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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过三十把剑尖与枪口瞄準着在场的梅菲乌斯重臣们。沉默的杀意令贵族们脸上血色尽失,甚至连武将们都在瞬间哑口无言。负责竞技场安全的警卫们见状纷纷赶来。a
「不许动」士兵中的一个用极有穿透力的声音喊道。「你们谁都不许做出任何行动。如果有人胆敢再向前跨一步,我们就将他们逐一射杀。」
被这么一威胁,赶来救援的人也变得束手无策。毕竟站在那里的,几乎包括了所有承担梅菲乌斯中枢职责的人。
「陛……陛下。」
抬手挡下了皇后梅莉莎想要揽他的双手,皇帝站起身。
「是谁。」格鲁·梅菲乌斯雪白的鬍鬚颤抖着。「这究竟是谁的阴谋?你们这些家伙们,究竟明白自己的枪口指着的是什么人吗!」
然而用头盔深藏双眼的士兵们并没有因皇帝的一喝而胆怯。从装备上虽能确认对方隶属梅菲乌斯,但毋庸置疑,他们身上完全没有任何能显露身份的纹章或是旗帜,令人无从猜测他们究竟是谁麾下的士兵。不,说得更準确一点,甚至难以判断他们是否是夺取了梅菲乌斯装备的其他势力之人。
「呿。」
老将隆格·塞安已将手放在了腰间长剑剑柄上,但现在这个状况令他寸步难行。年幼的儿子罗姆斯正紧紧抱住他的大腿。搂着孩子的肩膀,隆格内心不禁暗悔自己的大意。
「不……不準靠近公主,你们这些暴徒!」
「特雷吉娅,退下。」
碧莉娜主僕当然也在这包围网内。加贝拉国公主身上一阵阵地冒着冷汗,然而她的目光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坦然地面对四周。
与之对比,梅菲乌斯贵族们的动摇变得尤为显而易见。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有些人站着,有些人因害怕枪械扭头避让,有些人只能无谓地呼喊着部下的名字。面对突然降临到身上的这如噩梦般的事态,他们只会害怕地僵立原地不敢动弹。
(这就是现在的梅菲乌斯吗?)
唯有一个人——唯独扎德·考克沉浸在满足感以及与之截然相反的奇妙虚脱感,这两者相互交替的恍惚中。
(这些人丝毫没有发现这是诺维与奥巴里的计策。而被他们俩拥戴的我只需高举一次长剑,就能轻鬆攻陷这国家。这就是当前的梅菲乌斯吗?)
扎德努力忍下急速涌上喉头的笑意。警备队的旗舰是紧急準备的替代品,舰内暗藏着他自己的部下,而知晓整个谋反计画的他们在起飞后,就迅速佔领了舰船。
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只是站起身,然后向士兵们包围网外跨出一步即可。到那时,皇帝以及那些傻乎乎的家臣们才将恍然大悟,明白握着这把剑的究竟是谁,明白握着自己性命的,究竟是谁。
届时,自己将宣言谁才是真正为梅菲乌斯掌舵之人。他们中的多数想必会选择成为我方的同伴吧。原本就对皇帝抱有不满的情绪他们,一定会装出一副自己以后也会做出与他相同事的义士的模样。
(他们本来就是一群只会盲从皇帝的无能之辈。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他们都只会和畜牲一样,拥有追随当权者的习性。)
若有反抗之辈,就将其打入监狱。当然,皇帝及其家属也不例外。
格鲁·梅菲乌斯将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一想到这里,扎德就兴奋地浑身颤抖。不把人当人看的那位老人,这次将换成自己居高临下睥睨他。
得意忘形的扎德终于从座位上起身,迈出建立新国度的一步。
不,是正打算迈出时,他的手腕忽然被人扣住。
「你想做什——」
可话刚到嘴边就被打断了。顶着自己颈部的,是一把短剑的剑锋。
从此时人们的眼中看起来,就像是谋反者中的一位抓住了企图逃跑的扎德。身处附近的伊奈莉甚至尖叫着从座位上摔了下来。
