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公主玛格丽特,诞生于距今十二年又六个月前。
母亲名叫希坦妮亚。生于阳国皇族的相关家系,十四年前嫁至莹国王家。深浓的红褐色头髮与柔和的五官,被誉为拥有太阳般的美貌,与相差十岁的丈夫也成功建立起良好的夫妇关係。阳国是位于大陆西侧的新教国,跟随着莹国的脚步,将炼术纳入产业,在文化上也拥有许多共通点。或者是受惠于阳国的民族性,希坦妮亚天真烂漫的个性,让国王从失去前王妃的丧妻之痛中走了出来——总之,婚后一年半后所生的女儿玛格丽特,遗传了母亲的个性,并在良好的夫妻关係下,成长成一位个性开朗的女孩。
相较之下,艾儿蒂米希雅第一公主大约早玛格丽特三年出生。
母亲名叫艾尔莎。生于拂国王家。与丈夫莹国国王汤马斯是恋爱结婚,在王族通婚中十分罕见。闪耀动人的白金色头髮与轮廓分明的五官,被誉为拥有月亮般的美貌。贤淑婉约的个性备受莹国国民爱戴。婚后迟迟没有出现怀孕徵兆,四年后,在二十岁时终于得子。然而母女仅共度了短短的两个月时光,算进怀胎期间也不满一年。怀孕后,寄宿于女儿体内的炼狱之扉便开始无止尽地散发出毒气,随着胎儿成长,浓度愈发强烈,并侵蚀着母亲的性格——方说法是因为胎死腹中,母女双双去世。
艾儿蒂米希雅与玛格丽特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然而这是非公开的秘密。现任第一公主仍是玛格丽特,艾儿蒂米希雅在官方上已经不存在于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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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默过后,最先开口的人是基亚斯·梅涅克。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态度比起愤怒更类似厌烦,同时带着讶异。与弗格感受到的紧张与胸口的痛楚完全无关,只是基于他个人的情绪。
基亚斯并不晓得玛格丽特与艾儿蒂的关係,单纯只是看弗格不顺眼,故意找碴。
「为什么像你这种家伙会在这里?现在这里应该是禁止进出的。」
所以他的怒气反而化解了弗格的窘境。
「我很抱歉,基亚斯大人。」
弗格浅浅一笑,低下头。
「是理查德下令这里禁止进出,我待在这里是听命于殿下……我现在正在这座外苑执行任务。」
「啊?」
基亚斯对弗格的那番话蹙起眉头,站在玛格丽特面前逞起威风。
「说谎也要有个限度。你是说因为无依无靠,受到怜悯才勉强被赐予骑士身分的你吗?」
基亚斯完全不听信弗格的话。应诙说,他打从一开始便打算刁难弗格。
「你为什么偷偷潜入这里?想必是来偷摘花或是偷捞鱼吧?只要拿去灰色街道便能卖到好价钱。」
「不,怎么可能……」
这里种植的植物与池塘养殖的鱼的确都是贵重的品种。然而,拿去灰色街道也没有真正识货的人,所以根本卖不出去。基亚斯的这种思考逻辑,俨然充满了贵族的傲慢。知识为一种财富,拥有知识的他,无法体会不具知识的人的心情。
然而,对于他的辱骂,接下来将无法继续在内心一笑置之。
基亚斯将视线投向躲在弗格身后的艾儿蒂。
「哈哈。」
发现两人牵着手,基亚斯脸上浮现嘲笑。
「原来如此。你趁着这里禁止进出,于是偷偷潜入跟身后的骯髒丫头幽会吧?」
从聒噪不休的嘴中说出了这句话。
「你说什么?」
「一介贱民还敢在王宫幽会……咦?」
他的话语陡然止住。
基亚斯对艾儿蒂的侮辱,让弗格无法抑制止满腔的怒火。
「……咦?啊、呃……?」
基亚斯语无伦次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透露出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何会僵硬起来。他曾经为了加入王属军而学习剑术,多少有些经验——正因为只有浅短的经验,才会被弗格发出异样的气势所压倒。
弗格的表情并没有改变。
也没有怒目而视。
只是那股无法压抑的情绪在内心沸腾。
