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恩德公子艾力克其人正处于这场战斗的中心。 
周围一个个全副武装的恩德士兵以肉身为盾守护着公子,然而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粗声喘息,一个接着一个地吐血倒在了艾力克的脚边。 
一开始,艾力克就将长柄的斧枪投向逼近的敌人,拔出剑与敌人战斗。 
同时,阿里翁的卡赛利亚王子也是毫不手软。 
对恩德士兵而言,他们自然是想拿下对方的总大将。然而面对卡赛利亚,刚才他还在自己的眼前,下一个瞬间就翻身躲过右边刺过去的长枪,同时驱驰马往左边跳跃从背后将恩德兵斩杀。 
双方的总大将陷入混战之中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了。卡赛利亚不断移动,不断杀死对手。他那纤细的身体彷彿丝毫不知疲倦。 
艾力克是位优秀的武者,但是面对迫近的敌人也难免焦虑。而且现在还能看到戴兰那边烧红的天空。这份焦躁感将仅剩的体力毫不留情地夺去。 
「就是现在」 
突然一声高喊。 
是卡赛利亚。看到敌人阵型一角崩坏,卡赛利亚猛地冲进这个小小的突破口,不断前进。 
风翻卷着赤红的斗篷,它吸食人血,撒发着不祥气息。 
「公子,请退后——」 
虽然担任肉盾的士兵这么说,但是艾力克已经无路可退的。而且,刚刚还这么劝诫公子的士兵,在下个镜头里就被卡赛利亚的太刀刺穿了喉管死掉。 
「你的性命我收下了!」 
卡赛利亚高兴地大喊着。 
「谁会等死啊」 
艾力克应声回应。 
二人刀剑交锋。 
「戴兰陷落了哦,公子」 
卡赛利亚笑道。既然是以艾力克公子为对手,将戴兰陷落的消息告诉他,一定会让他更加的焦躁——然而我们的这位卡赛利亚王子只是单纯地想嘲笑对手、以此为乐罢了。 
「男人们都会成为阿里翁的奴隶,女人们都送给士兵,小鬼们高价卖给沿岸诸国。」 
(怎么会) 
艾力克仅仅是回以严峻的视线。公子勉勉强强将砍向肩膀的铁剑弹回。下一剑瞄準的是脑门,艾力克也总算是防住了。艾力克公子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一剑接着一剑,艾力克全身的每一块骨头彷彿都在打颤。卡赛利亚的身材并非十分高大,挥出的剑也没有那么沉重。但是,他总是能瞄準对手的要害处,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剑,这对那些力量型的士兵而言过于凌厉。 
(我们都是源于相同的王朝) 
「确实」 
看穿艾力克心思的卡赛利亚笑着说道。 
「所以,我们阿里翁才会收下你们的土地、财产、文化,还有人民。」 
卡赛利亚手上的这把剑是阿里翁首屈一指的锻造师普埃尔科斯打造的。这把为火与水精灵所加护、由已故的锻造师打造的剑,要是所有者能将其力量引发出来,能轻易地将岩石一分为二,且不伤及剑刃分毫。 
现在,艾力克的剑已经被砍断了。 
卡赛利亚毫不停滞地砍下下一剑。艾力克拚命地将身体扭向另一侧,但是肩膀还是被砍伤了。 
公子没有发出悲鸣声倒是值得讚扬,卡赛利亚的下一剑近在眼前。此时,有两名部下察觉到了公子的危机,其中一人因为专心主子而被敌人从背后用斧子砍倒,另一人因为距离太远赶不上。 
卡赛利亚——阿里翁的胜利就在眼前。 
卡赛利亚这么想到,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背后的气息。 
他想起来了。 
战马的蹄声、士兵的吼声、部下的动摇、吹来的风——身后的那股气息让卡赛利亚·杰亚米路回忆起了这些明明才过去不久的记忆。 
「卡赛利亚殿下!」 
战场的那头一名大叫着的传令兵赶了过来。当卡赛利亚注意传令兵的时候,他与艾力克之间的道路已经被恩德的士兵给挡住了。 
「我在这里」 
卡赛利亚愤恨地大叫。 
「从戴兰派来的援军攻过来了!」传令兵的声音透过四起的尘烟传了过来「是梅菲乌斯军。举着梅菲乌斯军旗的大量铁骑朝这边过来了!」 
「居然是梅菲乌斯。」 
艾力克和卡赛利亚同时低吟道,他们的脑中都想起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瞬间—— 
卡赛利亚·杰亚米路陷入了忘我的境界。 
那感觉就好像不知何时额头里被埋进了一根锐物,它突然迸发出热量,让自己明白自己还活在现实之中。 
(是他。) 
在戴兰的主城内,就差一步就可以「将军」。然而在那个节骨眼上,被这个男人阻挠了。而且自己还没能杀掉这个对手。 
(是他啊!) 
