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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机终于到来了。
宛若硬石撞击出火花在拉斯旺•巴兹甘额前飞溅。目光兇狠,粗暴前行的那副尊容,与平日冷静端正的他判若两人。
这样的拉斯旺全副武装,身后还带着二十余名士兵,出现在了城门前。士兵们也全都穿戴着铠甲头盔。然而,只有一名没有手持武器的中年男子混在他们中间。这名男子面色苍白,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难怪守卫会面露诧异之色。顺便提一下,负责守城——準确地说,陶琅的城只是一座比较大的宅邸——的士兵是拉斯旺父亲托恩•巴兹甘的部下。
拉斯旺没有说明来意,开口便是,
「我要进去。让我过」
这么一句。从现场氛围中觉察到了什么危险的存在,
「在下这就去知会托恩大人。请稍待片刻」
一名守卫刚打算离开。
向他背后袭去的这道剑光,正是宣告拉斯旺•巴兹甘起义开始的信号。
血沫飞溅。为看热闹而聚过来的宫内佣人中间顿时捲起一阵悲鸣。拉斯旺面无表情地跨过士兵的尸体,与二十多名士兵一起走进城内。
由于对方是托恩的儿子拉斯旺,守城士兵们难掩动摇之色。再加上也许是大步迈进城内的拉斯旺气场之强非同寻常,散发着一股无论什么人,只要胆敢靠近就格杀勿论的氛围,将士兵们都给镇住了吧,拉斯旺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障碍便抵达了最深部。
不过,在通往谒见之间的门前,把守入口的士兵们长枪交叉,挡在了拉斯旺的面前。
「请退下」
「请立即退下!」
他们齐声喊道。然而,拉斯旺在这儿也不由分说地诉诸武力,转眼间就将本国同胞的士兵斩于剑下,推开了通往玉座的沉重大门。
王后洁伊娜与希尔格•特德斯大公在谒见之间中。他们正接见来自西方各国的友好使节。外面的骚动声自然也传到了这里,他们一定是正打算逃跑,因此都已经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一看到拉斯旺手中提着的染血剑刃,使节群中响起了惨叫声,洁伊娜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时,姗姗来迟的托恩•巴兹甘以及他率领的五十多名士兵从拉斯旺后面追了上来。
大门依然敞开着,赶到的士兵与拉斯旺的部下相互对峙。儘管双方阵营都已拔出了武器,但得知了儿子的行为,正处于极度混乱与动摇中的托恩始终没有下达命令。
「拉斯旺!」
他唯有先大吼一声,可拉斯旺并没有回应父亲的呼喊,连头都没回一下,始终用他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凝视着玉座。
「你疯了吗,拉斯旺」
希尔格大公喊道。身为第五兵团长波旺养父的他,是从阿克斯父亲的那个时代起便侍奉王左右的人物。
拉斯旺•巴兹甘唇边露出一丝讥笑。
「疯了?不,我只是作为正统巴兹甘血统的继承人,前来要回我正当的权利罢了。这玉座既然空着,能不能交给我」
「太荒谬了」
双颊颤抖着回应的是洁伊娜。她与女儿艾斯梅娜相像,平时是名文静的女性,但这时也禁不住勃然失色。
「这玉座是我丈夫、国民之父阿克斯•巴兹甘的所有物。你不可能连这点都不知道吧」
「巴兹甘的玉座,也就是塞尔•陶琅的玉座。把这话当口头禅似的时常挂在嘴边的可是阿克斯本人哦」
「这与你的行动又有何关联」
希尔格则向拉斯旺背后的托恩叫喊道。
「托恩,快把这个神志不清的家伙抓起来。就算他是你儿子,也无法改变这是对陶利亚谋反行为的事实」
就在一直紧绷神经的双方士兵就要开始行动的这当口,
「都先等一下」
身为这场骚乱当事人的拉斯旺却语调从容地抬起手。
「我準备了个人证。诸位不妨听听他的话再做定论也不迟」
拉斯旺一说完出这话,混在他们中间那名唯一没有武装的中年男子就向他靠了过来。他自称是国内的道具工匠。由于刚才突发的杀戮事件,只见他面无血色,似乎有些呼吸困难,一副随时都可能晕倒的样子。
但乍一看很不起眼这名男子说出的话,却引来了整个大厅中人们的动摇。
「怎么可能」
连希尔格大公都面色铁青地呻吟道。
根据该名男子的陈述,约莫半年前,太守阿克斯•巴兹甘手下的人找上门,委託他製作一个军配。而且还要求造型与平日阿克斯悬于腰间的军配完全一样。其中对柄部分的设计要求尤为细緻。原本阿克斯爱用军配的手柄内,就藏有魔道王朝的玉玺。
