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是刚过晚上七点钟不久。
这里是治水村郊外的一栋两层楼老式住宅,一名中年男子正在厨房里做着料理。
男子的体型瘦高。工作服上面围着一条画有猫熊图案的围裙,脸上戴着一副方框眼镜,整张脸看起来就是很没有福分的样子。
他叫高村直太郎,是一名默默无名的科幻作小说家,同时也是直树非常缺乏常识的父亲。
他一面哼着老旧的演歌,一面将味噌丢进锅中。其实一般来说,先以滤网细磨让味噌溶化会比较美味,但是对于这个只有父子俩的家庭而言,并不需要如此讲究。
直太郎用杓子搅拌了一下,接着稍微尝了一口。
「嗯,味道还算可以吧。」
刚好,这时另一边以瓦斯炉在烤的小鱼串也已经烤好了。
「喂~~~直树。差不多可以开饭罗~~~」
他朝着二楼如此喊道。过了一会儿,直树便咚咚咚地走下了楼梯,来到了厨房。
「又是烤鱼串啊?」
直树嘴里虽然抱怨着菜色,但是他也很明白自己是生在一向贫穷的父子家庭中,有烤鱼串可以吃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直树添了白饭、盛了味噌汤,再将烤鱼串装在盘子上。之后只要再从冰箱里将前一天剩下的腌瓜和盒装牛奶拿出来,晚饭的準备就算完成了。
「我开动了。」
父子俩双手合十,说完后便开始享用起晚餐。
看着以喝牛奶代替茶水配饭的直树,直太郎忍不住感慨地点了点头。
「每次看都让我忍不住觉得很感慨呢。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够喝牛奶喝得如此津津有味。」
直太郎以一副自以为很了解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看来你前阵子去牧场帮忙的决定是正确的。跟牛只以及大自然近距离接触,总算让你变导下再讨厌牛奶。这或许可以说是乡村厉害的地方吧。」直树听了只能露出尴尬的笑容。毕竟,这个克服了讨厌牛奶毛病的丰功伟业背后,还隐藏着一段恐怖至极的体验。
他一度被化为怪物的五十头吸血牛袭击,还差一点就被它们从头到脚啃个精光。
由于忍不住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直树连忙摇了摇头。他可不想让好个容易快治好的心灵创伤再度複发。
直太郎看着已经喝光牛奶,正在大口吃着烤鱼串的直树,开口询问:
「对了,直树。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你在学校有没有被大家疏远的情形发生啊?没问题吗?」
「被疏远?」
自从辛苦地克服了因牛而起的心灵创伤,变得能够在教室里喝光牛奶之后,直树已经与班上同学打成了一片。
虽然说,直树身为班上唯一的人类,或许可以说跟大家不同挂,但是就只有这件事情他可不想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这样啊,如果没问题就好了。」
直太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老爸,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啦,我老是觉得村里的人好像都避我避得远远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所有村民都误以为直太郎热爱大蒜,甚至连骨子里都已经充满了大蒜的味道。
不过,也正是基于这个理由他才没有被吸血,所以反倒是该感谢那些村民避着他吧。
话虽如此,直树却无法将这个事实告诉父亲。为了安全起见,关于这个村子的真实面貌,还是继续向直太郎保密比较好。
「他们一定是觉得科幻作家很稀奇啦。」
直树随便敷衍了几句后,打开了电视机的开关。
这个时间刚好在播报新闻。
『接下来是关于亚洲田径大赛的最新报导。日本国家代表队的早山俊介选手,在男子l500公尺竞赛项目中勇夺冠军。』
伴随着女主播的说明,画面上播放了田径选手在跑道上宾士的影像。
「喔,真是了不起啊。」
直太郎发出了钦佩的感叹。
「三十二岁已经是必须考虑退休的年纪了呢。他一定是奋力不懈地持续练习,才能赢得这次的冠军吧。」
也劲作夸张地点着头。
「我也不能输给他。必须一点一滴累积实力,总有一天,我绝对要写出一部让全日本都为之惊艳的科幻鉅作来。」
直树露出毫无信心的表情,看着紧握拳头诉说着志向的直太郎。
「把目标设高一点是无所谓啦。不过拜託你要小心,别让我们家唯一的固定收入——也就是科幻杂誌上的连载小说给腰斩了。这个月的稿子已经完成了吗?」
「呃,我还没有写完耶。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啊!」
直太郎表现出一副『哎呀~真伤脑筋耶~』的态度,轻浮地笑着。
「要是能碰上什么令人不敢置信的稀奇体验,我就能照实写下来了。」
甚至还事不关己地这么说道。
(你所谓不敢置信的稀奇体验,现在已经是进行式了啦。因为你跟你的儿子,就住在一个全是吸血鬼的村子里啊。)
直树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连同有点烤焦的鱼串一同吞进肚子里。
2
宣告本日最后一堂课已经结束的铃声在校舍里回蕩着。
「呼~终于结束了。」
直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透过窗户看着天空。其实不需要确认也知道结果,今天治水村的天空依旧是乌云密布。