这回我明明可以为战争画上休止符,可那个男人又一次地出现在了我的背后! 
屈辱、愤怒,卡赛利亚的铁剑释放出了更强的热度。同时他又仰天大笑,无法抑制。 
卡赛利亚想都没想到,这家伙居然送上门来,给自己这个报仇的机会。 
他背向艾力克,一个命令都没有下达,便猛抽马鞭从士兵中强行突破。只要是挡路的士兵,不管是阿里翁的也好,还是恩德的也罢,卡赛利亚都会左右挥剑砍倒对方。现在的卡赛利亚已经分不清敌友了。 
结果,卡赛利亚所感受到那股气息,正是站在硝烟那头的男子。 
此刻,地面开始泛出淡白的光亮。 
在晨光之中,一支部队正逼近,它的先头是位年轻人。 
卡赛利亚下意识地将慌忙追上来的部下手中的火把夺去,将火把举过肩头,照亮前方。 
「报上你的名字」卡赛利亚高声地喊了出来,「我是阿里翁王国第一王子卡赛利亚·杰亚米路。想要这颗脑袋的话,就报上你的名字。」 
「梅菲乌斯皇太子基尔·梅菲乌斯」 
对手回应道。 
与卡赛利亚的声音相比,更加安静、平稳,渗入人心。 
然而欧鲁巴的眼中寄宿的战意如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他将手中的长枪扔掉,拔出了剑。 
「嚯,梅菲乌斯皇子!」 
卡赛利亚也将火把扔了出去。 
火把在空中划着弧线照亮前方的路,卡赛利亚同时踢着马沖了上去。 
基尔·梅菲乌斯採取相同的行动。 
空中,火把上松明的火星缓慢地落向地面。 
黑暗,也渐渐被朝阳染白,黑与白浑浊着。 
在这个瞬间,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一股莫名战意颳起的「风」席捲了所有人。 
如同舞台上演绎的一幕,右边卡赛利亚骑着战马飞驰而来,左边基尔伏身沖向对手。 
那两匹狂奔的战马口吐白沫、眼球瞪圆,双眼中都映射出对手的姿态。 
剎那间,阿里翁军总大将的剑一闪而过,梅菲乌斯军指挥官挥剑将其弹开。 
刀兵相接,火花四射。 
他们错身而过,接着再度交手。 
二人拉开距离调转马头。 
又一次碰撞! 