「各位是否还记得」没有漏看众人脸上因男子证言所出现的动摇之色,拉斯旺用凝重的视线环顾周围,说道。「太守阿克斯•巴兹甘在与梅菲乌斯作战时,曾于阿普塔被俘虏。那之后,陶利亚与梅菲乌斯突然决定议和。各位是否还记得,当时太守腰间的军配曾消失了一阵子」
「你究竟想说什么?」
洁伊娜果然面色惨白地问道。拉斯旺低沉地笑了起来,
「还有必要继续说下去吗。太守阿克斯•巴兹甘被基尔•梅菲乌斯夺走了军配,也就是被夺走了魔道王朝的玉玺。同时被对方以军配要挟,才不得已与梅菲乌斯握手言和。失去了玉玺,也就意味着巴兹甘家……不,是泽尔德人已经名誉扫地。可阿克斯却依然欺瞒周围的人,并指使这名男子製作军配的替代品」
(哼哼)
动摇席捲整个大堂。甚至连特德的部下们都面面相觑,只有拉斯旺一人冷漠地听着自己说出的话。
他带来的中年男子虽确为道具工匠,但却不是阿克斯委託製作军配的人物。当时的阿克斯自然明白这将是会左右国家形势的事态,所以拉斯旺也无法短时间内抓住他的把柄。恐怕巴兹甘是隐瞒身份委託外国製作,或是将製作军配的工匠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灭口了吧。
如果能有更多时间,或许就能更详细地调查,但拉斯旺的状况也十分紧迫。逼不得已,只能出重金雇了个在陶利亚还算有点名气的工匠。当然,此人迟早会成为障碍。拉斯旺一开始就打算将他杀掉并伪装成是被这出谋反剧牵连。
无论如何,大厅里充斥着动摇的氛围。看準现在正是机会的拉斯旺高声道。
「阿克斯已经不配自称巴兹甘家领袖了。各位难道不这么认为么?现在难道不正需要一名能夺回军配、复兴新塞尔•陶琅的新王吗?」
「你……你这是在说什么傻话啊」
想必是觉察到了大厅中越来越怪异的氛围,希尔格用更大的音量吼叫着向拉斯旺逼去。
「这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这事等大人回来了再确认即可。会故意挑大人不在的时机,就已经暴露了你的企图。现在就给我退下,拉斯旺。无论事实真相为何,你的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
「还不明白吗。要等大人回来?被抢走玉玺,失去太守资格的阿克斯怎么可能打败格尔达。威胁逼近西方全域的当前,陶利亚才正需要新的领袖啊」
「我让你退下。拉斯旺,如果你还不退下的话」
拉斯旺本就是个脾气火爆的男人。一见事态没有照他预计的发展,眉间顿时猛地皱了起来。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备,为了令这刻成为自己最辉煌的一刻,他的精神未免过度紧张了。
由于双方的距离过近,希尔格没能看到。此刻拉斯旺右手高举,将滴着鲜血的剑从肩上径直挥下。
「大公!」
洁伊娜的警告为时已晚。拉斯旺的剑一口气切开了希尔格大公的身体,由右肩直抵胸膛。希尔格身体摇晃了一下,口中吐着血沫向后倒了下去。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随即,
「抓……抓住他!」
到这个地步,特德再也不能不下决心了。他右手一挥,向部下们下达了突击命令。
一把把长枪在大堂内闪烁。可对準拉斯旺的只有不到二十把,剩下的二十多把指着同伴,还有十把左右瞄準了下命令的特德•巴兹甘本人。刚打算拔刀亲自加入突击的特德被迫剎住脚步。
「你们」
特德呆愣地呢喃,望着部下们的面孔。他当然不得而知,此刻正作为增援赶来的特德的部下们全被挡在了城门前。对手是与拉斯旺暗中勾结的五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特德大人有令」
他们坚称谁都不能踏进去一步。不幸的是,负责指挥他们的是正是相当于特德左膀右臂的副队长。除了特德•巴兹甘以外,没有任何人能违抗他的命令。加之特德本人尚在城内,这么一来,几乎可以说其他士兵已经不可能赶来援助了。
另一方面,拉斯旺对被长枪顶着的父亲瞥都不瞥上一眼。他低头凝视着脚边希尔格的尸体,
「我会向梅菲乌斯宣战,一定亲手夺回玉玺」
目光阴暗,呢喃道。
「同时,定会令西方之地塞尔•陶琅复活」
此时,阿克斯的女儿艾斯梅娜•巴兹甘回到寝室。她刚去探望过转移到宫殿内房间养伤的波旺。
青梅竹马健康情况的逐日好转令艾斯梅娜鬆了口气。但由于失去了众多部下,他始终显得郁郁寡欢。
「有什么方法能令波旺精神起来呢」
「只要公主殿下您隔三岔五前去探访一下就行了。这样波旺大人定会好起来的」
「是这样么?」
「肯定没错」
「真奇怪,你们为什么都笑眯眯的?」
事实上,侍女们确实很乐于见到照顾波旺的艾斯梅娜。这阵子艾斯梅娜其实也同样闷闷不乐。然而因为关心青梅竹马的健康,公主的身心正逐渐恢複过来,这对侍女们来说是最值得高兴的。
