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皇宫的后方便是特雷兹口中的离宫,即皇室的别邸,访客要从新皇宫侧面通过重重关卡,再穿过一条长达十公里左右的林道才能抵达。离宫距湖畔有数百公尺远,建在一处山坡上。
那是一栋四层楼的建筑,地下一层、地上三层。屋基和外墙皆以灰色石材砌成,内部和屋顶则是木造,有一根烟囱伸出。屋顶的斜度和一般民宅一样,好让积雪自动滑落。
屋子的地坪近似正方形,边长约三十公尺,南面有一处可供停车的空地,玄关也在这一侧;北面位于下坡,所以一楼部分其实又分上下两层,地基则成了地下室。
房屋的外观很朴素,乍见之下倒像是山庄式的小民宿。十六年前与皇宫一同重建时,新女王法兰契斯卡下令、节省经费,不準将它兴建得华美气派。
伊库司皇室向来秉持秘密主义,当然更不会让一般国民看见这栋离宫,因此也就没必要用豪华的外观来展现权威了。
可想而知,离宫四周的可见範围内全无其他住家。从北坡望下去,可以饱览百余公里外的拉斯湖,天气好的时候,就连环绕着湖畔的群山峻岭也能尽收眼底。
女王和夫婿及梅莉儿公主三人平时都住在皇宫,在皇室警卫的全天侯保护下生活。女王公余时,或是想要只和家人相处时,就在这里排遣时光。
由于这个地区外围已有严格的进出管制,所以离宫中并没有穿着制服的皇室警卫,只有几个当年跟女王一起住在秘密山谷的村民,以僕从的身份照料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起居。
时间是晚上九点钟前。距新年只剩三个小时。
菲,菲欧娜小姐,法兰契斯卡小姐。您在里面吗?
一名胖壮的中年妇人敲了敲门,嘴里一面唤着女王的名字。她是僕从之一,模样就像个寻常的中年妇女,身上穿着连身长罩衫和围裙。
是,我在。
听见门里传来女性的回应,妇人便说了声恕我失礼,同时打开那扇门。门后是一个约莫套房般大小的衣帽间,里面挂着许多样式朴素的家居服。
菲成何体统呀你。
妇人嘀咕道。在成排的衣服堆中,这个国家的女王正和她的丈夫在拥吻。
女王还不到四十岁,是这个国家最年轻的女王。她的个子高,皮肤白皙,有着一头黑色短髮,总是穿着深蓝色的素麵长裙和白衬衫,一点儿也没有女王的架子。
身为女王时,她的名字是法兰契斯卡,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她的本名叫做菲欧娜,而那些人大多昵称她为菲。
紧紧环在女王纤腰上的那双手,则是发现壁画的历史英雄卡尔班奈迪。热情如火的他总是不看时间场所,兴之所至便要与爱妻热吻。
他比妻子高一个头,拥有一副锻炼过的强壮体魄。褐色的毛燥长发在颈后扎成一束,唇边和下巴都蓄着短髭。他穿着绿色的粗布长裤和灰色羊毛夹克,看起来也是一副邋遢样。年纪稍长,大约四十齣头。
在那名妇人开门之后,两夫妻又足足吻了四秒钟才分开。
是。準备好了吗?菲欧娜若无其事地向女刁人间道。
早就好了。
女妇人没好气地回答,接着又说:
客人马上就要来这里喊你女王陛下了,你们还真是的,你们俩感情好归好,但也要有点分寸哪。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话不像是一个僕从对女王所说,反倒像是邻居的大婶在教训年轻小女孩似的。不过,住在这栋屋子里的人可是没人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班奈迪以流利的洛克榭语说:
那我们也该走了。去闹它一整晚吧。
好吧只是,我偶尔也想过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新年。
妇人替他们扶着门,一面又在嘟囔:
拜託你们,待会儿可别在摄影机前做出像刚才那样的事情来啊。
