。
与其说是被他的人品感化,倒不如说他生来就是陨星高照。
姑且敲了敲门之后,昴开门走进去。
「唔,堂岛昴。」
「社长」看见是昴,便要让出自己的位置,昴挥手表示不用客气。
已经有四个人聚集在这里。
在这座除了桌子、书柜、棉被以外空空如也的寂寥组合房屋里,「社长」坐在中央低声啜泣,在旁边哭得泪流满面的则是舞原姊,而妹妹则完全面无表情地将姊姊抱在怀里,她并没有哭。小鸟游靠着位于他们后方的墙壁坐在地上,看到她那曾经留长的散乱头髮,昴便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小鸟游那张除了头髮之外都跟平常没两样的脸孔上,不时有泪水滴落。
她抬起头来。
与昴四日相交。
昴睁大眼睛说道:
「那头髮是怎么啦……该不会失恋了?」
小鸟游苦笑了一声。很好,看来还会笑。昴稍微安心了些,因为他有点担心这位认识日奈比自己还久的少女。
在视野的一角,望见舞原姊正要起身,而舞原妹则制止了她。
昴向舞原妹问道:
「……后来怎么样了?」
「医院里的事,他们不予追究。」
「……谢谢。」
「这可不是为了你。而是关于这次的案件,有很多想请教你的事。」
「等等!」舞原姊哭着说道:
「……冬月同学才刚死而已耶,怎么……」
「没关係啦。」
昴环顾四周,最后在门前坐了下来,望向对妹妹提出抗议的舞原姊。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现场哭得最伤心的舞原姊,其实最没有理由哭泣。日奈(不知为何)跟舞原妹相处得很好,不过跟姊姊则完全没有交集。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舞原妹遮住他的视线。
「请别瞪着我姊姊。」
「我没有瞪啊……我瞪她了吗?」
嗯、嗯,小鸟游点头答道。
「谁叫你的眼神那么吓人。」
「……总之,死的是日奈,不是我。像问题什么的,我还有办法回答。」
「那我就问了。」
舞原妹面无表情地盯着昴。
「是你杀了冬月吗?」
「喂!」「喔。」姊姊跟「社长」同时出声。
「这个问题实在很抽象。」昴双手交叉在胸前,「假装」思考。
「既可以说是我杀的,也可以说是她自己死的。话说回来,死亡又是指……」
「……在你的认知里?」
「……并非一般大众的看法?」
舞原妹默默地注视着昴。
昴默默地伸出双手,摆出「用绳子绑起来吧」的姿势。
「……也就是说,你也认为这是一起人为案件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鸟游插话了:
「那么,你对日奈这件案子有什么想法?」
昴并没有回答,他望向舞原妹说:
「警方呢?认为这是一起兇杀案,而我是犯人?」
「……从现场的状况看来,除了你之外,就想不到其它人了。冬月死亡的时候,现场只有你而已。何况操场在照明设备的照耀下,一有人影靠近就会马上察觉。有二十七人目击指出当时你们两人独处,所以除了你之外,其它人根本不可能犯案。警方怀疑你杀了冬月,并且在照明关掉时,用某种手段将兇器藏了起来。」
「……哇。」
「不过,奇怪的是……已经确认日奈的胸部有像是被针刺伤的痕迹,由此推断出死因为心脏遭刺伤而引起休剋死亡,但是衬衫跟内衣似乎都没有针孔的痕迹。这若是事实,就表示犯人先脱下受害者的衣服,用针刺入,然后在血喷出来之前帮受害者穿好衣服。先姑且不论为何要这么做,理所当然的,没有人目击到堂岛昴曾有过这类举动……不过两人看来像是在接吻就是了。」
「哦?」小鸟游说道:「说得再详细一点。」
「……警方曾想过会不会是在接吻时,手伸到衣服里面将针刺入。而且从远处望去看不出来。虽然的确只能这么想,但就这点而言,日奈的衣着却没有凌乱的迹象。再说,要在那种姿势下将针刺入心脏,伤口的位置也太高了。」
昴抬起头。
「……验尸报告呢?」
「……其实,还没有进行司法解剖。看来是冬月的父亲制止的,他说他无法接受女儿的遗体遭到切割。」
「哈哈。」「唔。」回忆起日奈的父亲,昴跟小鸟游都点了点头。不过,竟然真的能制止这样的行动,不愧是日炉理坂。
「若希望只提出验尸报告就好,我也联络过爸爸,请他对警方施加压力。」
「那么,日奈的遗体呢?」
「我觉得比起她的亲人,还是尊重你们的意愿比较好。」
面对舞原妹这句就某种角度来说有点毛骨悚然的话,小鸟游与昴同时回答:
「送去解刦。」
「别送去解剖。」
一阵沉默。
「……昴,真不像你耶。日奈死了,尸体只是肉块,是一种物体。反正都要火化的,如果能多少发挥点用处比较好。」
昴想了一会,点了点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