这回二人让马前进到最极限的距离再挥下剑。 
就在双方互相砍杀的地面,先前卡赛利亚扔出的松明仍散发出光亮。 
反射着松明火光的两柄剑泛出绯色光芒,纵横交错的战斗空间内只留下了残光。 
两人的力气、技巧都十分相当,可以说平分秋色吧。 
「库哇」 
卡赛利亚发出怪鸟般的叫声,无拘无束地挥着剑。 
「切」 
基尔·梅菲乌斯也回应着弹回攻击。 
当然,基尔并非一味防守。 
只要看到对手露出空隙就会下手。欧鲁巴从上下左右各处发动攻击,但并非攻向敌人的致命处。卡赛利亚或是低下头,或是挪开身体,或是举剑抵挡,十分漂亮地迴避掉对手攻击。 
卡赛利亚·杰亚米路一开始脑子里感受到的那股热量,现在他明白是什么了。 
是愤怒。 
是憎恶。 
要是这个男人还继续活下去的话,那么自己将永无宁日。 
刺向额头的铁剑会映出那个男人的嘲笑。即使抱了女人睡觉,自己恐怕也无法安眠。只要一想起那个男人嘲笑的嘴脸,卡赛利亚就会大叫着跳起来。就算鞭打数百名奴隶,或者将他们的脑袋都砍下来,即使自己沐浴在着惨绝人寰的尖叫与血柱之中,自己的身体仍会痛苦难耐。 
仅仅是与对方邂逅两次,阿里翁的王子已经产生了这样的执念。 
然而同时,在接下对手的剑,这边在不断地打退对手攻击、眼前闪过无数火花的时候,卡赛利亚的愤怒、憎恶这些感情都随着碰撞的钢铁发出的响声云消雾散了。 
感情、思考都失去了形态,它们显得毫无用处。在这场战斗之中,卡赛利亚自身化为铁剑的一部分沉浸到了厮杀之中。 
这和那时候一样啊。几乎忘记呼吸处于无意识地战斗中的卡赛利亚突然想了起来。 
那天,正是他第一次拿起剑。 
自出生那天,卡赛利亚就一直觉得欲求不满。 
他经常会变得十分暴躁。某种正体不明的情感一直在他的体内搅动,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将这份情绪释放出来,咬尽眼前所有的一切。 
有一天,当兰斯·马兹珀西科被带来要成为自己的剑术师傅的时候,卡赛利亚猛烈地反对。想让自己对别人言听计从,就算让我咬断舌头也别想。 
兰斯十分彻底地把卡赛利亚揍了一顿。 
当然,卡赛利亚也是拚命地还击。 
这一刻,卡赛利亚第一次体验到了「卡赛利亚」这个形态消失的感觉。愤怒、暴躁、荣耀,这些在钢铁碰撞散射火花的瞬间都消失了。彷彿这世上所有伟大的文化、各种色彩都归于虚无。 
那之后,卡赛利亚都会赶赴战场,冲锋陷阵。那时,他吼叫、他兴奋、他砍下对手首级——这些不过都是为了让自己体尝那种与钢铁化为一体的感觉。 
当然兰斯还是自己的师傅。要是单纯地比较剑术技巧,卡赛利亚比起要被钢铁吞噬的基尔·梅菲乌斯要胜上一筹。 
但是,与兰斯的对练没有「杀死对手」的前提。 
而与基尔为对手,自己必须拼上性命。 
所以,他冲进了这个这赌上性命充满杀意的漩涡之中。情感这种东西早已崩坏,他们所处的现实已经被吞噬。 
另一边—— 
基尔·梅菲乌斯也就是欧鲁巴陷入了相同的心境。 
正因为两人旗鼓相当,所以在这一瞬间他品尝到了无与伦比的快感。胜利与败北,生与死,当全身心置于这两者之间的时候,欧鲁巴那颤抖的身体发出了欢喜,并沉迷其中。 
皇太子的假面、周围的状况、恩德公国,这一切都被抛到了脑后。现在的欧鲁巴完全融入了剑的世界。 
和卡赛利亚一样,欧鲁巴现在的肉体、灵魂彷彿失去了形态,任凭漆黑的血液流淌着,在这斗争的漩涡中随波逐流。 
但是—— 
就在和卡赛利亚数十次交锋的剎那,他的后颈部感受到强烈的热量。 
头顶上是炎炎烈日。 
扑面而来的是欢呼。 
欧鲁巴的呼吸已经紊乱了。 
同时,某人的手触碰了自己的肩膀,欧鲁巴刚察觉到这只手将自己向后拉,远离着斗争的漩涡。 
(希克) 
欧鲁巴不禁愣住了。这是剑斗捲起的沙尘产生的幻影吗?这只手的主人就像是美貌的剑斗士希克的。 
这大概是死者的幻影吧,欧鲁巴想到。幻影忽然变成格威那粗壮的胳膊,接着它又变化成纤弱洁白的少女手臂。 
这些手臂拉着欧鲁巴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次的厮杀场面,一个又一个的画面刺激着他的神经。 
(是啊——是啊) 
欧鲁巴直视眼前的斗争漩涡,再次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