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傍晚的时候,天色开始转阴,然后进入了没有月色的夜晚。
对于决定趁夜潜入王宫的弗格他们来说实属侥倖。当然对方想必也保持着警戒,因此不能大意。只不过,考虑到救出艾儿蒂之后的撤退行动,夜色昏暗总比明亮要来得好。
于是等到市民街上家家户户熄灯,已是深夜的午夜一点了。
利用卡尔布鲁克準备的马车,一行人朝王宫出发。
等间距设置于大马路旁的瓦斯灯照亮着路面。在一片沉寂之中,只听见马蹄铁与车轮敲响着石板路。马车每经过街灯的灯光下,每当辗过小碎石,期许儘可能低调抵达终点的弗格就会不自觉地绷紧神经。
他担心太多了。马车在深夜行驶虽然稀奇,但也绝不是完全没有。几乎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被斥责,更别提担心会过袭。但即便如此——驾驶马车的卡尔布鲁克,以及坐在车内的弗格与绮莉叶,三人几乎不发一语。
最后马车总算通过市民街,驶进贵族街的深处,在并列着宅邸的道路旁停下。
徒步到王宫的路程大约五分钟。
「车子我就丢在这里。」
以仅剩的一只手抚摸马的鼻子和前额,卡尔布鲁克看向弗格与绮莉叶。
「顺利找到对象之后,逃出路径就依照既定的计画。」
「嗯。」
弗格在脑海中比对出发前拿到的地图与现在的所在地。
救出艾儿蒂之后便各自分散撤退,打乱追兵的耳目。卡雨布鲁克在贵族街道的几个地点都安排了马匹及四轮马车。刚才乘坐的载客马车并不适用于逃亡,于是便丢在这里。
思忖着事前计画所指示的地点大概在哪一带,同时深呼吸,将夜晚的冰冷空气吸入因紧张而僵硬的身体里。
腹部的伤势目前没有大碍。
除了修复细胞与强化身体之外,还新施加了麻痹痛觉的术式。只要肚子里埋的键器没有坏,能维持炼术不问断髮动,就不必在意伤势。
所以问题在于优贝欧鲁的「消失点」。
至少负伤的现在,暂时还不能去挑战他。万一他出现,到时候不能战斗,而是要逃跑,或者有必要直接撤退。
三人隐藏气息朝王宫前进。朦胧浮现于黑暗中的王宫,依旧呈现着随处可见崩塌的半毁状态。昔日的庄严已不复见,反而突显出一种诡谲的气氛。
在距离城门约十公尺处,三人躲在树荫后窥探状况。
「入侵路线没有变动?」
绮莉叶小声地发问。
弔桥被升起来了。没有看见警卫,似乎是将戒备集中在城内而不是城外。
按照计画,就是从这扇城门正面入侵。
艾儿蒂被囚的地方八成是往常生活的牢狱,也就是前王妃的慰灵塔。那里原本就不光是为了软禁她而建的,还具备了易守难攻的地利,要关人很容易,想逃脱就很困难了。要是随便把艾儿蒂关在别的地方,搞不好没办法抑制艾儿蒂的强大力量,到时就变成优贝欧鲁不得不时常亲自监视她。
离那座慰灵塔最近的就是正面城门了。由弔桥被收起来看,里头无疑有着严密的戒备。但以直线最短距离来说,选这里最恰当。
可以的话希望能连理查德也一起救出来,但不知能不能奢望成功。
「按照原订计画。」
弗格盯着城门的同时一面回答。
「城门紧闭着,换句话说很可能只是由杂兵看守,反而容易入侵。不过当然也有可能是陷阱。」
「……怀疑起来就会没完没了。」
「可以吗?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追随着两人的对话,卡尔布鲁克说道。
呼应弗格的点头同意,他的身影便消失于黑暗。他的任务是绕到王宫后方引发骚动。虽然不晓得能达到几分捣乱功效,但育总比没有好。
不管怎样,总是得展开行动,不然一切都不会开始。
「那我们也走吧。」
「嗯。」
两人走出树荫。
一面戒备着四周,一面跑过这十公尺距离来到城门前,在外侧壕沟的边缘停下脚步。
——好了,準备开始吧!
