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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拉克是梅菲乌斯第二大都市,也是梅菲乌斯最大的贸易据点。乍眼一看,整个都市都好像充满着战胜后的空气。
但是,就算是刚从外地来的人,看到那些在街道的行人的表情,和那些在暗地里偷偷交谈的身影,都能轻易地看穿比拉克市民心中「这能说得上是战胜了吗」的这种複杂的心情。
五天前,皇太子基尔·梅菲乌斯从西南方的阿普塔率领着军队,与从帝都索隆过来的讨伐军交战。
讨伐军儘管兵力比皇太子军要多,但他们不仅被敌人的策略玩弄,更被敌人视死如归的气势压制住,最后败走到比拉克这里。原本,讨伐军的计画是等比拉克领主费德姆·奥林把他们迎进城后,再召集都市内仅存兵力一齐防御,拖延时间,等待着帝都援军的到来。但,出乎讨伐军意料的是,比拉克的城门紧闭,将他们挡于都市外。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已到了要抱着宁为玉碎的觉悟的时候,讨伐军的司令官伏路卡迫不得已,选择了投降。
结果,来到了比拉克的基尔皇太子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进入都市。比拉克的市民们站在道路两旁,向基尔挥手并且大声地欢呼,全城上下一片热烈欢迎的气氛。
其实到了战斗的前一天,市民们才收到费德姆·奥林下达的通知。这个从比拉克各处的商会联盟支部那里收到的通知,要求市民们要全力支持皇太子。再追溯到半天前,联盟的干部们都被集中到费德姆的居所里。
理所当然地,商人们并非对这个通知毫无反对之词。
因为真的要支持皇太子的话,那就是选择与现在的皇帝格鲁·梅菲乌斯为敌的道路。
那就意味着,内战会进一步扩大,并且比拉克将会成为梅菲乌斯的攻击对象。
联盟的主要成员都定睛盯着比拉克领主。
(这人,脑袋没坏掉么)
这种的想法写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当然,市民们也是这样想的。
虽然说,西南方的阿普塔和陶里亚相邻,如果与西方发起战争的话,比拉克将是直接受害者。但另一方面来说,这里离帝都索隆很近。对比拉克的居民来说,比起被西方蹂躏,他们更恐惧被索隆攻打。
即便如此,比拉克中还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看法。
事实上,在战斗前,被称为皇太子基尔的人物出现在阿普塔,并且反对皇帝进军西方的计画。这个情报让比拉克的人们收到了很大的冲击。
就像刚才描述的那样,比拉克是梅菲乌斯第一大的商业都市。正因如此,这里和别的地方比起来自治意识更强,在街上相遇的商人们不仅会谈论经济方面,也不忌讳谈论一些关于政治方面的事情。
「那就是说,殿下伪造出皇太子的死讯,并以此作为向西方发动战争的借口咯。」
「与其说是伪造,不如说他正準备亲自下令把亲生儿子杀死吧。不过基尔大人预先看出了这一点,于是演了一出让大家认为他已经死了的戏码。坊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呢。」
「不不,阿普塔出现的皇太子是假的。一定是怀念着基尔·梅菲乌斯的英雄事迹的某个人,被无谓的侠义心驱使着,迷失了自我,才做出了这种事情吧。」
「如果是真的,那为什么连罗格将军和奥丁将军也会跟随着他呢?」
「归根究底,这个事件的中心,不就是这两位将军么?他们是为了让梅菲乌斯各地的诸侯都响应他们,才搬出皇太子的名字吧。」
「无论怎么说——」
「对,无论怎么说,不久后索隆也会派兵过来镇压吧。」
「一战后就能分出胜负了吧。」
(分出胜负)
这句话的意思是,这可能仅仅是一个地方都市的谋反的结幕,或者可能是能颠覆整个梅菲乌斯的内乱的揭幕。当然,「商业都市比拉克在今后要怎么选择它的立场」的这种疑问也包含在内。
虽然这样说,谁都不会认为阿普塔的兵力能抵挡得住梅菲乌斯正规军的攻击。所以到了伏路卡率领的讨伐军经过比拉克,最终向阿普塔进军的时候,比拉克市民看着那些英勇的盔甲团队,脸上都写着「啊,终于要结束了」的想法。
正因为整个比拉克是这样的想法,所以被比拉克领主召集起来的商会联盟干部,听到领主说「我想支持梅菲乌斯皇太子基尔·梅菲乌斯大人」的时候,大家都摆出了「他脑袋坏掉了么」的样子。
紧接着,费德姆说出了在战斗之前收到了基尔皇太子的亲笔书信的事情,并且说自己是为了比拉克,正确来说是为了整个梅菲乌斯,将现在的皇帝格鲁·梅菲乌斯的所有恶行,时而激动、时而冷静地说了出来。
(不会吧)