然而,那是历经无数腥风血雨的人才会散发出的敌意,足以让基亚斯闭上嘴,相对的,玛格丽特则丝毫没有察觉。
「基亚斯大人。」
弗格露出浅笑,表现出沉稳的态度。
「可以容我向您解释理查德殿下的命令内容吗?」
当然,弗格明白愤怒也不能改变什么。
所以努力开口说话,试着让头脑冷静下来,控制住情绪。总算让内心平复下来时,「啊……喔。」基亚斯颔首同意。
——不要紧,我做得到。
弗格开始说出临时编造的谎话。
「是稍早前的事情。这座外苑被验出——微量的毒气——当然是指炼狱的。好像因为某些原因导致环境出现变化,开启了地理性的门扉。」
玛格丽特的表情顿时紧绷了起来。
「所以理查德殿下才会任命我们调查。」
「讨、讨厌。我该怎么办……」
玛格丽特开始发抖。看样子无视禁止进出的命令,擅自闯进来的人应该是她。因为提到了雏鸟,每天来这里偷看鸟巢可能是这个野丫头的例行公事。而基亚斯则是为了阻止她而追了过来。
虽然对预期之外的人造成了吓阻作用,这也是莫可奈何。
——真是的,殿下应该更加严密地进行封锁才对。
想必只有摆张看板或是派驻一名卫兵吧。
「请放心,已经解决了。」
弗格露出笑容。与方才不同,是张没有毫无邪气的和煦笑脸。
「因为我们已经找出原因,将门扉关起了。已经不用担心了。」
相较于露出放心表情的基亚斯,玛格丽特脸上的忧愁仍挥之不去。
「啊,那个!弗格大人……呃,前面的草丛中有知更鸟的巢穴。里面有蛋……」
「玛格丽特殿下,您儘管放心。开启的门扉是在更远的地方,在森林里面。知更鸟的蛋一定平安无事的。」
「谢谢!然后,对不起。我擅自……」
与基亚斯不同,不愧身为王族,被臣下目撃自己有失体统的举动,仍会感到羞愧。
「不,任务已经结束了。」
然而,一直接受赔罪反而会徒增困扰。
身后的艾儿蒂从刚才便一直紧握住弗格的手,力道大到甚至会痛。她对陌生人感到极度畏惧,加上——害怕与他们交谈的弗格会被带到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执行作战任务的期间,可以冷静到对周围视若无睹,但现在只是单纯的外出,情绪会不稳定也是正常的。
或者是从玛格丽特身上察觉到了什么。
弗格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开口说道:
「玛格丽特殿下,以及基亚斯大人。可以请您们稍微让开路吗?呃,我明白这个要求很无礼……但我们两人因为刚才执行任务时暴露在毒气之中,还有些许残留在身上。」
「……呜,好的。」
玛格丽特轻声悲鸣,退到路旁。基亚斯一脸苦涩地瞪视着弗格,仍挺身庇护着玛格丽特。这番作为值得嘉奖,如同守护公主的骑士。
弗格的心脏评伴跳个不停,头的内侧滚烫不已,胸口深处阵阵作痛,四肢不受控制微微颤抖,只有握住艾儿蒂的手显得无比冰冷。弗格晓得理由。
是愤怒。
——为什么处境有如天差地别?
她们明明是姐妹,结果为什么会是这样?
身为姐姐的第一公主躲在弗格身后发抖,害怕身为自己妹妹的年幼少女,害怕纠缠着少女、自诩为骑士的少年,畏惧其他人的视线——儘管如此,她仍贵为公主。是在这座王宫出生的公主。本来应该可以坦然仰首阔步,却彷彿是误闯进来的野猫般畏畏缩缩。她低着头紧咬嘴唇,披着穷酸的漆黑大衣,被原本应该对自己下跪的伯爵家之子斥为骯髒之物。
身为妹妹的第二公主,对姐姐的遭遇浑然不知。仅知对方是王属军的炼术师,对她来说反而是令人恐惧的对象。证据就是,她对暴露在毒气的那句话感到害怕,立刻退到路旁去。弗格在内心忿忿不平。你的姐姐从出生那一刻,便被迫要与毒气为伍,还因此被幽禁在塔楼的地底下,无法自由自在地在城里奔跑,也无法每天守护鸟蛋,享受这类少女的冒险。陪伴在她身旁不是贵族少年,而是非人类的怪物——
当然,弗格内心很清楚,玛格丽特的人生绝非称得上是幸福。
本人想必还不晓得自己已经与素未谋面的悳国王子订下婚约。长大之后必须继承女王的位子,仅被要求即位,却不被允许拥有统治权,单纯只是一种象徵,不具有国民偶像以外的功用。另一方面,本人会因为无法行使的权力而处处受限,反而会变成一场无止尽的梦魔。即使可以将无足轻重的权威作为政治力使用,但只要她仍坐在王位上,便无法亲自掌权——如果问愿不愿意让艾儿蒂步上这种人生,弗格肯定会摇头。