只有碧莉娜一个人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因为控制住扎德的人,正是刚才她所看见的那位美丽女奴隶。
她也是谋反者一伙的啊。而扎德也与碧莉娜抱有相同的想法,
「你做什么。」扎德狼狈地小声责问道。「你也是清楚计画的奴隶吧。在场的所有士兵可都是我的……」
「正是如此。」
一脸不逊的奴隶说道,扎德不禁瞪大了双眼。这声音并非出自女性之口,而扣住扎德手腕的力气,也绝不是柔弱女性所有。更为荒谬的是,这个奴隶依然用短剑顶着扎德,同时用清亮的声音叫喊道。
「齐聚此地的各位绅士淑女们,请原谅我在这样的紧急的时候打扰各位的尊耳。但我相信各位都会对我即将说的这些话感到非常有兴趣的。因为『策划这场谋反的主谋者究竟是谁』——这个任何人都抱有问题的答案很快将会揭晓。」
「什么!」
与下意识怒吼的扎德相似,到场的众人也纷纷哑口无言。而此时,在他们中的碧莉娜终于发现了一件事。那上扬而艳丽的眼神,纤细的鼻樑,就算素麵朝天也能让人错以为是女性的美貌男子——
「难道你是希克吗?皇太子殿下近卫兵的那位……」
面对碧莉娜的指出,那位女装的奴隶向她眨了下单眼。
「近卫兵?」隆格·塞安以唾沫横飞之势吼道。「但……但是你们这种行为,只能理解成是在协助谋反。你倒是说说看主谋者是谁啊!」
「还不明白吗?我现在,正在向大家展示这个答案哦。」
希克露出了即便知道他是个男人也依然会感到艳丽的微笑。隆格以及西蒙顿时「啊」地恍然大悟。短剑依然顶在扎德的颈部,希克以这个贵族作为盾牌,转身朝向士兵们。
「正是如此。好了,英勇降落的各位士兵兄弟们,你们打算怎么办?从刚才开始,各位就没有挪动过半步吧。担心扎德大人的人身安全吗?在皇帝殿下与各位重臣们都被纳入射程範围内的现在,他不过是众多人质中的一位而已吧?为什么你们却无法眼睁睁对这区区一位的安危置之不顾呢?」
正如希克所说的。儘管无法看到这些将面容遮起来的士兵们的表情,但是从他们的举动中已经能很明显看出一丝动摇。
而正在此时,隔着斗技场的对面又发生了一阵骚动。
就在士兵们从飞空艇上降落的几乎同时,有数名男子企图爬上塔楼。此前他们一直假扮成警备兵的模样来隐藏他们的真面目,可当他们打算依『计画』开始行动的时候,却突然杀出了程咬金。
(如果某位的判断正确的话)
希克低声呢喃,顺势瞥了碧莉娜一眼。
(他们想利用混乱的情况,打倒塔楼上的士兵,然后迅速从那里对公主发动狙击。)
然而这『计画』却因某位看破了阴谋,而防範于未然。这是受命扮装成奴隶们,并事先埋伏在目标周围的近卫兵的成果。打算乘虚而入的狙击手几乎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反抗,纷纷束手就擒。
得到狙击手被俘虏的信号,希克笑意更深地点了点头。
「这样就束手无策了吗?」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放开我,区区奴隶打算拽着我到什么时候!说出这种话的你其实才是主谋吧。」
「这话矛盾了哦,扎德大人。区区奴隶可当不了主谋者吧。面前的诸位始终僵立不动的理由是什么呢?来吧,连同我一起,各位对我们开枪啊。」
希克向前跨了一步,士兵们动摇着向后退去。时至如今,几乎全场所有的人都注视着他,一时间陷入恐慌的民众们停下了脚步,同样陷入恐惧的贵族们也死死地盯着他们。
扎德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但想到一切过去之后即将到来的希望,他忽然泛起微笑。
「真愚蠢。你这家伙自称是近卫兵吧。那么你才是见死不救的那方才对,面对被奴隶们抓住的愚蠢的皇太子殿下哦!」
竞技场内,基尔皇子依然被奴隶们俘虏着。如此一来,希克应该也不能轻举妄动才对。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扎德低声笑了起来。
「如果你明白了的话,就快把你那双脏手给我放开!」
「哦?」
然而,希克却丝毫没有慌张的样子,
「人家是这样说的哟,皇子殿下。」
反而这样喊道。
