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慢啊……」
垂峰望向人山人海,喃喃自语。
绍景四年元宵。彩灯笼千千万万,如覆夜空,装点京城大道,道若天中银汉。盛装男女往来、邂逅,处处描绘恋之花纹,万紫千红。
今夜,垂峰扮作豪商,前来观灯。
宫中亦办元宵节宴,但他无论如何,也想至京城大道一游。他想重过四年前,那未能与夕丽相识之元宵。
树形大灯架上,燃起无数灯火,照计画,他将于此火树之下,与良家千金装扮的夕丽相遇。可约定时间早过,夕丽却迟迟未来。
「这夕丽,到底去哪儿閑逛了。我都等许久了。」
「咦,您能说这话吗?」
暗奴配合主君,一身随从装束,大方微笑道。
「老爷还不认识危家小姐。不该知道她的名字吧?」
暗奴笑着指出,垂峰便沉默了。
依垂峰自想的情节,今夜,将与夕丽初遇。
自然,这不过预先商定的戏,但欲重行未能与她邂逅的四年前元宵,此番设计必不可少。
(她没在某处,听别的男人甜言蜜语吧?)
良家千金装束的夕丽仍未现身。她在故弄玄虚,不让他见到。虽说不见也知是美丽动人,但正因如此,才令垂峰担心。
元宵节为男女邂逅之时。
小姐打扮的夕丽四处漫步,定会招男人蜂拥而来。虽说有扮作随从的色内监和近侍方雨果与夕丽同行,但垂峰却无法放下心中的挂虑。
「等待的时候,去看看踏歌如何?」
暗奴望向广场。
那里数名少女盛装艳服,手手相牵,衣袖翻飞,载歌载舞。此即名为踏歌的歌舞,为元宵节精彩演出之一。男人于歌舞少女中,寻觅心仪美人,为追求中意者煞费苦心。
「奴也是,在踏歌中初见荆妻。」
暗奴怀念般眯起双眼。
「荆妻比任何人都耀眼,令我一见倾心。一曲毕,奴马上想前去搭话,可眨眼间,荆妻便被群男围住,奴甚至无法接近。」
之后,他幸运地与她单独相处,结伴欣然赏灯。
「不巧,我一见锺情之人已经定了。我对踏歌女子们没兴趣。」
「您别这样说。没準,危家小姐也正看踏歌。」
一想或许夕丽在此,目光不禁飞向广场。他立刻兴緻勃勃,细细凝望,可观客之中,并无似是夕丽的美姬。
他失了兴趣,正要移开视线之时。
他在娇艳众少女圈中,见到位分外美丽的小姐。
花颜浸染银镯光辉,溢满明朗笑容。伴她轻快舞动,衣袖翩翩飞扬,袖上饰花卉,黑髮结髻,金步摇若流星明灭。髮式虽为小姐风格,但一看便知是夕丽。
顷刻,其他少女无影无蹤。这是他初见夕丽小姐打扮。想来四年前,亦是如此杂在少女中起舞。想来是回绝众多男人之邀,与比剑良看了灯。
他甚至忘却呼吸,出神之间,踏歌已毕。
少女之圈刚散,众男便似久等般,奔向看中的美人。垂峰出师已晚。
回过神来,夕丽已被崇拜者团团围住。
「这实在有趣。老爷竟和奴过去,陷于同样处境。」
暗奴通晓般笑道。执着劝垂峰观踏歌,定是因其早知夕丽参加。
「我可不会蹈你覆辙。」
垂峰粗暴丢下话,冲破龌龊人群。连连推开碍事者,挣扎到夕丽身旁,攥住她手。
「别嬉皮笑脸和我妻子搭话。」
他拉她快步离开喧嚣。后方响起男人们「你有丈夫啊」的露骨遗憾声。
「我还不是你妻子哦?我们今夜才初次见面。」
「不说那些,你为何参加踏歌?你可是有孕在身。跺脚起舞很危险吧。」
二人停在深红彩灯下。他察看她可有不适,然夕丽神采奕奕,面颊飞红。
「我正走去火树,却被某家千金邀请。踏歌只能未婚女子参加,但今夜我是小姐,所以无妨吧?」
「妨碍大了。刚才,初见你的男人不就一拥而上吗?你有夫君,和男人们亲密交谈,可是寡廉鲜耻。」
「什么,你说我寡廉鲜耻?」
「当然。那群人看你,眼中满是别有用心。真是,一群不可原谅的东西。真想立刻挑明身份,把他们一个不剩,统统拿下大狱。」
一想起便怒火中烧。呆望着夕丽的好男人,只有垂峰。