两人相视一笑,接着菲欧娜表示:
那么
班奈迫接着点头:
趁现在再来一次。
于是,两人又吻成一团。
唉。
妇人早已是一脸快晕倒的表情。
刚过晚上九点。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离宫的窗口透出灯光,隐约映照出四周的雪景。雪势越来越急,肆无忌惮地为大地及屋顶盖上一层又一层白绒毯。
车头的灯光摇曳着接近。不久,一辆中型巴士踏着积雪而来。
二楼外墙上的灯亮了起来。面南的玄关走出两名年约五十岁的男性随从,準备迎接来客。巴士在明亮的玄关广场停下。
右侧车门开启。先走下来的是一名穿着大衣的中年男子。
请留心您的脚步。
男子说着,一面站在门边等侯下一个人下车。他也是僕从,之后下车的才是今晚的宾客。
接着走出巴士的是一名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女子。她有一张轮廓分明的秀丽容貌,却流露出不苟言笑的严厉气质,一头黑髮高高地盘在脑后,身着昂贵的毛皮大衣。
女子走下车,又往前走了几步,好让后面的人下车。
她停下脚步,默默仰望着眼前的建筑。
走出巴士的宾客一共是女性一名,男性八名。
男性都穿着深蓝色或黑色的西装,其中两名大约四十多岁,剩下五名则年纪较大,约五、六十岁,个个昂首挺胸,仪态极为端正。与莉莉亚她们同搭一班飞机的三名男士也在其中。他们走到巴士后车厢,合力将一只黑色的大箱子卸下来。
我们走吧,大小姐。
另一名头髮斑白的年长者对女子说道。
白雪已积在女子的头上。她沉默地朝长者看了一眼:
叫我领队。
貌美的她眼神锐利,清澈高亢的嗓音却只吐出一句冷冷的命令。说完,她径自走向玄关,迎向门口那一对穿着围裙、笑容可掬的中年夫妇。
对不起。我们走吧,领队。
长者隐约带着一丝喜色,改口说了一遍,然后跟在女子身后。
深夜十点。
别墅里,莉莉亚正在大快朵颐。
蛮好吃的。不对,是非常好吃。
她坐在餐桌前,面对着一盘又一盘重新热过的众多佳肴,身旁还有可供使唤的侍应生。
换这一道。醋也拿来。
是。
穿着围裙的特雷兹忙进忙出。奶油色的围裙上头还綉着一对鸳鸯,看起来十分可爱。
特雷兹把菜肴分装到她的小碟里,莉莉亚再满意地一扫而空。
嗯,这个也不错茶。
是。
屋子里只有莉莉亚和特雷兹两人。暖炉中燃着柴火,一壶滚水在上方喷着蒸汽。屋外的雪还是下得一样急。
每一道菜都好好吃。水也甘甜,所以茶也好喝。
我的荣幸。
特雷兹恭敬地低下头。莉莉亚说了一声嗯,故意以一副跩个二五八万的模样说:
别这么拘谨,你也坐下来一道吃吧。
你终于准我吃饭了啊
特雷兹脱下围裙,随便捲成一团后摆在空位上,便在莉莉亚对面的位子坐下。
长方形的餐桌上摆着许多美食,有醋渍炸小鱼、炖猪肉、蒸过的凉拌蔬菜、鹿肉派、炸南瓜镶肉,还有各类麵包和起司,此外更有飘着肉桂香的烤苹果,茶饮也有好几种茶叶和牛奶可供选择。每一壶茶外面都罩着保温用的棉布套,布套是以伊库司特有的拼布方式缝缀而成,极具传统风格。
太好吃了!该不会全是你煮的吧?
不是,我请一个很熟的阿姨帮我的。可惜没有年夜饭该有的烤鸡
特雷兹取一只大盘子,将自己要吃的分量全叠在上面。
好
他把叉子拿得跟一支铲子似的,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你的吃相好难看。吃慢一点。
被莉莉亚这么一说,特雷兹这才好好的拿起刀叉。
唔不好意思。
就像在饭店的餐厅用餐一样,他重新优雅地进食。
你好像很饿呢。
这还用说
特雷兹勉强空出嘴巴开口说道。
为了怕惹莉莉亚生气,特雷兹便等她睡到自然醒,之后又等她淋浴完毕,才开始一道一道地热菜。说也奇怪,他虽然饿,却坚持不偷吃。
我都等了那么久。
少挖苦我了。
明明是自己先起的话题,莉莉亚却三两下将话题结束。
话说回来,我妈妈到底打什么主意?
