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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发生在纪念式典礼之后的第三天的事情。
这段时间以来,索隆的宫廷一直被令人窒息的气氛所笼罩着,但是今早却稍微有了变化。在负责有关于谒见皇帝的各种事项工作的克莱因·伊斯凡那里,昨晚接到了来自碧莉娜王女向皇帝的谒见请求。
原本按照安排,王女应该是到晚上才轮到谒见的,可在皇帝亲自决定下,一大早就接见了碧莉娜。
终于加贝拉国的王女决定去留了,在大厅里,此时也有聚集了一些平时很少露脸的稀客。到底她会何时宣布自己回国,关于这一点在打赌的也大有人在,索隆附近的贵族们大多数都到了场。
「加贝拉国王女碧莉娜·阿维尔进殿」
伴随着宣告声,纤细的脚迈上了铺设在谒见大厅内的红地毯。
这位原本应该已经成为皇太子的妻子的异国的公主殿下,挺直了脊背,从容地走了过来。之前也有传闻说王女由于婚约者基尔的死,再加上伴随着这些而来的对她本人去留的传闻而苦恼,因此也憔悴了许多,然而此时她的目光却十分坚强。
白金色的长髮垂在背部,碧莉娜在王座前屈膝跪下。
「能得到陛下的亲自接见,甚感光荣」
在问候之后,碧莉娜陈述了谒见的缘由。
在场的所有人都强忍着自己的好奇心拚命地听着,
「暂时,希望您能让我留在索隆」
令人意外的表态。
「留在索隆?暂时?」
人们面面相视。离开梅菲乌斯,如果这样的话大家倒是可以理解,然而王女却特定[在索隆]。而且是[暂时]。」搞什么啊,在这种关键时期「
在后面起鬨的人们露出一脸的失望表情。其中,
(不,现在下结论仍为时过早,直接表态回索隆的话太过于愚蠢了,因此才这样绕着弯说)
也有这样小声交谈的人。然而,
「我希望能去涅塔因一趟。之前在某处听说了罗格·赛昂大人在那里」
在说出罗格这个名字的瞬间,大厅里猛地静了下来。罗格·赛昂,对皇子向加贝拉派去的援军——也就是说,对违反了皇帝的意志的行为——放任不管,因此受到皇帝的降罪,而被调离了索隆。
围观的人们都诚惶诚恐地看着皇帝的脸色。格鲁·梅菲乌斯却继续拿着权杖,脸色不变地问道:
「公主找罗格有什么事」
到目前为止皇帝并未有发火的前兆。贵族们赶紧鬆了一口气……碧莉娜从容地说道:
「我听说罗格大人收留了活着的皇太子殿下的近卫兵。对于救了我的母国的恩情我现在还未向他们道过谢。因此我想向他们感谢此等义举。
在场原本保持着沉默的人们一片哗然。
碧莉娜的话,将违反了皇帝意志的皇子基尔的行动给正当化了。还特地表示帮助皇子违抗了皇帝的人的行为是[义举]。
这明摆着等于碧莉娜向皇帝传达了:
(你的所作所为是不义之举)
的宣言。
(怎,怎么能这么说)
贵族中的一人偷窥着旁边人的脸。
(虽然早知道她是位勇敢的公主,可没想到她竟然会公然顶撞陛下)
(不不,只是不懂世事罢了。自己心里想啥就说出来,也不考虑一下。)
彷彿不知道周围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似的,王女仍是一脸淡定地等着皇帝的答覆。
一秒——两秒——三秒。
皇帝周围的人,从未感觉到时间过得如此之慢。彷彿寂静的环境如同野兽的爪牙一般在撕扯着他们惊恐的心。
「哦」
皇帝格鲁·梅菲乌斯小声呀道,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彷彿为了避免受到即将迴响在大厅中的雷霆之怒似的,家臣们都赶紧低下了头。
可是,
「下个月,貌似加贝拉的使者就预定要来了吧」
格鲁貌似毫不介于皇女的话,说道。碧莉娜答道:
「还有一周就要来了」
「那样的话」格鲁露出一丝笑容道。「就没必要专程来说这些了。王女之前也在索隆和阿普塔之间奔波过。这次也随你喜欢吧」
虽然皇帝回答的很大方,然而言下还是暗示了碧丽娜[专程]在大臣们面前公开指责皇帝的做法是多此一举的行为。格鲁也以他的方式,特地强调了[专程]这个词来暗示,然后一笑了之。
大厅里紧张的气氛,却并没有因为王女和皇帝的辞令而散去。
冷静地考虑的话,碧丽娜毕竟是他国的客人。因此,就算对方表示不赞同他的做法
,皇帝也不太可能单方面的惩罚对方。
话虽如此,如果别人也向皇帝说同样的话的话,就算他是和西蒙一样的重臣,恐怕也逃不了牢狱之灾,这点认识大家都还是有的。因此,现在的格鲁或许正处于最不能惹的状态下。
(乾脆就)
这样考虑着的人肯定还是有一两个的。
对,乾脆就让身为他国来的客人的碧丽娜,也受到皇帝的专横的惩戒的话,这样就能体现皇帝的器量已经没有了。
在以此将梅菲乌斯家臣们团结起来,就有可能可以选择皇帝将要前进的道路。
然而,皇帝毕竟还没丧失理智。就这样的话,只会让皇帝越来越独裁而已。
格鲁·梅非乌斯的确是个棘手的执政者。
谒见之后的第三天,碧莉娜开始从索隆出发。