在场的大半数人都这样想着。不过,就算拥有了伟大的心灵,那个皇太子也没有任何的胜算。
但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支持费德姆的声音。
扎吉·哈曼。数年前还是联盟之长,就算是下台了的现在在联盟的影响力仍然十分巨大的他,是比拉克都市里最大的豪商。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非常现实的男人。大家都认为他会反对领主的意见。但他说道:
「皇太子大人和西方应该有着联繫吧。」
这句话的证据是,之前被派遣到西方的属于哈曼家的船已经平安归来了。不久前,陶里亚与梅菲乌斯才在阿普塔近郊打了一仗,通常来说,在这种时期,船与货物都被没收也并非不可思议。
「陶里亚的商人们对我们说,请我们以后继续跟他们保持生意伙伴的关係。这种事本来是不可能的,当然这是假设阿普塔和陶里亚之间没有深交的基础上。换而言之,在与皇帝殿下无关的地方,存在着一个在刚与陶里亚战斗后的现在,仍能与他们建立起信赖关係的人。「
扎吉闭上了嘴,暂时沉默了。
联盟的干部们也一齐沉默了。
对他们来说,在阿普塔中出现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基尔·梅菲乌斯,说实在,这并不重要。不,也不是说他们对今后梅菲乌斯的国情没有任何的考量和关心,只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现在最重要的是,在阿普塔出现的基尔·梅菲乌斯究竟能不能获胜,和他有没有能改变现今皇帝决定的影响力。
(如果那个人与西方私底下关係十分密切,并且能把伏路卡军赶跑的话——)
一个相同的想法在联盟的干部们的脑海中游走着。
之后的展开那些了解情况的人都知道,实际上,西方并没有派援军去帮助基尔。
但是,联盟的成员们却因为扎吉所说的关于西方的情报,所以没有轻易地否决费德姆的提案。
当然,也由于成员们深刻地认识到这个提案并非费德姆一时头脑发热想出来的,而是他处心积虑后的想法。
再者,现在与西方的交易差不多被扎吉垄断了,利益也是被哈曼商会独佔。那么,如果公然成功地把国家交出来,也许那些利益会让比拉克全部商人共同享有吧。
从傍晚开始聚集的他们,讨论到天亮后,才达成了共识:
「那么,我们按这个通知行动吧。」
基尔·梅菲乌斯确实胜利了。
从联盟那里收到了要支持皇太子的通知的市民们,大多数都在想着「比拉克的领主大人,做了一件大蠢事了呢」。但是,当他们看见了这个奇蹟般的胜利以后,都兴奋起来。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等到胜利的狂热冷却了下来,那种对未来的不安就像一颗看不见的大石头,沉重地压在了人们的肩膀上。
拥有了阿普塔和比拉克的基尔皇太子,在形式上已佔据了梅菲乌斯的西半部分,但兵力与皇帝方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为了与恩德和加贝拉两国对抗,梅菲乌斯把大部分的兵力都配置在了东边。就算立刻在这个港口招募士兵,但是「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被从索隆来的大军攻打」的恐惧仍在人们的心中挥散不去。
「怕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那些有着豪胆的人们,指着屋檐下那些从北方买过来,现在正闪着黑光的大炮说:
「一有什么情况,就用这几门大炮挟持奥林公和基尔·梅菲乌斯不就行了。『市民奋起抗争把假冒的人给赶跑』,这种事情让皇帝听了以后,我想他也不再加罪比拉克的。」
如果交易都市比拉克收到了损害,理所当然地,整个梅菲乌斯都会受到不利的影响,所以皇帝要行使武力的话也会十分慎重的吧。
正因为从非常现实的计算中得出的结论,比拉克的商人们也变得十分的豪放与大胆起来。
就这样,大都市比拉克中交织着各种各样的感情和思绪。
在领主费德姆·奥林所住的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充斥着沉重与苦闷的空气。
面对着庭院的二楼的接待室中,铺着纯白桌布的桌子上摆满了早餐。虽然早餐的量和质都十分不错,但是围在桌子旁的人却没有一个伸手来拿。
黑铁剑团团长伏路卡·巴兰,风云弓团团长由拉伊亚·麦特,火焰枪团团长萨斯·斯德乌斯。
换而言之,就是在先前战斗中败给皇太子基尔·梅菲乌斯所率军队的败军之将。
席上还有大队长沃鲁特。这个人原本是驻守在阿普塔和比拉克之间的裘斯堡垒中,在先前的战斗中,因为中了基尔的陷阱,被诱出了裘斯堡垒后,立刻被捕。不要说战果了,连亲身在战场上与敌人对战的机会也没有。