想起母亲竟然丢下女儿独自外出,莉莉亚一肚子疑问。
我不知道。
特雷兹佯装不知,莉莉亚倒也不在意。
算了,无所谓反正我吃我的。
说的也是,反正是最后一顿。
喂你干嘛讲这么不吉利的话。
什么哦我的意思是今年的啦!
哦,是吗?那好吧。
两人本来是边吃边聊,一大口一小句。
不久,他们就不再为聊天花力气了。
就在莉莉亚和特雷兹奋力地拿今年最后的晚餐大祭五脏庙时,离宫二楼的大厅也正要开始热闹起来。
四方形的大厅约和学校教室差不多大,外墙上有一面大窗。窗外没有露台,因此窗子开到成年人的腰际那么高。室内的两个角落各有一处暖炉,墙边摆着沙发,正中央则是一排餐桌。餐桌上摆的菜色和莉莉亚他们吃的很像,另有几种含酒精的饮料。
今晚的宾客们已在大厅里就座,离宫的僕从们则充当接待与侍应。晚宴的主人女王及其夫婿正在邻室等侯。
此间的僕从大约有十五人,都是从山谷小村的村民中挑选出来的,因此大多是有点儿岁数的中、老年人。
这些大叔大婶、老先生老太太各自负责上菜与分配饮品。他们都穿着普通的家居服,只在身上多罩了一件围裙,反倒显眼。
今晚宴请的宾客是劳里製片公司的一名女性和八名男性,他们在伊库司拍摄自然景观的纪录片,已经长达一年多。
男宾客们都穿着合身笔挺的西装并打上领带,左胸前别着写有姓氏的通行证兼名牌,好让初次见面的人认得。摄影器材则不见蹤影。
黑髮的女性坐在男士们中间身穿白衬衫和一袭剪裁得宜的黑色裤装。她的名牌上写着劳里两个字。宾客们都换下了雪靴,改穿低跟的鞋子。
各位来宾,久等了。法兰契斯卡陛下、班奈迪殿下驾到。
一位老妇人朗声如是宣布,却不像仪典卫兵那样威声慑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和另一名老妇人一起打开邻室的大门。扮演法兰契斯卡女王的菲欧娜便和丈夫奈迪并肩走人大厅,两人都穿着家居服饰,和先前一样。
一见主人驾到,男客们自然地鼓掌欢迎。
劳里却没有跟着拍手。她的眼神中毫无笑意,有的只是一抹兇恶的仇视。
领队,笑一笑。
经身旁的男士悄声提醒,她立刻藏起脸上的敌意。不到一秒钟,和善已极的笑容便覆上她秀丽的容貌。她也跟着众人一同鼓掌。
提醒她的男士姓艾柏,正是方才在玄关前喊她大小姐的人。
这时,满面笑容的菲欧娜已经走近餐桌。她在女子面前停下,伸出右手说:
终于见到你了,劳里小姐。我是法兰契斯卡。欢迎光临。
劳里的笑容不改,先向菲欧娜鞠躬,接着也伸出右手与她相握。
蒙您接见是我的荣幸,陛下。我是劳里製片代表,爱丽西亚劳里。
彼此彼此。我看了几部成品,觉得你们拍得非常美丽,完全掌握了伊库司托法原有的自然风貌。我由衷期待这部作品的完成。
菲欧娜坦诚地说道,而劳里只是恭谨且简短地道谢。
接着,菲欧娜向众人介绍班奈迪,劳里也简单的介绍她的部属。僕从们在这时端上装有啤酒的玻璃杯,供进餐前的乾杯用。
女王开始致词。先向摄影班的辛劳致意,接着嘉慰晚宴僕从,再略述对王国与新年的心愿。最后,菲欧娜举起酒杯。
愿各位享受今晚的盛宴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