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个手提袋。
黑色的大手提袋。
由于是皮革製成的,乍看之下像是旅行用的行李袋。外观除了金属握把与皮带扣环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以一个女高中生每天提着上学的手提包来说,样式实在不够可爱。
如果说这个手提袋里还有另一个广阔的世界,你会相信吗?
若非手提袋里的居民『阿赖耶识』与『守护灵』出现在面前,或者自己被拉进手提袋里亲眼见识过『囊界』,恐怕平泽衡怎么也无法相信如此荒唐的事。
可是,现在的阿衡已经知道这种荒唐的事完全属实,知道在梦里看得见的世界,其实存在于这个黑色手提包里——而且也知道只会在恶梦中出现的人物,有时候也会跑出来『外界』,让自己以及身边的人陷入麻烦。
因为阿衡自己就吃过这样的苦头。
经历过各种惨痛经验的他,事后回想起来,深刻地体会到:「唉,当时只要梢有差错,自己或许就会小命不保」。
儘管如此,阿衡并不讨厌手提袋在他身旁。
说得精确一点,阿衡是不讨厌手提包的拥有者白山同学就在他身边。
岂止是不讨厌而已。当阿衡知道她和自己同样都加入了『图书馆社』的时候,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内心却是雀跃不已。
至于为何如此开心——因为也没有特别去思考的必要,所以他也从没仔细想过。
单纯觉得很开心。白山同学文静、害羞又胆小,但敞开心房接纳他人时,笑容又那么惹人怜爱,光是待在白山同学身旁,阿衡就会感到非常开心。
总之,原因就是这样。
对阿衡来说,从白山同学加入『图书馆社』一个月以来,原本只是忧郁来源的社团活动时问,变成了他最快乐的时光。
(B6。)
(落水。)
午休时间,在恢複平静的图书馆里,阿衡与白山同学正在进行这样的『对话』。
教王护国学园里有一间图书馆。与拥有三干名学生的巨大学园非常相称,图书馆的藏书之多与佔地规模之大,也很值得夸耀。红砖外墙上攀爬着让人有历史悠久之感的藤蔓。
图书馆的装潢也非常豪华。苔绿色的绒毛地毯搭配橡木书架,二楼垂挂的吊灯,发出柔和的光线映照馆内,散发出一股庄严的气氛。
话虽如此,图书馆的使用者却少得可怜。
理由很简单。从校园的核心建筑物要到图书馆的路程,来回得走上十分钟。
只不过十分钟听起来或许可笑,但是其实不然,对于学生来说,一分钟的自由时间与一滴血同样宝贵。这年纪的学生们,对于聊天、运动、对战游戏之类的事物非常有兴趣,自然不会在午休时间到『禁止交谈』的图书馆去。
因此图书馆门可啰雀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负责处理借还书作业的阿衡与白山同学当然非常的清閑。
所以两人兴緻勃勃地玩着纸上潜艇游戏也是没办法的事。
(H7。)
阿衡在便条纸上写完之后,把便条纸推到白山同学面前。白山同学就在借还书柜檯后方坐在阿衡的身边,正在整理还书,她斜眼偷瞄刚才的便条纸,然后一把拿了过去,视线在纸上扫过——侧脸的表情相当紧绷。
「那、那个——麻烦一下。」
阿衡回过神拾起头之后,看见有读者把书交到他眼前,那是一名跟自己同样是一年级的男学生。他偷瞄着正在便条纸上写字的白山同学。阿衡假装没有察觉,在借还书卡填上日期后,把书递给那个男学生。
「来,好了。请记得在一周之内归还。」
「谢、谢谢——」
男学生收下了书,把停留在白山同学身上的视线栘回借阅柜檯。相对地,白山同学——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把方才专注写好的便条纸推到阿衡面前。
「命中了!为什么你猜得到啊::我选D1!)
看完这行字之后,阿衡微微一笑。他稍微瞄了一下白山同学,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不像平常那样羞怯,而是鼓起了双颊,感觉有点不开心的样子。
连这种表情都很可爱。阿街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快速地在便条纸上写完字后推了过去。
(落水。因为白山同学把想法写在脸上啰!G6!)