接着,他的肚子发出了一个咕噜咕噜的可爱声响。
「啊,记得午休时有到福利社去买了东西。」
直树说完后,将手伸进放在桌子旁边的书包,拿出一个装了优格的容器。
掀开盖子上的铝箔后,他以塑胶汤匙开始吃着优格。一阵酸甜与牛奶的风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这是直树十六年来因为讨厌而从来没吃过的食物。对于这个味道,他甚至感到有些新鲜。
「啊~~~真好吃。」
直树忍不住对嘴里的美味感动到落泪。
(真教人无法想像,这东西居然是以那种怪物的牛奶做成的。)
直树心里正如此想着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看来已经没有问题了。」
「咦?」
直树转过头去,季代实就站在自己的身旁。她以一贯的冷淡表情看着直树。
季代实看到直树似乎没有听懂而愣住的模样,伸手指了指装着优格的容器。
上头除了写着『治水村优格』之外,还有一个写实的乳牛图案。
直树嘟着嘴,要季代实别小看他。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我早就已经学会了。」
「学会?」
「对啊,这可是必杀技喔。你看我的眼睛。」
直树指着自己的眼睛,努力作出斗鸡眼的表情给季代实看。接着,又小声地说明着:
「只要像这样将眼睛往鼻子的方向集中,就可以让视线变得模糊了。有了这招,不管碰到什么样的牛图案我都不怕了。」
「这也就表示,你还没有完全克服恐惧症是吧。」
季代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继续追问:
「对了,直树,你放学后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就跟平常一样直接回家,然后打电动吧。」
「这样啊,意思就是说你很閑罗。」
季代实单方面地如此认定。
「我发现戏剧社的遮光幕上有破洞。如果你肯帮忙修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钦~~~」
直树毫不掩饰地发出不情愿的声音。
「我又不是戏剧社的社员,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直树,你以为自己现在还能活得好端端的,是靠谁帮忙的呢?」
季代实以捉弄人的口吻说道。
「那天要不是有我们在,你大概早就被那些牛给从头到脚啃个精光了吧?」
直树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浑身颤抖着。
但是,他还是拚了命地提出抗议。
「我之所以会碰上那种惨事,都是因为事先没有人告诉我牧场的牛有这么恐怖吧?这表示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你们帮助我是应该的啊。」
「啊,还不止那件事呢。你在教室里吃饭糰,被班上同学以异样眼光注视的时候,我也救了你一次吧?要是那时候我置之不理,你搞不好已经被全班同学咬得全身都是齿痕了……」
直树顿时理解多说无益这句话。只要他继续以人类的身分待在这个村子里,便对季代实她们有所亏欠,而且还是同一个把柄。
只是帮忙修个布幕,或许还算是便宜的代价吧。
「了解,我知道了。只要帮你修补遮光幕就行了吧?」
「谢谢,直树真是通情达理。」
语毕,季代实又玩笑似的补了一句:
「如果你想要成为社员也没关係喔,我们很欢迎男学生加入。」
直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他将剩下的优格一口气扒进嘴里。随手将空容器丢进垃圾桶之后,便提着书包站起身。
不过,就在这时候——
「打扰一下!」
活力十足地问候一声之后,冲进二年C班教室的是穿着体育服的女学生。而且还不只一个,而是有五、六个人一起过来。
「嗯~」
一群少女在教室里左顾右盼,一看到直树便喊了出来。
「找到了!!!」
她们冲到直树面前后,异口同声地喊着:
「高村学长!!!请你负起责任来!!!你这样还算是个男人吗!?」
「什什什、什么!?」
直树脸色大变。
在这种情势下被人说了这句话,正值青春期的直树脑中很自然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没错,那就是『有了孩子』。
「等等等等一下,虽然你们要我负起责任,但我们都还只是高中生而已。况且,我跟你们现在才第一次碰面吧。」
直树面红耳赤地胡乱辩白着。
「才不是说我们呢!我们说的是利根崎学姊!」
利根崎……直树想起那是智衣的姓氏。
(也就是说,她们误会我跟智衣是那种关係罗?)
直树尽全力主张自己的无辜。
「你们误会了!我跟智衣感情虽然不错,但也还没有进展到那种程度啊!」
直树如此吼完后,突然察觉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等等!这么说的话,难道智衣她……!?她怀孕了吗!!!)
这种时候,身为朋友的他该怎么做才好呢?如果智衣下定决心要把小孩生下来,自己是不是应该率先发动募款之类的呢?
直树一脸认真地思考着这些事,季代实则是没好气地小声说道:
「虽然我不打算问直树现在在想什么,不过我敢说你绝对是想错了。」
季代实说完之后,把脸转向那些女学生。
「你们是田径社一年级的学生对吧?为什么要直树负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