虽然準备了飞空船,不过碧莉娜还是选择了坐马车出发。随行人员包括50多名士兵和一起从加贝拉带来的特蕾西娅侍女。
在联络船抵达涅塔因之后,涅塔因方面就派出了护卫兵,準备在途中与她们合流。
「公主,今天天气真不错呢」
对于面向车窗外的特蕾西娅。碧莉娜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有话要说吧。特蕾西娅你每次这个样子的时候,就肯定会对我来说教的嘛。每次都是先谈谈天气,来试探我的心情好坏」
「您真聪明。为什么您事先不和我特蕾西娅商量呢就去谒见陛下呢。而且竟然以要感谢向加贝拉驰援这种理由,这不是故意冲撞陛下么」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我也不是想也不想就去付之行动的小孩啦。这次行动我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天晓得)
特蕾西娅没有出声,只是动了动嘴巴,就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了对方。碧莉娜装作没看见,故意学特蕾西娅一样朝窗外看去。曾经身为加贝拉的侍女长綳起了脸,穿过云层间的缝隙窥到的天空
蓝的简直要将瞳孔也染成一片似的。
(虽然如此)
特蕾西娅深深地望着自己年轻的主人的侧脸。
若是碧莉娜之前和自己商谈的话,毫无疑问自己将会反对,然而心里却希望自己的小主人能够随自己的意愿去做这一切。
(自从基尔皇子去世以来,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在阿普塔要塞度过的那段紧张的时期。
基尔皇子被狙击了——。
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可能」这个词立即从碧莉娜的口中迸了出来,并马上搜寻了成个城寨。据说基尔走上城里的露台之时被射击并坠入了尤诺斯河中。虽然立即就派出了搜索队。碧莉娜自己,也马上亲自出动了飞空艇。晚上在空中飞行自然相当危险。可碧莉娜却听不进特蕾西娅的劝阻似的,在魔素保有的最大程度内向尤诺斯河的附近飞去。
在中途补给的时候,得到了新的情报。搜索队在对岸发现了逃走的黑盔团的士兵。搜索队的一部分被派往靠近陶利亚的周边,向陶利亚那边请求跨越国境的许可。在这期间,碧莉娜争分夺秒地飞向儘可能靠近国境线的地方。
直到河面上映出朝阳的光辉之时,仍是一无所获。因魔素耗尽而数次返回城的碧莉娜,此时又得到了新的情报。
派出去搜索的一个团的近卫兵,与跨越了国境线逃跑的黑盔团发生了冲突。双方几乎全灭。在战斗中牺牲,没有返回阿普塔的近卫兵的名单中,赫然写着皇子信赖的欧露巴和希克的名字。两人都是王女所认识的熟人。
得知这个悲痛的消息的王女,再加上整晚都忙着飞行找人,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而倒下了。这位十四岁的少女周围的世界可以说是一下子彻底崩坏了。
特蕾西娅吓得赶紧叫来人,将她抬回了城里的屋子。
之后时间匆匆流逝。
从比拉克以及索隆也派出了搜索队,并投入了一个飞空艇大队。虽然能对在陶利亚国境附近的搜索帮上忙,然而却没有任何收穫。顶着从索隆来的催促,碧莉娜在最后的最后也没有放弃,在时间允许的範围内驾驶着飞空艇寻找着。终于直到皇帝的使者亲自来了,才被迫返回。
特蕾西娅还记得在阿普塔的最后一日。
拜託了皇子专属的叫做丁的少年侍从,碧莉娜得到了进入皇子的房间的许可。终于王女也放弃了,看上去不知是否沉浸于回忆中,亦或是逃避着这个现实。
「那位殿下是个[大骗子]」
碧莉娜那碧蓝的瞳孔中闪烁着光芒。
「要骗过敌人就得先骗过自己的同伴,那位殿下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扎伊姆要塞也是,在梅菲乌斯的建国祭之时也是,在这阿普塔和陶利亚战斗之时也是总是这样,那位殿下都是这么做的」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呢。皇子这次肯定又欺骗了我们,暗地里準备干些什么。我碧莉娜怎么能容忍他接二连三地欺骗我。恩,特蕾西娅,来帮忙。这个房间肯定隐藏着一些秘密。或者可能有留给我的信件——」
或许是连日来的疲劳的影响,碧莉娜处于一种急躁的状态。特蕾西娅看着主人那忘却了悲伤和绝望、甚至可以说是喜不自禁的主人的笑容,心中痛苦万分。这之后在皇子房间的搜索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高扬的情绪也渐渐地冷却,彷彿像丝绵吸水一般将残酷的现实逐渐地浸染在了身上,最后,毫无疑问,在少女身上感受到的悲伤与绝望比之前更加强烈了。到最后和预想中的一样,直到窗外渐渐明亮了起来,来接她的船到达之前,碧莉娜都呆在皇子的房中,最后不管是特蕾西娅怎么叫她,仍一动不动地独自站在那里发獃。