白山同学看完便条纸之后,连忙用力擦了擦自己的脸。
(落水。都只有阿衡猜中,太好诈了啦!请给我一点点提示啦。H7!)
(落水。反正你尽量不要把航空母舰画在角落的格子里。G7。)
「命中。好过分,再中一次我就全军覆没了。E5。)
白山同学轻轻抱头,看着自己的航海图。阿衡也看了看自己的航海图,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命中,沉没了。白山同学做得不错嘛。F6!)
接过便条纸并看完后,白山同学脸上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她那单纯的喜悦,就像圣诞夜抬头凝视夜空、期盼圣诞老公公到来的小孩。阿衡心想,玩这么简单的游戏竟然能高兴成这样,也算是一种才能吧。
顺道一提,潜艇游戏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桌上型游戏。
游戏过程可以不需发出任何声音,只要有两张『航海图』、一张『指令书』以及铅笔就够了。就算是在超无聊的课堂上也可以玩。
游戏方式如下。首先,8*8的六十四宫格『航海图』上浮着许多船只,玩家要用飞弹射击对手『航海图』上的空格,把对方的船只击沉,最后由击沉对方船只较多的一方获胜。
只是,在这些船只之中有一艘主舰『航空母舰』,只要航空母舰沉没,这时候玩家就输了。相对地,在游戏设定里,『航空母舰』的耐久力也比其他船只高,可以承受三枚飞弹的攻击。
因此,这个游戏的诀窍,就在于飞弹如果击中了敌舰,而且它没有沉没时,下次飞弹就会逐一攻击四周的区域。所以阿衡为了击沉白山同学的航空母舰,正在不断进行轰击——
接过便条纸的白山同学嫣然一笑。
(没命中!我有获得第一胜的预感!D5。)
看着白山同学充满自信的文字,阿衡只是眨一眨眼,接着又写了回去。
(落水。F7。)
白山同学侧脸的表情冻结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白山同学只是垂下睫毛凝视着阿衡所写的字,但那双眼睛却时不时地瞥向阿衡。然后,白山同学背对阿衡,开始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写些什么,眼睛也不看着阿衡,悄悄地将便条纸推了过去。
(真的不重新考虑吗?)
竟然是停战宣言!
不过,游戏是很残酷的,所以阿衡轻轻摇了摇头再度写字。
(F7。)
(重新考虑一下啦。)
(F7。)
(我是为你好哦!真的啦!你一定不会命中的!)
(那就是D7了。)
白山同学眼睁睁地看着航空母舰被击沉了。
白山同学伏身趴在借书柜檯上,几乎快七窍生烟了。阿衡以同情的眼神凝视着被技术击倒的对手。
「……那个——」
读者在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阿衡稍微伸个懒腰之后身体往前倾。
「啊,不好意思。请问您要借书吗——」
阿衡一开口就发现不对了。
眼前是一张有印象的脸孔,也就是刚刚才借了书的那个男学生。男孩拨了拨自己长长的浏海,感觉有点不安。
「不、不是的,我不是要借书,我——有点事想……」
男学生一边说着,一边瞥向白山同学,阿衡不禁感到疑惑,揣测对方的来意——
出乎意料地,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阿衡吓了一跳看向旁边。是白山同学。她睁大双眸,流露出无法置信的眼神,泛着悔恨的泪光。她发出像幼儿般「呜呜呜」的咽呜声,再度抡起粉拳挝打着阿衡的肩膀。
「阿衡你好坏!人家好不容易都快赢了,你还把人家的船弄沉!」
明明故意让她也会惹她生气,白山同学还是低声地嚷嚷起来,咚咚咚地槌着阿衡。虽然一点也不痛,但阿衡还是有点着急。
「白山同学、白山同学,先等一下,你看。」
阿衡朝男学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白山同学噘着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了过去——
她又冻结住了。
在男学生的视线之下,白山同学彷彿石化不动。接着她缓缓地移动了其中一只手,拿起『指令书』遮住自己的脸。没遮到的耳朵变得赤红。她好像忘记自己的身体远比便条纸来得大。
「……那么,请问有什么事吗?」
暂时对白山同学置之不理(也有体贴她的意思),阿衡照常进行借还书的工作。男学生就这样把书抱在胸前,十分地局促不安。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对着白山同学说:
