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眼前有一张令人怀念的面孔。
现在大约是黄昏时候,从窗外射入的光线将屋内染成了赤色。
碧莉娜·阿维尔眼睛一眨一眨地喊出声来——
「爷爷」
那张令人怀念的面孔微笑着看向碧莉娜。
「我又一次……又一次睡着了呢」
祖父吉奥鲁古·阿维尔笑着点点头。
一年四季,碧莉娜都会不时地离开宫廷到祖父那里住上一段日子。或是钓鱼,或者是一同去狩猎,或者是捉迷藏,或者是玩战争游戏,总之就是外出游玩。
每次碧莉娜玩累了困得要睡觉的时候,祖父吉奥鲁古总是会背着自己的孙女返回。而当碧莉娜在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祖父都是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是继续躺着休息呢,还是我那爱乱来的公主已经肚子饿地咕咕叫,该是去吃晚餐呢」
多么令人怀念的话语啊!以前祖父说完后,在手脚麻利的侍从和总是带着微笑的佣人帮助下,碧莉娜吃完晚餐。这之后,碧莉娜会激动地倚在祖父身边侧耳倾听他讲述古老的英雄故事。
(啊——)
碧莉娜的胸中酸酸甜甜的回忆如波纹在扩散着,其中一点水滴使睡眠激蕩,剧烈地疼痛起来。自己只是一味地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
(不能一直这样)
碧莉娜厉声地告诉自己。爷爷不应该在这里的,不对,不该在这里的应该是我才对。
(梦,是梦吗?)
碧莉娜如此说服自己。突然一股莫名的悲伤袭来,眼角不禁温热起来。
「爷爷,您来了啊,是您来了是吧。」
「啊啊,我来了」
「我一直都在对爷爷撒娇。明明我都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自己做好,不是自己做的可不行!可是,一到关键的时刻我就想着要见到爷爷,被爷爷斥责也好。爷爷您就是为此而来的是吧?为了斥责懦弱的碧莉娜而来的是吧?」
吉奥鲁古听着孙女的话语有些愣住了,「啊哦」一声挑起了眉梢。吉奥鲁古故意咳嗽了几声说道。
「不要紧的。在你离开皇宫前往梅菲乌斯的那刻,我就做好了今生无法与你相见的觉悟。如今这样相见,不,就算是在梦中能看到你,爷爷也就满足了。」
「那个时候的我真是笨蛋呢」
碧莉娜望向天花。那个天花与宫廷的天花不同,自己毫无印象。虽说这是梦境,看起来一切也不想自己理想的那般样子。
「那个时候我离开了加贝拉前往了梅菲乌斯。但是,我想着不久之后一定会和爷爷再次相见的。那个时候的我恨着梅菲乌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想着探查帝国的内情,掌握住让祖国胜利的秘密,然后凯旋归来。可是……」
「可是?」
「我即将不再是加贝拉王国的子民。」 碧莉娜眼神颤抖着,像是战场上报上名号準备战斗的将士一样,「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梅菲乌斯人。那里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那里的居民是我亲爱的子民。」
一瞬间,吉奥鲁古的表情变了。白眉挤在一起,嘴角也挑了起来。碧莉娜心中也是充满了郁结,因为事关两国,这么说简直就像是拉开弓对爷爷宣言一样。
考虑到吉奥鲁古·阿维尔的性格,他肯定会骂碧莉娜是「叛徒」。要是想想吉奥鲁古心中愤怒与悲伤的情绪的话,恐怕就不只是正面痛骂这么简单了。