随即,扎德面前出现了令他难以致信的一幕。双手理应被反绑在身后的基尔,在手上的绳子轻描淡写掉落在地后,向前迈出了数步。而不知为何,居然没有一个奴隶企图阻止他。
「该死的!」
只有帕席尔狠狠地咬紧牙关。不,其他奴隶虽然一步也没动弹,但他们目送皇子的视线中充满着敌意与憎恨。
感受着背后向他投来的敌意,基尔——不,是欧鲁巴心中也充满着苦涩。
打从开始,被剑奴隶们抓为人质的过程就是一场戏。下达这个命令的正是欧鲁巴自己。欧鲁巴才是真正抓着人质威胁奴隶们的一方。他抓住了被收容所内所有奴隶们宠爱的少女——米拉。
被帕席尔目击自己与凯因单独在房间内的时候,毕竟还是出了一身冷汗。但只要将米拉当成盾牌,哪怕『豪腕』也无法抵抗。他命令凯因持枪顶着少女,号称「从欧鲁巴那里听说了全部计画」,同时也封杀了其他奴隶们的行动。一旦意识到自己的计画被皇族发现,知道了就算抱着赴死的决心去战斗也只是徒劳后,所有的奴隶也只得绝望地屈膝投降。
唯独帕席尔始终充满着愤怒。倘若视线能杀人的话,帕席尔对皇子投去的这种炙热愤怒,恐怕已经令欧鲁巴被杀得即便投胎无数次都不足以偿还了吧。可在这种视线的责难下,欧鲁巴内心即便有再多的苦衷,也不得不掐杀自己的感情。
如此一来,就能事先阻止奴隶们的叛乱了。然而这样却并不能确实地将敌人逼入绝境。一定要想办法引诱计画的第二阶段发动才行。为此,必须要造就『发生叛乱』的这个事实。
可叛乱若实际发生,将会造成巨大的损害。若要在不出现一个死者的情况下令『发生叛乱』变得显而易见,基尔·梅菲乌斯被俘虏——创造出这样的情况是必不可少。
「真亏你能说出口,扎德。」欧鲁巴的声音响彻骚动逐渐平静的场内。「真亏你能亲口说出企图利用他们,自己也协助他们发起叛乱的这些话。这样一来,你是这场阴谋主谋的事实已是昭然若揭的了。」
扎德的脸涨得通红。
「这是真的吗,扎德。」
缓缓站起身,抛出尖刻问题的,是西蒙·罗德鲁姆。
「扎德,策划这次谋反计画的,真的是你吗?」
扎德将头转开。想必是不想a承受包括西蒙的视线在内,各种愤怒、绝望,以及怜悯的情感吧。
皇帝格鲁、皇后梅莉莎,以及梅菲乌斯的重臣们——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默默地看着扎德,以及用剑指着他的近卫兵。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违和到诡异的沉默笼罩着全场。欧鲁巴也没有为自己的成果感到骄傲,而是带着淡然的神情仰望一切。完全没有意识到背后悄悄靠近的身影。
「皇子!」
最先发现这一情况的是碧莉娜。
欧鲁巴恍然醒悟回身,奴隶中的一个正从背后向他砍来。敏捷地抽身勉强躲过一击,可却直接摔倒在地。事发突然,再加上连战累积的伤势,令他的身体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
表情冷酷的奴隶挥出第二击。可他却被从一旁闪出的一个人死命拽住。正是帕席尔。没有给对方挣扎的余地,帕席尔以惊人的怪力将他摔倒,顺势将他按倒在地。
「你这家伙,打算对米拉见死不救吗!」
全身因愤怒而颤抖个不停,可帕席尔刚这么说完,立即皱起了眉头。
「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把计画告诉我的人啊。也就是说,瞒着我们和那个贵族暗中勾结的也是你吧。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我们决心拚死完成的行动吧!」
被按倒的男人仰头凝视如烈火般狠狠盯着自己的的帕席尔,忽然,嘴角吐出一口鲜血。颤抖背脊抽搐了数次,没过一会儿便气绝身亡了。
想必是吞下了事先安置在嘴里的毒药吧。在与这件事差不多的时间内,被近卫兵们俘虏的狙击手们也纷纷踏上了相同的命运。
在这个瞬间,扎德就如同被逼入了绝境的困兽所作的最后挣扎。他趁希克被场内状况吸引住注意力的间隙,冷不防将他撞倒,顺势拽过距离较近的伊奈莉,反身将她挟为盾牌。