特蕾西娅看着变成这样的主人,再次语塞了。
(皇子基尔·梅菲乌斯真是个过分的人)
对这位从他国、而且是从与本国进行了长年战争的敌国嫁过来的婚约者,皇子从未温柔地和她说过一句话,也从未赠送过一件礼物给她,面对原本竭力熟悉着这个国家,并且努力地想要理解皇子的王女,对方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支支吾吾,故意扯开话题无视这一切,自顾自地埋头钻入自己的工作中,让王女自己独自品尝寂寞。
(真的是位,过分的人)
不过就算这样,终于,真的是终于到了这一步:不知是何时开始,特蕾西娅发现,年轻的两人的心开始相互靠近了。就是因为这样,特蕾西娅才无法原谅现在发生的这一切。
就这样突然地消失了,撇下了一切,将碧莉娜一人孤零零地丢在了这个国家。
回到索隆之后,碧莉娜明显变得沉默了许多。这种状态如果是出现在阿普塔连日连夜的搜索期间
的话还可以理解。至少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可这种状态既非为某事而烦恼,又不像伤心过度。
(简直好像丢了魂一样)
有这种感觉的还不止特蕾西娅一人。
然而,就这样过了两周后,碧莉娜的样子却有了变化。坐在床上时的样子,已经没有了之前那样无力的表情,彷彿在考虑着什么似的。
特蕾西娅也在之后和她谈了话,虽然没有谈及皇子的话题,不过这位少女貌似终于接受了皇子死去的事实,回到了现实的生活中。
(莫非,那是我想错了么)
在对话结束之时,特蕾西娅突然这么想到。
因手边的话题无法继续而焦虑着的特蕾西娅,将关于那些曾经是皇子近卫兵的人的情况说了出来。特蕾西娅听说与黑盔团战斗后残存下来的数名近卫兵被编入了罗格·赛昂的部队。在其中有着曾经是近卫队队长的格威和在建国祭时与铁假面的欧露巴战斗过的帕席尔。还有格威的养女,虽然身为女性却是龙丁的凤·兰也在其中。
听到这些后,碧莉娜突然间眉毛动了动。糟了,特蕾西娅立即就后悔了。常年侍奉着碧莉娜的这位侍女对这位少女的特有的习惯十分熟悉。又在打什么注意了,特蕾西娅这样想到着。
罗格·赛昂因为被皇帝降罪,现在被调离了索隆,在涅塔因这个城里任职。在因无可奈何而谈到此事之后,特蕾西娅只好下了一个决心。
因此,现在就如预想一样,碧莉娜和特蕾西娅坐着摇晃的马车行驶在通往涅塔因的路上。
特蕾西娅只能无言地叹息。
碧莉娜的决断以及行动力还是一如既往地迅速。而且,当自己听到她亲口说出顶撞皇帝的事之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过从实际情况来看,去涅塔因也并非是什么坏事,特蕾西娅这么想到。
而自己的主人想到那边去干什么自己一无所知,在得知周围的熟人死去之时,在其本人心中缠绕着的诸多事情——就算自己知道这些全部与他人毫无关係——一个接一个地整理出来的话——也会成为让自己渐渐地接受这个现实的东西。特蕾西娅自己,在双亲和弟弟去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但是,
「公主殿下」
立场上,特蕾西娅无论如何也得叮嘱好主人。
「公主,我好歹也还是您的同伴吧」
「当然,我知道」
「那么,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听我说几句。涅塔因的领主是叫做杰拉士·艾比格鲁的这么一个人。公主您应该听说过吧」
「嗯哼」
碧莉娜轻轻地抬起了下巴。这种将「恩」与「哼」混在一起的声音,和她祖父在向对方随口应声附和之时非常相像。因此每当碧莉娜这样做的时候,这种像大人物一般的动作差不多就表明了她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真意。
「我希望公主殿下千万别发生像这次向皇帝谒见的时候一样,去找艾比格鲁大公直接质问、斥责对方。公主殿下现在的立场对于梅菲乌斯来说是非常微妙的。请您务必别让事态严重起来。」
「我知道啦」
碧莉娜双手捧着脸说道。
关于领主杰拉士和他的叫做雷蒙的贵族下属,在皇帝面前发生了冲突的事情,碧莉娜也略有耳闻。其中也包括雷蒙被对方独断处置并投入了监狱的事。
当然,特蕾西娅知道自己的主人对这件事情非常不满。
如果按照碧莉娜的性格,肯定会再次叫来领主当面谴责对方,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的。
「请您务必克制自己,公主」
「真啰嗦啊。我不会质问的,也不会去指责对方的。我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