「我很欣慰」吉奥鲁古微笑着说道,「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欣慰。」
「爷爷」
「无论你要去哪里,你都是我亲爱的碧莉娜。这任谁都无法改变。」
(爷爷)
碧莉娜重複地喊了一声,这一声没能发出声音来。感动至极,碧莉娜不禁想要坐起来。就在直起身子的时候,碧莉娜忽感头痛。她瘫软地要倒下去的时候,祖父伸出手将碧莉娜撑住。那是比记忆中还要纤细的胳膊,可是它的力道和肉感十分鲜明。
感受到吉奥鲁古体温的瞬间,碧莉娜猛地转过头来。
「爷,爷爷?」睁开像星星一闪一闪的獃滞眼睛,碧莉娜至今还在说着梦话,「真的,真的是爷爷您来了吗?」
「当然了」吉奥鲁古眯起一只眼睛说道,「就算你捨弃加贝拉公主的身份,你也是我的孙女,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惊讶与欢喜依次在碧莉娜的脑海中闪过,她慢慢地整理起记忆片段。
既然真正的爷爷在这里,那么这里肯定是加贝拉的领土。但是这里不是加贝拉的皇宫,也不是爷爷的住处。听说这里是泽伊姆要塞的一个房间。说起泽伊姆要塞,它是位于加贝拉的北部,临近恩德和梅菲乌斯的要塞。
「居然来到了这么遥远的地方……您的身体不要紧吧?」
「最近我的身体都还不错。半个月前我还骑马了,不必担心。」
听到祖父柔和的话语,看着祖父露出的慈祥微笑,碧莉娜逞强地背过头去。
碧莉娜这么的做的理由和刚才梦境中说的是一样的。
(自己不能这么撒娇了)
碧莉娜就是带着这样的一种心情。祖父虽然说自己的身体状态不错,可是正因为碧莉娜自己这么懦弱,不够可靠,所以祖父才会勉强自己这孱弱的身躯驱驰而来。
此时,祖父的手触摸着碧莉娜背过去的脸颊,那一忍再忍的情感如波浪一般即将喷涌而出。这份情感已经无法在忍住了,碧莉娜的眼角再次的温热起来,尽情地流出爱撒娇的泪水。碧莉娜转过身,倚在了祖父的身上。那个温度,那个味道,自己只是只是被爷爷和双亲保护着而已。那被温暖阳光沐浴的日子彷彿历历在目。
碧莉娜尽情地宣洩着。她将脸埋在了祖父的胸口,任凭怒涛般的言语迸射出来。想要将这思绪传达给谁,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承受这一切。在这恣意的宣洩面前,碧莉娜的心理防线轻易地就崩溃了。碧莉娜就这样随心所欲地如疾风暴雨吐露着心声。
比起那些将自己视作敌国的梅菲乌斯人,更多的梅菲乌斯人对碧莉娜要更为热情。就比如说那位和爷爷相似的西蒙,他始终贯彻自己的信念,可如今他已经逝去。相反,格鲁皇帝和爷爷好不相似,他不相信别人,也不为别人相信,十分轻易地就杀害家臣。为什么不跟爷爷一样呢?果然剑斗过于野蛮,自己实在没法喜欢。可是却是有人以此生存了下去……
「基尔皇子……」
顺着自己情绪吐露心声的碧莉娜,在突然说出皇子的名字后戛然而止。祖父稍稍露出微笑看着她。
「虽然还是个孩子,可他是位丝毫不可大意人物,对吧?」
祖父补充道。曾经帝都索隆发生了扎多·库奥库的谋反事件。碧莉娜曾写信将这个消息告诉过祖父,刚才的话是信上的一段文字。
「是的」碧莉娜一边流着泪一边微笑着说道。
「世人都说他是蠢蛋皇子。可是他拥有无法告知别人的秘密,而且常常固执地不肯向他人敞开心扉。」
碧莉娜嘴上说着,心中同时涌出了些思绪。自己虽然抱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可是只要被打从心底信赖的祖父拥入怀中,许许多多的事情就会畅快地说出来。拥有温暖的胸怀和可以尽情倾听自己言语的人在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可殿下他——)
碧莉娜想着,那位殿下是否也有这样的人在呢?