伊奈莉还没来得及发出悲鸣,扎德就在那些彷彿刚从催眠术中解脱出来的士兵们的引领下,向一架飞空艇走去。
「救……救命啊!」
伊奈莉雪白的手臂奋力向前挥舞着,可离他最近的巴顿·卡德莫斯却像是不想惹上麻烦事似的向后退去。扎德将拚命抵抗的伊奈莉强行带上飞空艇后,飞空艇轻巧地跃入空中,眨眼间便上升到了一定高度。
「救命!」伊奈莉的声音在众人的上方逐渐远去。「救救我,母后!」
扎德的士兵们也陆续登艇跃入空中。他们的目的地,是那艘飞空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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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鲁巴迅速站起身,火速召集近卫兵,向他们下达了数个指令。留下几名用来监视奴隶,剩下的士兵负责追捕飞空艇。为了防止扎德被希克的剑顶着但还依然反抗的情况,他事先準备了飞空艇。
此时帕席尔在欧鲁巴——以他看来,是基尔皇子——的身边观察着他的行动。连珠炮般下令的他的身影,没有动摇,也没有犹豫。无论是此前在剑斗竞技场向他投来长剑的技术也好,还是令欧鲁巴潜入自己同伴中收集情报的手段也好,
(这家伙……)
在杀他千次都难以解心头之很的同时,帕席尔对基尔·梅菲乌斯产生了些微的叹服之情。
近卫兵的飞空艇陆续起飞,但扎德的部下纷纷调转艇首,干扰前来追捕的飞空艇。欧鲁巴的飞空艇队虽说都是由有经验的人编成的,但艇数相当少,且熟练度决不能说高。甚至连扎德操纵的那艘磨磨蹭蹭的飞空艇都追不上,妨碍了追捕的进度。
「就没有其它飞空艇了吗!」
欧鲁巴在场内四处奔走,随手抓过士兵就质问。但今天斗技场内没有以飞空艇为主的节目,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舰艇。当然在此期间,警备队一定会预备其他龙石船作起飞準备吧,但如果不能在扎德抵达旗舰前救出伊奈莉,事情将会彻底变得束手无策。
(扎德那个混蛋,居然做这种无谓的抵抗。)
欧鲁巴想儘可能活捉扎德,他打算逼他亲口说出所有参与这个计画的人的名单。
「该死!」
就在他吼出这声的同时,一架飞空艇轻快地赶到欧鲁巴的身边。一定是谁去调配来的吧。「很好」,就在面露喜色的欧鲁巴转头望去的瞬间,不禁眼睛瞪得滚圆。
「你打算去追吧?」
是碧莉娜。
听见欧鲁巴喊声的她,亲自跨上了一架刚在观众席降落的飞空艇——这是在让外国使节逃跑后,为迎接贵族们撤离而折返的飞空艇。不听周围劝阻的她打开了魔素的喷射,来到欧鲁巴的身边。
碧莉娜将飞空艇维持在地面上方轻飘飘悬浮的状态,利索地扎起头髮。欧鲁巴本打算说些什么,可在对方率直的视线注视下,立刻颔首。
「当然。」
现在没空和她斗嘴。
欧鲁巴一跨上她的后座,碧莉娜就操纵着飞空艇再次进发。魔素引擎轰鸣着,伴随着令人不快的飞行音,模仿翼龙造型的飞艇扶摇直上,逐渐加速。
「欧鲁巴……」
「哎?」
「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才命他参加大会的吧?」
一瞬,因自己名字被叫到而动摇不已的欧鲁巴甚至无法很好地矇混过关。
「啊,嗯。」
「为什么你不早说呢。是打算看我像无知孩童一样乱髮火,暗自觉得非常可笑吧?」
「没……没这种事。」
「那究竟是为什么?……觉得我作为你未来的妻子而言,还不值得信任吗?还是说,你依然认为我是加贝拉派来的刺客?」
(女人这种生物真是……)
为什么直到这种关头,都还能把自己的事摆在最优先位置呢?在周围怒吼声交织,四处都可以见舰艇来回穿梭,还要忙着应付飞来子弹的这种关头。就在这时,敌方一架飞空艇注意到了他们,开始下降。
「别管那些了,他们来了!」
「我知道啦,别小看我。」
撅着嘴,碧莉娜冷不防将飞空艇向左倾倒。欧鲁巴差点从艇上摔落,慌忙抓住操纵席的边缘。子弹伴随着哒哒哒的声响掠过舰艇的正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