这四个人,从一开始就一直无言地坐在长方形的桌子旁。他们都是被软禁在比拉克的人。早上,他们接到了皇太子传唤,来到了这个房间,但是当事人皇太子却一直没有露面。
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吧。
萨斯·斯德乌斯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沉重而苦闷的沉默。虽然,他看起来非常严厉,也像个经历了无数战斗的将士,但实际上,他是这群人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
从一开始,他就十分的焦躁,并且已经乾咳了好几次。最后,他把焦躁的矛头指向了沃鲁特:
「你,是叫做沃鲁特吧。」
在先前的战斗中,沃鲁特自荐担任本阵的防卫工作,却被基尔军队十分简单地突破了;到后来他在后方追击基尔军队的时候,又轻易地被抓。对此,萨斯提出了尖锐的指责:
「混蛋,你还算是梅菲乌斯的武人么。为什么连阻挡敌人的脚步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您。」
沃鲁特原本是剑奴隶,是在死地上生存下来的男人,曾在建国祭的剑斗大会上取得了漂亮的胜利。是沐浴在枪林弹雨中的后遗症吧,他的脸左右两边都十分肿大,眼神中透出强烈的反叛气势。
「斯德乌斯将军您也失败了吧。把火焰枪团扔在一边,自己跑去跟基尔皇太子单挑。结果火焰枪团因为失去了领导而乱成一团,最后像纸片一样被皇太子军撕裂。」
「你说什么!」
萨斯的眼角吊起来,样貌十分的可怕,
「你竟敢顶撞身为十二将的我,区区一个剑奴隶,看来是没有受过人类的教育了。」
「斯德乌斯将军也是。我并没有在您身上看到作为人类应该有的礼仪做法。真希望在摆出十二将的架子之前,能先拿出符合这个称谓的威严与实绩啊。」
两人一踢桌子,站了起来。
确实没有武器装备,不过双方都已经是久经实战锻鍊出来的战士了,虽然最后两人互相用空手抓住对方,但要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还是不太可能。
由拉伊亚像感到非常郁闷般把椅子挪到了远离两人的地方。他的外表和态度,看起来比他的同龄人要小很多。另一方面,元司令官、现在正抱着双手等待着皇太子的伏路卡,正想着要阻止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斗。就在他正想高喊「都停下来」的时候。
「看来精力还是很旺盛啊。」
随着愉快的声音,一张新面孔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从伏路卡开始,全员的脸上都被紧张的气息所笼罩。萨斯的眼神中加入了打沃鲁特时的憎恨情绪,瞪着新登场的人物。
基尔·梅菲乌斯。
不用说,他就是梅菲乌斯皇太子了。这个曾经被认为已逝的人,突然在阿普塔复活,并公然反对皇帝西方进军的部署,正因如此还和伏路卡他们的军队打了一仗。由于得到了这个比拉克,所以等于已经把梅菲乌斯的西半部分握在了手中。
根据伏路卡在这段软禁生活中听到的情况,现在,阿普塔的驻留军正向比拉克移动。不过他们的行动代表着什么意思呢。伏路卡认为这肯定也是在他们眼前的这个基尔·梅菲乌斯布置的策略中的一部分吧。
基尔在「生前」,几乎是独断地与西方建立起友好的关係。而这次战斗,也是为了守护西方而行动的。那么,他肯定是与西方的国家——主要是都市国家陶里亚——达成了什么约定了吧。
因为不需要担心西方的进攻,所以才让阿普塔的军队向东方移动。
「怎么大家都不吃呢。」
基尔看着桌上那没有动过的早餐,在桌子旁坐了下来,随后打了一个响指让侍从过来。不一会儿工夫,一顿豪华的早餐摆在了他的眼前。
与早已冷掉的将军们的早餐不同,热气腾腾的汤被摆上了桌面后,皇太子立刻无言地吃了起来。
虽然知道皇太子十分讨厌所谓礼节这类东西,不过对于自己叫过来的将军们,他竟然连一眼也没有看过。
终于等到他把头抬起来,想着应该会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又打了一个响指,让侍从换上一份蛋料理。一度回到桌子旁的萨斯,他的脸上又呈现出了焦躁的表情。就在他又想向别人找茬的时候。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用桌布擦一擦嘴后,基尔的口中蹦出了这句话。
从吓呆了的萨斯开始,环视着众位将军的基尔·梅菲乌斯说道:「请把力量借给我吧。」
2.