殿下肯定没有家人之爱。毕竟殿下都和自己的生父刀兵相见。生母已经亡故,现在的母亲和妹妹们都和殿下没有血缘关係。
希克、基里亚姆、凤·蓝与殿下有着不为人知的深厚联繫。其中的一人希克已经命丧战场,但是给人感觉他与殿下更是有一层不可告人的关係。
(对了)
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他就是原剑斗士欧鲁巴。只要皇子带有某种意图行动的时候,欧鲁巴一定会肩负起实现皇子目的重要责任。可以说,欧鲁巴是皇子最为信赖的男人。
话虽如此,可是这两人的交情根本无法想像出来。虽然有只要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不说话的原因。然而,自己对两人的关係认知仍有某种根本性的缺失,也许这只是碧莉娜误会也说不定。
「孤独」
碧莉娜嘟囔着。
「基尔·梅菲乌斯殿下是个孤独的人。说起来,强压群臣使之恐惧的格鲁皇帝陛下也是位孤独的人。为什么啊?爷爷,为政者都是这样的人吗?万人之上就一定要孤独吗?」
「确实有着样的一面」
吉奥鲁古点点头。他看着怀中的孙女慢慢地从一个只知道撒娇的孩子成长为王女。
「王是国家内唯一孤高的存在。即使想要实现某种愿望却偏偏达不到,越是期望,现实就越无动于衷。现在我不会和你去探讨历史,就现实中而言,被血脉相连的家人盯上性命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明白」
碧莉娜轻轻地点头。话题终于告一段落,自己再也不会说出那些无法控制的话语来了吧。
可是探究碧莉娜的真心,仍有一件需要向他人言明的事项。
那是——
(碧莉娜用这只手伤了人)
在和祖父谈话的同时,碧莉娜不知不觉地回想起来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加贝拉的。为了击败进犯梅菲乌斯的萨拉姆多,碧莉娜从皇帝格鲁那借了百名士兵,然后就是和萨拉姆多的部队直接对峙。
那个时候碧莉娜拿起了枪朝萨拉姆多的胸口开了一枪。
一直以来碧莉娜为了防身都有做用枪的训练。在西方的时候,自己也曾朝袭击村子的暗杀者开枪。不过那时瞄準的是敌人的脚部。
可是,这回不一样。
那一瞬间的记忆历历在目。扣动扳机的触感,朝萨拉姆多开枪——释放杀意的瞬间,这只手也予以了回应。虽然不是直接用剑切肉断骨,但是那个瞬间碧莉娜的指尖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然后亲手葬送了它。
碧莉娜没有后悔。
对碧莉娜而言,她肩负着这百名士兵的性命。在这百名士兵的身后还有帝都索隆。在更大后方,皇子基尔·梅菲乌斯与同伴们都在等着。
萨拉姆多是不得不征讨的对象。不只是对梅菲乌斯,对加贝拉而言,他同样是一个妨碍。他会阻挠皇子基尔与皇帝格鲁的直接对决。
(所以,我开枪了。所以,我不会后悔。)
碧莉娜反覆地想着。她内心很明白这些都不是为了说服自己而準备的借口。
祖父已经听说了事件的经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碧莉娜就得承受住结果。
祖父没有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玩得开心吗、要逃到什么地方去吗,这类的想法是碧莉娜最厌恶的。扣动扳机那时的觉悟已经失去了吧。
刚才谈论的皇子话题不该是隐藏在心中的秘话吗?不知何时癒合的伤口又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自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结上疮痂。在谁将此事言明之前,就让我一个人守望着伤痕就好了。
「爷爷」
说话的时候,碧莉娜恢複了以往的神情。
「嗯?」
「现在梅菲乌斯的情势如何?皇太子殿下採取了什么行动吗?」