阳光温暖和煦,似乎将会是和平的一天。但就在这时,宫殿内的氛围骤然一变。
负责后宫警卫的士兵们脚步声慌张地赶了过来,
「城内似乎发生了点骚动。公主殿下请留在这里,一步也别走开」
语毕,又以与来时相同的速度飞奔出去。
艾斯梅娜内心一阵不安。
随后,侍女们轮番外出从警卫士兵那里打听消息回来。
当听说拉斯旺•巴兹甘率兵控制了谒见之间时,艾斯梅娜顿时觉得犹如晴天霹雳。儘管她对拉斯旺没什么好印象,但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图谋造反。
紧接着,又是大公希尔格•特德斯遇害的消息。城门被彻底封锁,陷入了其他援兵无法赶来的困境。也就是说,城内现有兵力就只有守卫这后宫的三十余名。这些士兵正躲在密室中商议,做好了万不得已时不惜与封锁城门的士兵交战的思想準备。
侍女们惊恐万分。在侍女长的指挥下,将长椅子和桌子堆在房间门口当临时路障。
在这种慌乱的状况下,
(基尔殿下)
艾斯梅娜真想趴倒在床上。在父亲身在战场的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自身的回忆。就在这时,
「波旺大人似乎离开房间了」
负责与外部联络的侍女从门缝向里面传达了这一消息。
「负责照顾他的侍从本想阻止,但据说他手持长剑,气势汹汹地沖了出去」
艾斯梅娜倒咽了口唾液。希尔格•特德斯大公是波旺的养父。波旺一定是想为大公报仇。可就算身体状况再怎么好转,他在战场上受的伤还是十分重。波旺孤身一人究竟是否能与拉斯旺对峙。
(啊啊)
自己所熟知的世界彷彿正在崩溃,艾斯梅娜陷入了激烈的纠葛中。父亲不在,希尔格大公被杀,连波旺都要去赴死。明明是阳光和煦的一天,为什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世界便骤然大变,这念头令她眼前一黑,晃晃悠悠地坐回了床上。
她下意识地拿起放在床边的包裹,抱在手上。彷彿能感到些许温暖从包裹中传出。
(这是作为我梅菲乌斯与陶利亚同盟的证明)
她难以忘怀包裹被交到自己手中时,他所说的话。
原本,这是基尔•梅菲乌斯赠送给父亲阿克斯•巴兹甘的礼物。然而,将其带回来的艾斯梅娜却不捨得马上将其交给父亲,也没有捨得当即查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暂时放在了身边。
这种行为对性格直率的艾斯梅娜来说十分罕见。做好了事后父亲定会降怒于自己的心理準备,艾斯梅娜只顾沉浸在阿普塔时与基尔皇子相遇的那个场面及残留的余韵。
数日后,当她终于决心将包裹交给父亲的时候,基尔皇子的死讯如同宣告世界崩溃的钟声传入了艾斯梅娜的耳中。
基尔的死,以及现在发生的一切,全都犹如噩梦。
(噩梦。没错,是噩梦。我被漫长的噩梦所扰)
自称格尔达的魔道士在黑暗深渊呼唤艾斯梅娜的名字。手直接从无数层黑色褶子的另一侧穿透过来,企图抓住艾斯梅娜的头髮和肩膀。
曾被这噩梦烦心的艾斯梅娜深信当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那场梦的延续。
(基尔殿下,请快来接我。请用您的手驱散这依附于陶利亚的恶灵,驱散依附于我的恶灵!)
抱着包裹,闭起双眼,躲进回忆的温暖怀抱中的艾斯梅娜脑海中这时突然迴响起一阵可怕的笑声。
猛地睁开眼,甚至瞬间错以为那是无数次梦中令艾斯梅娜陷入恐惧的格尔达的鬨笑声。
(这不可能不好笑吧。居然说什么基尔皇太子还活着)
那是曾被传唤至这房间的梅菲乌斯剑斗士发出的笑声。
(他死了哦)
(恕我失礼,公主您又理解那个皇太子多少?为那种男人即便流一滴泪水也是在浪费。忘了他吧,忘了那种无聊的男人)
艾斯梅娜肩膀颤抖着。那傲慢剑斗士的话语,不知为何,对现在的艾斯梅娜来说,听上去就像是基尔本人对她的斥责。
自己确实几乎完全不了解基尔皇子。甚至可以说她根本没有资格为他哭泣并沉浸在伤感中。
但是——即便如此,艾斯梅娜还是觉得自己能明白。若是那位基尔•梅菲乌斯皇子,一定会斥责如今的自己。
看到面对国家的困境,只顾一味哭泣、害怕、向他人求助的女人,他究竟会有何感想?
艾斯梅娜•巴兹甘因泪水而迷濛的铁灰色眼瞳中,摇曳着某种决心。
当她再次拿起那个包裹的时候,艾斯梅娜才第一次明白其真正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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