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经过了三天。
不必说,状况一点都没有好转,但不知该说奇妙还是幸运,伊欧和艾儿蒂的生活本身几乎没什么变化。
当然艾儿蒂没有办法走出地底的监牢。随时都有几名王属炼术师——看来是选择了加入优贝欧鲁的阵营——守在塔楼的出入口,要是酿出骚动,恐怕那个可怕的雷德·欧塔姆,或者更坏的情况就是搞得优贝欧鲁亲自出马。
但唯一不方便的也就只有这一点,特别是伊欧,她的行动自由得惊人。
不但可以自由进出塔楼,甚至还能回到王宫外庭的小屋住所,也可以随意使用厨房。若需要食材,只要说一声也可以出城购买。
她觉得她终究被小看了。
国王、王妃还有玛格丽特公主惨遭杀害,唯一倖存的亲王殿下也成了阶下囚。整座王宫已完全受到优贝欧鲁的掌控,等于可说是革命业已成功。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让伊欧区区一名侍女逃了,也根本不痛不痒。
话虽如此,她当然不可能逃走。
优贝欧鲁他们究竟打算如何处置艾儿蒂,过了三天她还是不清楚。或许会和理查德一起被处刑,也可能被他们当成自己的棋子利用,至于再进一步伊欧就猜测不出了,但总之——现有的时间她想儘可能陪在艾儿蒂身边。
所以行动有没有受限,对她来讲都没有差别。
她只会在準备用餐或者入浴、更衣时离开塔楼,剩下的时间基至连睡觉都跟艾儿蒂在一起。因为不知道优贝欧鲁什么时候会下来塔底;但最大的因素是,不管是艾儿蒂或伊欧,她们都无法忍受一个人独处。
不过两人勉强还不至于陷入绝望的地步。
得知弗格还活着,对她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希望。开始被软禁在这里之后约过了半天,优贝欧鲁本人就得意洋洋地告诉她们说,弗格负伤逃亡了。
只要还活着,他就一定会回来。回来救艾儿蒂和伊欧。因此她们决定耐心地等候他。儘可能聊些乐观的话题,吃些美味的甜点,像平常那样笑着,伺机等待反击的机会。
伊欧是这么想的,艾儿蒂也察觉到了伊欧的如此心思。
因此目前两人表面上仍过着如同往常的生活。
时间大约是午后。在昏暗的牢狱里虽然和夜晚别无不同,不过她们刚吃完午餐。
「公主殿下,今天要做什么呢?看书好吗?」
「我想玩游戏。」
艾儿蒂穿着睡衣趴在床上,啪哒啪哒地挥舞两只脚回答。模样甚是悠閑,但实际上散发着些微的紧张感。
虽然态度维持着平静,也意识着要保持平常心,但果然还是没办法打从心底感到安稳。她在逞强,伊欧不禁感到心痛。
「这个嘛……摺纸好不好?」
她从木篮里拿出一叠色纸及一本小簿子。
「摺纸?」
「是呀,在从这里往东到比丁国、拂国和东方三国还要更遥远、横越过大陆的另一边的某个小国家的游戏。」
为了不让她消沉,得找些新奇的事——她这么想,所以昨天到王宫的书库东翻西找,发现了这本「摺纸」的範例集。
色纸是从市场买回来的。原本的用途是信纸,但没关係吧。
「只要按照固定的步骤摺,就可以把这些纸做成鸟或花喔,你看!」
将书本翻开,越过铁栅栏递入牢房。艾儿蒂依旧维持趴着的姿势,伸出炼术编成的绳索缠住书本,直接把书拖了过去。
手拿起书,看见翻开的书页——
「……哇!」
表情立刻就变得灿烂。
「好厉害喔,伊欧!这些全都是用一张纸做出来的吗?」
「好像是。」
「我也可以办到吗?」
「不是有清楚列出做法吗?没问题的啦,而且公主殿下的手很巧。」
说实话,其实应该被归类在笨拙的那一边,但简单的应该也能摺幽个样子吧。昨晚伊欧也在住处试摺了一下,只要细心一点,并不会很难。
万一艾儿蒂实在摺不好的话,到时就由自己帮她摺吧。原本这种事情是弗格的任务——啊啊,等他回来打倒优贝欧鲁之后,到时再来摺纸吧!下次要三个人一起,热热闹闹地边拌嘴边摺。
正当伊欧在思考这些时,耳边传来鞋子踩着石阶的声音。
全身反射性地紧绷起来。
艾儿蒂似乎也发觉了。两人沉默下来竖起耳朵。