弗格瞥了一眼缠在手腕上的手环。
连续串着几颗碧色珠玉的手环,就是过去曾几次令他陷入苦战、惪国制的键器「克拉夫念珠」。
仔细想想,雷迪克·梅尔利用它引发的事件,就是这一切的开端。真是讽刺,理应是元兇的道具,如今却成了他的助力。
内心不由得冒出複杂的感慨。
身为天堂骑士的自己,没想到竟要作为一名炼术师而战——
悄声唤了一句「醒来」,叫出毒气。
「怨恨/通向怪谭/刺杀仇敌/……」
伴随着简短的咒语,竖起食指和中指在胸前描绘出一道小轨迹。複杂奇异的图形代表着炼术的仪式。是为了能在更短时间内编出强力的术式,将咒语与动作複合而成。
他单膝跪地,将空着的另一只手掌按于地面,念出最后的辞彙。
「……于帷幕聚集!」
藉由「克拉夫念珠」召唤的高浓度毒气,呼叫仪式创造出了幻想物质。脚边形成粗犷的铁板,宛如车轮的轨迹般,延伸过壕沟形成桥樑。
脚踩上这座速成的桥樑,他进一步发动接下来的术式。
「盘旋的纸片之斧/怀抱荒凉的下女/孕育产啼的青绿之楔/鸣响敲打、坠入常合!」
这一次不光是咒语,还对「奔跑的动作」本身编入了仪式。一个微小的手势、脚步甚至呼吸,全都串连成一道通往炼狱的指令。
在手边创出「腐败羊水」(Beddole2)——将溶解液创成球体。
为了不让液体飞散掉太多,周围又包覆了一层「障壁」(Ehrle2),然后挥手对着城墙抛过去。石造的墙壁发出咕滋咕滋令人不快的声音,阱出了一个洞。
等他们越过了壕沟,洞穴已扩张到了可容一个人通过的大小。
「了不起。」
追随在身后的绮莉叶耸肩轻笑。
「真不愧是罗兰。」
略带挖苦的话语里带有着惊讶与讚赏。实际上就连施术的弗格本人,也对自己施展炼术的纯熟手法感到颤慄。
这就是罗兰的遗产。
精通所有炼术,甚至能操作炼禁术,被称为绝世天才的男人所拥有的知识与记忆。脑中寄宿了这些,也就等于得到了作为炼术师的最高峰实力。
像刚才弗格所使用的几个炼术,不管哪一种都是一般炼术师必须耗费数十句咒语,或者要花好几分钟动作才得以勉强发动的。虽然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克拉夫念珠」的助力,但他却仅花上几秒的複合仪式就轻鬆办到了。
因此对现在的弗格来说,就算几百个炼术师联手,对他来说也像在应付婴儿一样吧。
「……看样子我的脑中并没有得到像哥哥你那么多的知识。」
回望身后逐渐消失的铁桥,绮莉叶说道。
「我不晓得有那种炼术,像你刚才那样的我大概创造不出来。咒语的发音和间隔也都算是仪式的一部分吗?真搞不懂呢。」
「是这样吗?」
「是啊,大概是认为我没必要懂到那么多吧。也或者是只有哥哥你受到了特别待过……因为是长男。」
虽是有些不满,但已不像以前那样带有嫉妒色彩。
反而笑得很愉陕。
「算了,反正不管怎样,靠这副身体也没办法把炼术使用到那种程度,基本上就靠你了。」
「嗯,支援就麻烦你了。不能大意。」
就算拥有罗兰的遗产,要是优贝欧鲁出马情况也会变得不利。
必须动作快。
穿过墙上开出的大洞来到外庭。从这里顺着城堡外围绕三十公尺就能到达慰灵塔。
而这三十公尺——外庭的情况,就如他们所预想的。
「这么快就出来迎接客人了啊。」
绮莉叶嘲讽着说道。
大略看来有十几个人,全都目露凶光远远包围着弗格他们。