然而弗格仍然无法释怀。
至少玛格丽特的人生过得有意义。她会受到国民的爱戴,早晚会以女性的身分怀胎生子,享受天伦之乐。这是艾儿蒂永远无法得到的幸福。
弗格不发一语加快脚步,从玛格丽特等人的身旁经过。
他牵着艾儿蒂的手,彷彿想要逃离现场。
基亚斯没有做任何表示。只是一径地瞪视着弗格。分辨不出是出自于敌意或是警戒。幸好步道两侧是一大片花田,从「伊祖苏圣骸布」的隙缝溢出的炼狱香气会混进花香之中。他们似乎没有发现异状。
「不好意思,那么先告辞了。」
简单道别后,弗格正欲直接离去。
刚好时间也快到了。回到塔楼后,再请伊欧做甜点。在那片漆黑中所度过的平凡日常——即使所处的牢狱充满着令人窒息的毒气,也远比这座外苑要来得能够让艾儿蒂感到安心。
「那、那个……弗格大人。」
这时——
正当弗格转过身去,玛格丽特面带愁容地呼唤了一声弗格的名字。
「请问有什么事?」
弗格停下脚步,仅回过头去。
她用双手大大提起裙摆,眨了眨铜铃般的大眼。
然后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后,微微垂下脸,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呃,请问随行的女性是……跟弗格大人很亲密的人吗?」
弗格露出微笑。
「是的。是我最重要的人。」
弗格回答,在这一刻才深刻明白到一件事。
玛格丽特对自己抱着一丝好感。
而自己现在无疑是一刀斩断了情丝。
虽说不知情,但她将与自己有血缘关係的亲姐姐视为弗格的同伴,让弗格无法不感到愤懑。
然后——既然话已经出口,对于弗格而言,名叫艾儿蒂的少女在内心是比任何事物都还要重要的存在。
玛格丽特压低着音量,发出呜咽声。
也听得见基亚斯·梅涅克不知所措地安慰着她。
见到玛格丽特对弗格表现出好意,他即使陷入手忙脚乱之中,肯定也受到了伤害。
然后又会因为那份痛苦而将矛头指向弗格。
然而弗格对那些毫无兴趣,视为无关紧要。
「走吧,艾儿蒂。」
拉着紧握的手。刚才冰冷而颤抖的手,现在却莫名感觉到一股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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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与雷可利在王宫外苑进行密谈后的第三天晚上。
向贵族们正式发表了悳国王子的来访与具体日期,梅涅克伯爵家的屋内笼罩着一股紧张气息。
宅邸外的独立子屋设有主人用来招待私人贵宾的私人空间,完全禁止閑杂人等出入,对话不会有遭到窃听的疑虑。
在里面有两个人,一位是主人梅涅克伯爵,以及身为王属炼术师,却听命于伯爵,在暗中活跃的青年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两天后未免太快了!」
梅涅克不悦地吐出这句话。
他坐在摆放在房间中央的长椅上,频频抚摸着下颚的鬍鬚。骨骼分明的脸颊因为苦恼而尽显疲态,儘管如此,仍穿着整齐是身为贵族的自尊。
「竟然保密到这种程度,那个可恶的小子。」
小子是指身为亲王又是大公爵的理查德。敢对拥有极高爵位的王族口出恶言,其他人听见当场昏倒也不奇怪。
不过优贝鲁欧原本便对王家不抱敬意。
「不用担心,伯爵大人。」
优贝鲁欧侧眼旁观着梅涅克的失控表现,以一抹浅笑来回应。
「即使迪特王子后天来访,但晚宴兼舞会是在三天后的晚上吧?要赶在当天之前将一切準备就绪,在时间上绰绰有余。」
「……真的吗?」
老人的猜疑心十分丑恶。不过这也是他这个人的作风。不相信周遭的人,一心执着于自身的地位与保身,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再说是靠梅涅克的血脉才让这一族爬到这个地位。
标榜历代祖先皆为贵族出身,实际上并无虚假。梅涅克这一家从五百年前便拥有爵位。然而,优贝鲁欧面前的这名老人,向上追溯其亲族关係,在百年前似乎只是居住在匐都的贫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