脚步声有两人。不是弗格的。如果是他来救她们了,应该会急促地奔下楼,再不然就是无声无息悄悄下来才对。这么一来的话——
「公主殿下。」
伊欧背对着铁栅栏。
「请您小心。」
「嗯。」
艾儿蒂点头,声音也显得有些紧张。
最后——原先只有微弱残响的脚步声开始变得铿锵明晰,音量也随之转强,开始能从声音里感觉到气息。
照亮牢房的烛台,以及艾儿蒂施展的「太阳」光线下,照出了「他们」的身影。
「……有什么事?」
「还真唐突的招呼耶,别这样瞪人嘛。」
粗犷且看似有海盗气质的中年男子,雷德·欧塔姆。
「午安,感觉还好吗?」
以及一眼判断不出是男是女的中性美貌,却有着像是人工般不自然、让人感觉不祥的五官,人造人——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正面对峙时,从他们两人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都很惊人。
因为已有一次差点被雷德杀掉的经验,这也让伊欧条件反射地感到害怕。
而优贝欧鲁总归一句话形容就是莫名其妙让人摸不透。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让人甚至担心他前一分钟还在笑,下一瞬间会不会就突然一刀捅过来。
双脚不禁颤抖。为了不被发现,裙子底下一直拚命在施力忍耐。
她狠狠回瞪两人,再一次说道:
「有什么事?」
但雷德只是鼻子冷哼一声,至于优贝欧鲁对伊欧更是不屑一顾。
他对着伊欧身后、栅栏另一头的艾儿蒂说,
「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已决定将在明天对你的叔父……理查德殿下行刑了。」
宛如唱歌似的,他开心地宣告。
内容和语气之间的落差令伊欧哑口无言。
「什……」
「国家的危机当前,连议会也都变得无能呢。贵族院的议员大半已失蹤,再不然就是躲到了乡下,机能无法运作。剩下的平民院议员过半数都在贿赂或威胁下乾脆地服从了。至于王权派就算还威风得起来,但终究只佔少数,被这场混乱闹得团团转,连擅长的权谋算计也行使不出来。」
他夸张地耸耸肩,拨起变长的头髮。
「到了明天,王族……拉耶家的血缘就会彻底断绝了。除了你一人以外。」
「难道说……你……」
他的意图是什么,就连伊欧都察觉到了。
由于大张旗鼓地骚除了袭击王宫的鸟兽王,优贝欧鲁的名字已作为救国英雄传遍了匍都。同时,理查德殿下阴谋篡国这种空穴来风的谣言,也是这个家伙设计散布的。
当然,就算将一切的罪行嫁祸给理查德殿下而成为英雄,人气也只是暂时性的。藉由贿赂操控议会也是,同样的手法不可能永远行得通。
说白了,这个男人只是想趁着国势混乱,强硬地为所欲为罢了。若未来想要永远随心所欲控制莹国,必须要有更确实的大义名分,或者坚若磐石的地位。
比如成为王家的一员。
国王、王妃和玛格丽特公主都已不在世,谋划犯行的亲王也因大逆不道之罪而被送上了断头台。但若随着丑闻暴发,理应已断绝血脉的王家被发现还有一位其实被藏匿起来的第一皇女——
「话说回来,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
优贝欧鲁状似开心地嗤笑道:
「我前天应该有向您说过,弗格还活着的事……关于这件事,我有一点犹豫。」
那个名字被搬出来的瞬间,艾儿蒂的气势变得强硬。
「弗格他一定会回来!然后他一定会打败你的!」
儘管声音颤抖,她还是勇敢、意志坚定地大喊。
「嗯~我是不在意你抱持着多乐观的希望啦。只不过那完全不影响我的意志及行动,这点请你要记好。」
优贝欧鲁仍旧一丝不改那邪恶的笑容。
散发着宛如人偶般工整而让人觉得噁心的气息,他向前踏出一步。
「不许你再接近……呀啊!」
阻挡在前的伊欧轻鬆就被推开。
状似只是肩膀被轻轻推一下,却失去了平衡而当场跌坐在地。会是使用了体术之类的,或者让人身体动弹不得的炼术吗?