「那、那个,白山閑花同学!——可以借一步说话吗?我、我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阿衡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猜到事情多半会这么发展。
「……咦?我、我吗?」
「他都指明了你不是吗?」
「咦、啊、也、也对。嗯。是!——什、什么事呢?」
白山同学以小动物般的胆怯声音询问那位男学生。明明可以面不改色对阿衡粉拳伺候,但是在面对其他人时,白山同学依然是个害羞胆小、遇事畏缩不前的女孩。
证据就是——白山同学为了掩饰自己的害怕,正悄悄地抓住阿衡的袖子不放。
男学生注意到这个动作,于是瞪了阿衡一眼。阿衡对自己被瞪也感到困扰。
「因为,那个……有很重要的事——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即使如此男学生也不肯放弃。似乎只中一枚飞弹仍不会轻易被击沉,他探出身子越过借书柜檯,朝着白山同学的方向逼近。这么一来,白山同学反而更加害怕,像是要藏在阿衡身后似的低声嗫嚅:
「即、即使你这么说,我也——阿衡,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第二枚飞弹也命中了。着弹点是男学生的心。
男学生像是要支撑摇摇欲坠的上半身似的,双手用力撑住借还书柜檯,接着低下头调整呼吸,压抑自己的心痛之后再度抬起了头。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是我跟你两个人单独谈。」
「两、两、个人单独谈?这、这个有点——对、对了,我现在还在工作,那个、这个……忙不过来,可以说抽不出时间来——」
刚刚明明就在玩潜艇游戏。
男学生当然也没被这种藉口敷衍过去,身子又更逼近她了。
「那不然我等到你工作结束也没关係。请你放学后到图书馆门口来,让我在那里跟你说些话。」
「放、放学后?这个、那个、嗯……」
白山同学胆怯地躲到阿衡的背后去,男学生利刃般的视线,自然便朝着阿衡直射而来,阿衡乾脆别开目光,盯着书架上方发獃,不积极参与两人之间的对话。
再怎么说,就阿衡所知,有『重要的事』要跟白山同学说的人,现在已经是第五个了。要是每个都插手去管的话,事情会没完没了。
白山同学抱着阿衡的手臂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畏缩地抬头迎向男学生认真的眼神,她这么回答:
「……我想带阿衡一起去,可以吗?」
击沉。
『咚!』一声,男学生用前额撞了借还书柜檯。再度抬头的时候,眼神已呈现槁木死灰的状态。他看着抱着阿衡(至少看上去像是这样)的白山同学,「咕噜」一声咽下口水后,神情落寞地说:
「……我、我明白了。不用了……不好意思,造成你的困扰……」
男学生喃喃自语地说着,身形踉舱地离开了图书馆。
白山同学一脸疑惑地目送着男学生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近距离地抬头看着阿衡。
「最、最近好多人这样哦,为什么呢?」
阿衡耸了耸肩膀。
「……谁知道,我也不太清楚。」
阿衡这么回答。他一点儿也不想告诉白山同学,方才那些互动的真正意义何在。
最近,爱慕白山同学的男学生频繁地出现。
话虽如此,但身为当事人的白山同学丝毫没有察觉,这也是件挺幽默的事。
白山同学当然没有玩弄男人心的意思,只是单纯地不晓得自己是被别人告白了——正确来说应该是即将被告白。
「如果太吵的话,远咲学姊会生气的。」
微微抬起下巴的白山同学,以一脸纯真的表情这么说道。阿衡在心中默默地祝福刚才那位男学生——然后他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的确,白山同学超级可爱,如丝绢般滑顺的纯白秀髮,让她即使不愿意,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隐藏在神秘发色下的双瞳,总是安详地低垂着,犹如被雨水濡湿的百合花般,酝酿出一股静谧的气质。只是看着她内心就会感到平静,会想陪伴在身边保护她——白山同学就是这样的女孩。
可是,即使她再怎么可爱,过去也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形。为什么最近这一阵子,少年们就像见到花的虫儿般,拚命地想靠近她呢?
阿衡疑惑地看着白山同学,惹来对方的疑惑,她问道:
「怎么了,阿衡?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啊。没、没事,白山同学。」
「嗯……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