「借给你?」
最先回应的是伏路卡·巴兰。
究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呢,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呢,反正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来。
基尔继续开口:
「没错。你们带领的士兵有一部分留在这个比拉克,当然,照料他们所需的费用也不是一笔少数目。如果能成为这边的力量的话那么也可以当成是为了未来的投资,但是如果不能的话,那就只是浪费而已。希望你们能好好定下去留与否。给你们五天考虑的时间,相信是足够的了。」
「那就是说,如果跟随你、听从你的命令的话,就会与身处索隆的皇帝殿下战斗。是这个意思么?」
「战斗之外,能够成为卖点的能力你们有么?」
「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的是,你是要向皇帝殿下掀起反旗,让梅菲乌斯被名为内乱的火焰包围住么。」
「不要开玩笑了!「
萨斯喊道,并以使椅子向后倒下的气势重新站了起来。
「巴兰将军,没必要与这种诈欺师之流正常地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这家伙仅仅是伪装成皇太子的谋反者。到现在还说要借我们的力量?荒谬!一旦举剑交战,就应该战斗到某一方投降或者死亡为止。这就是武人的铁则。」
指向基尔的手指的前端像能喷出火焰一样。
于此相比,基尔却冷冷地说:「败给了区区的诈欺师,斯德乌斯家也不过如是阿。」
萨斯以能让同席的众人都能听到般,发出了响亮的咬牙的声音。
「你在乱说什么!我没有输。别忘了,你在和我单挑的时候逃走了。此等弱者无论说些什么,也不配进入斯德乌斯家的武人耳中。」
「如果说你没有输,所以没有战败,那么为什么你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与同伴高唱凯歌,把我这种诈欺师的头颅踏在脚下?不要把我捲入小屁孩中的争论中了,萨斯。」
基尔正言厉色地否定道。或许到现在才说不是很好,萨斯虽然是十二将里面最年少的,但是也比基尔要老七到八岁。
萨斯·斯德乌斯终于涨红了脸,现在以能轻易绞杀般的气势大叫道:
"你~你这混蛋,你杀的是梅菲乌斯人阿。将威胁国家的外敌打到,为了国民的安定而死才是武人的荣耀。但是,你这家伙用言语操纵梅菲乌斯人,并且让他们杀死同国的人。这种人,竟然还自称是皇太子,对于我们来说,还有比此事更侮辱的事情么!」
在图立尼亚的战斗中失去最多部下的是萨斯。也许在叫喊的同时也有所感触吧,只见他的眼中沁出了泪水。在消逝的生命中,不仅有年轻的士兵,也有一些从他父亲时代已经跟随他们出征的中队长。这些人在他小的时候经常跟他半玩耍般地挥剑练习对打,并且一直坚信着「萨斯肯定能够成为一个不输给父亲的、名声流传后世的勇将」。
各种各样的思绪像柴薪一样使萨斯的怒火喷涌而出,但是,这些怒火却无法融化在基尔眼神中固化了的坚冰。
「就这样放弃了的话,梅菲乌斯皇帝将会比现在杀死更多的梅菲乌斯人吧。」
「什么!」
「比如说」这次反过来,轮到基尔用手指指着萨斯,「不把军队和武装还给你们,只把你们三个光棍司令送回索隆,你们认为陛下会怎样处置你们呢。更何况,如果让陛下知道因为你想要与我单挑而导致部队失去了统帅,从而战败,他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