牢房的门被打开了。门锁不知何时被破坏了。
「……不许过来!」
艾儿蒂的眼神变得凌厉,背后展开了炼术阵。但黑色的几何图形蔓延到目标时,却犹如灰飞烟灭般消失了。
「你只是白费工夫。」
一面将炼术阵吞噬殆尽,优贝欧鲁走到床铺前。
手随兴地伸向坐于其上的艾儿蒂——指尖粗暴无礼地抓住姣好而纤瘦的下巴。
「你的毒气杀不死我的。不如再说得详细一点,是『也』杀不死我。」
彷佛看穿了充满敌意瞪着他的艾儿蒂,那目光深处所藏的胆怯。
「换句话说,他……弗格已不再是对你而言独一无二的存在。他不再是唯一能触碰你的存在了。只要有我在,他就再也没有价值。因为他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唯一能触碰你的存在。」
彷佛是在唾弃、贬低不在此处的弗格。
「然而他却还活着。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了吗?我在考虑是不是要把他搜出来杀掉。不过那终究也只是余兴节目就是了。」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说出了下流的言词。
「所以我在犹豫,到底是要先让你成为我的人再杀了弗格,还是等杀了弗格之后再将你据为己有。到底是哪一边先才能够加深你的绝望呢?」
下一剎那。
「不準碰公主殿下!」
伊欧反射性地大叫。
视野因愤怒而染得一片鲜红。恐惧早已飞到了不知何处。她站起身,没教养地以脚踹着栏栅说:
「放开你的手!开什么玩笑!你这下三滥!」
「哈哈,真敢说耶,这女人。」
雷德·欧塔姆调戏般地说着,「咻」地吹了声口哨自身后接近。
她清楚地感觉到,杀意如冰锥般刺入她的背脊。
那杀意的意义不言而明。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才留她一条活口的区区一个侍女——要是敢口出一些不中听的恶言,只要宰掉就会变得安静了。他们八成只是这样看待她的吧。
但是伊欧丝已不再畏怯。没什么好怕的。
为什么会怕?是因为本能察觉到了生命的危机。他们所带来的恐惧,也就是死亡的恐惧。既然这样,那她没什么好畏惧的。她毫无理由必须吓得动弹不得。
那份觉悟似乎也传达到了艾儿蒂那里。
伊欧的主子,用力地拍开了优贝欧鲁揪住她下巴的手指。
「你搞错了。」
勇气已取代了畏怯。
胆小如今也已被坚强给彻底渗透。
「我喜欢弗格的理由,并不是因为他能触碰我。以前或许是那样没错,但现在不一样。我喜欢弗格……因为是弗格,所以我才最喜欢他。我最讨厌你了!你别再靠近我,不许你碰我一根汗毛,滚出这个房间!」
想当然,优贝欧鲁不会因为这点程度就退缩。
他一脸从容不迫,打趣地半开玩笑问道:
「哦……若我说我不走呢?」
「那我就死给你看。」
「原来如此。那要是我说,你若不肯就範,我就杀了那个侍女呢?」
艾儿蒂猛然一惊,看向伊欧。
但是这句话——早就完全在她们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