「并没有引人注意的举动」像是要碧莉娜不要着急的样子,前代加贝拉的国王点着头,静静地推开孙女的肩膀,「自从你倒下不过才两天嘛」
碧莉娜醒来的时候,梅菲乌斯的皇太子还没有拿下涅达因。但是面对阿里翁,恩德已经採取了行动,分别向梅菲乌斯和加贝拉派出了求援的使者。
「阿里翁」
碧莉娜眯起了眼睛。在比拉克的时候,她已经听说了阿里翁的传闻。当然基尔·梅菲乌斯也知道这件事情。
「要是殿下的话,恐怕已经前往恩德了吧。现在的梅菲乌斯会如何行动呢?」
「呜」
吉奥鲁古与孙女再会以来一直保持的微笑立刻消失不见。碧莉娜察觉到祖父的变化。
「加贝拉将如何行动呢?」
听到孙女的问题,吉奥鲁古小声地叹息。
「现在没有行动,倒不如说无法行动吧。梅菲乌斯是父子相争,加贝拉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血脉相连的兄弟反目,事态毫无进展。」
2、
自从接到恩德公国的求援请求,加贝拉国内就争论不休。
名为阿里翁的强国终于向这边出手的事实,自然是让人人自危。
「现在首先能够确认的就是,卡赛利亚王子已经率领先头部队前来。」
「恩德与阿里翁两国因缘不浅。恩德的杰雷米亚公子带着魔道王朝的旗帜逃了出来向阿里翁求助,就阿里翁而言自然是不能放着不管,于是才派出了部队。」
此人的意思就是质疑阿里翁不会发动大规模的战争,他进一步的说道。
「被选为恩德下任大公的是艾力克公子。」
「说到艾力克公子,他不就是不久前入侵我加贝拉国境的人嘛。没有明确表示道歉,而且还将这样的人推向了王座,这难道不是轻视恩德与我加贝拉的友好关係吗?」
也有人抱着这样的感情论。
但是最先表达异议的不是别人,正是猛虎骑士团的泽诺·阿维尔。也就是,作为加贝拉的第二王子,在艾力克公子入侵加贝拉的时候与之刀剑相交的本人。
「迎头一击挫其锐气十分重要」
泽诺这么主张道,接着他也表达了率领部队前往恩德救援的想法。
「正是在战场上我与艾力克公子见过面,所以这次借力救援恩德下任大公是十分有意义的。」
在泽诺·阿维尔看来,毕竟还有萨拉姆多这件事情,因此得让国内分崩离析的言论早早结束才是。不知何时起,宫廷一部分人改变了对梅菲乌斯的看法。
正因为如此,作为王族的自己才更要起表率作用,泽诺如此考虑到。
评议会在国王的主持下召开了数次。
那时,泽诺表达了将穴熊骑士团加入救援的想法。穴熊骑士团正是无视王家意向自作主张入侵梅菲乌斯,由萨拉姆多担任副团长的部队。不用说,这段时间他们处于风口浪尖上。骑士团团长为了负起责任表示说以后会小心慎重行事,然而总有一天他会主动引咎辞职吧。话虽如此,泽诺还是强硬地将他拽到了评议会的现场。
评议会前大半进程都是按照泽诺的节奏进行的。毕竟,除了他之外,关于救援的事项没有其他人明确的表明立场。还有就是,最先将萨拉姆多的动向视为危险信号向王家直接请求阻止的是他,其后在泽伊姆要塞战斗中粉碎萨拉姆多阴谋的也是泽诺王子一人的功劳。
泽诺将军队编成直到出征日期的各种事项都乾净利索的决定了。他决断迅速与行动力在国内大为众人称道。
然而某人却对他这种不带个人意图的行为十分痛恨。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第一王子拉泽挞·阿维尔。
「说起来,泽伊姆要塞的战斗还不知道能不能视为弟弟的功劳呢。既然萨拉姆多是违背王命的重罪之人,那位泽诺也该是同罪。弟弟可是撇开王室,独自的使用武力。」
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能放过弟弟的罪过——他向自己的生父、国王艾因·阿维尔传达自己的意志。
「将弟弟打入牢房自然是不可。但是国王放任作为臣子的弟弟独断行为不管,不给予责罚,是无法给其他家臣树立榜样的。没有军令便可出动军队的权利除了王族没有人拥有。不处罚,便会在国内形成一股不稳的气氛。就算是形式上的,也必须给泽诺惩罚才行。」
原本拉泽挞这个人没有显着的才干,也没有太大的缺点。
(所以才适合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