「幸亏我发现了你,若我发现晚了,恐怕那群人要对你纠缠不休。虽说有人盯着,你也太粗心大意。该小心些。毕竟此处并非后宫。」
「总之,你是吃醋了?」
夕丽欢喜难耐般嘴角飞扬。
「不行吗?我可是你夫君。妻子被其他男人围住,任谁也会动怒。」
「我可是小姐。没有夫君。」
「戏到此为止吧。你是我妻子。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
烧灼胸膛的念想倾吐而出,他握住夕丽之手。
「我看见你在踏歌圈中时,惊得屏息。宛若看着四年前的危夕丽。」
「我今夜是第一次踏歌。」
「那、比驸马没见过你的舞吧?太好了。」
「你还在吃醋?」
「我无一日不吃醋。不独佔你,便无法安心。」
「……我也是,总在吃醋啊。」
夕丽回握垂峰之手,羞涩沾湿双瞳,凝望垂峰。
「你看了踏歌,可有被别家小姐迷住?」
「怎么可能。其他女人根本入不了我眼中。我看到的,只有你。」
「你喜欢我跳的舞吗?」
「看一天也不会厌。但可惜,距离太远,听不到歌声。」
「我可没唱歌。只是假装唱。」
「原来如此。怪不得男人们围上你。因为没听见你歌声吧?」
「什么!你这话真过分!」
见夕丽柳眉倒竖,垂峰笑得双肩轻摇。
「惹你生气了,买些什么以表歉意吧。」
「便宜货可不行。」
夕丽目光炯炯,逛起街边小摊。垂峰跟在后面,看她好似花间飞来飞去的蝴蝶。
「哪个好呢。」
首饰摊旁,夕丽拿起绿手镯与红手镯。
「绿我喜欢,但红也极好。可红也觉得太花哨……」
她一本正经烦恼的模样,甚是可人。
「你喜欢哪个?」
「都买了不就行了。」
「真是,别敷衍,好好选。」
她绿镯戴上右手,红镯戴上左手,让垂峰细看。
「我想想啊,绿很配你,但红也难捨。红的光润又华贵。」
「那,选红的?」
「等等。细细一看,还是绿衬你肤白。」
「那选绿的。」
「别急下结论。我还在斟酌。」
绿色红色均配夕丽。二中择一,颇为困难。
「选绿……不、红的更……还是绿吧。」
「啊啊真是!优柔寡断!」
「你让我好好选,我才认真选的。」
「交给你选,天都亮了。我来选。」
夕丽将绿镯递还店主。付了钱,离开小摊。夕丽哼着拙劣小曲,二人牵手,不知不觉间,回至火树下。
「为何选红的?」
「为何呢?」
玉颜捉弄般微笑,浸润燃灼黑夜之灯火,妖艳生辉。
「我猜猜。因为你喜欢红色。」
「我虽喜欢红色,但这并非理由。你再好好想想。」
「我知道了。红色吉利。」
「绿也是吉祥颜色。」
「因为红是剪纸颜色?」
「剪纸也用其他颜色的纸。」
垂峰想法已尽,陷入沉思。忽然灵光一闪,回到先前那小摊,买了只男用手镯。自然,颜色是红色。
「你为何买红镯?」
「因为是红绳的颜色。」
传说,姻缘神・月下老人以红绳相系的男女,便是反目成仇,将来也必将结合。本来,红绳该系在脚腕,但他以手镯代替。
「既已红绳相系,无论天降刀枪风雨,我们必要做一世夫妻。」
垂峰戴红镯的右手,紧握住夕丽左手。
「你小心。今生、来世,我决不放你逃离。」
「你才该做好觉悟。我可是执拗女人。一度抓住的幸福,决不放手。」
夕丽紧紧握住他手。温暖叠合,甚至令他胸中阵阵温热。
「彼此彼此。我亦无意放手与你贪享的蜜月。」
三千彩灯浸染夜空。水晶光华缀饰火树。装点元宵的美丽群物之中,映照灯火之花的夕丽双瞳,最是无价。
「明年别去踏歌了。」
他拥过细肩,在雪白耳畔低语。
「否则,我会成为暴君的。」
樱桃小口泄出甘甜笑声。
「你已经是暴君了吧?」
拥揽她肩的手上,夕丽叠来手掌。
「你总是玩弄我的心。」
「这话,我原样奉还。玩弄我心的邪恶女狐。」
二人互瞪片刻,同时笑将起来。
元宵繁盛刚刚开始,可他心生预感,今夜将无比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