墙壁溶解时发出的声音不算小,何况还散发出特有的恶臭。不必说,负责警备的人一定会察觉到异变而聚集。
「看起来……不像王属炼术师呢。」
不管手持的武器或身上的衣服都毫不顾及氯质与体面,全都是实用取向的粗糙之物。有的手臂上刻着刺青,有的脸上缠着绷带藏住表情,整个集团一眼望去就混杂着不少相貌可疑的家伙。
是工会派遗的民间炼术师吗。
虽然听说为了怕「雷可利之宴」本部再次受到袭击,所以才直接答应了优贝欧鲁向工会提出的委託——但看来对方也趁着他们闷不吭声,以优厚的报酬募集了不少人手。「光是一眼看过去,就发现里面也掺杂了几个实力远近驰名的炼术师。
全员都抽出武器进入了备战状态,个个显得干劲十足。似乎要嘛不是原本就对王家抱持反感,再不然就是秉持着对委託内容及状况一概不过问的主义。
但这些对弗格他们来说都无所谓。
「绮莉叶,你留在原地别动。」
「知道了……不过真可惜,要是我处于最佳状况,这些数量正好够我玩呢。」
「别耍嘴皮子了,可恨的人造人。」
背后一名年长的女炼术师愤恨地说道。
「炼禁术创造出来的冒牌货,怪物……王家的走狗!这简直是我国的毒瘤!」
弗格正面的青年男子做出苦涩的表情说道。
像是被他们带动,有些人夹杂着自我情绪开始发表意见,有些人不感兴趣地只是举起武器,也有的人只是默默高涨起杀意,有的则是半带着研究员的好奇视线来回打量他们——儘管内心对他们颇有微词,但现在没空一一去理会他们。
「……『醒来』」。
高举起缠在手上的「克拉夫念珠」,弗格叫道:
「『醒来』、『醒来』、『醒来』、『醒来』、『醒来』!」
而且还不止一次,而是连续喊了好几声。
才只是喊了几次起动的咒语,炼狱之门开启,「克拉夫念珠」散发出毒气。原本这键器召唤出的毒气量就已超出了常识,更何况他还唤了六次。
呛鼻的浓烈花香满溢着四周,炼术师们个个骤然变色。
「你这家伙,做……」
不知哪个人,原本似乎想问「做什么」。
「……什……」
然而话语却被弗格身旁显现的物体所带来的颤慄给打断了。
那是在夜晚的幽暗中散发着朦胧光芒、一棵银色的树。
从圆柱状的粗壮树榦分伸出的细枝,每一根末梢都有着锐利的尖刃,并且全都宛如生物般蠢蠢欲动,锁定聚集的炼术师集团。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也算是弗格的兄弟。
因为「命名者」(Named)即是罗兰·艾努·康菲尔德本人。
第二冠术式「千之剑戟」(field3)。
过去优贝欧鲁曾经对着艾儿蒂他们发动过。当时他漫长地咏唱完咒语才总算起动的术式,弗格凭藉罗兰的知识,仅花了两秒便构筑完成。
不用说,仪式确实执行了。
弗格为了发动「千之剑戟」,将城墙穿洞之后马上就开始準备。
以炼术操控自身的血液,将其一部分转换为墨状的幻想物质,事先就在全身的血管内画好了炼术阵。以炼术构成炼术阵,藉此便能在瞬时间发动高冠位的炼术——和艾儿蒂在背上展开的图形是同样的原理。正是因为弗格就算在体内使用炼术也不会受毒气影响,所以才能够使用这种乱来的技巧。
不过对手哪可能看穿他的魔术伎俩。
他们全都因为毫无前兆突如出现的大规模炼术而感到惊愕,有的人看傻了眼,有的恐惧得全身僵直。儘管如此,一些征战无数的老练人士还是反射性地马上想採取行动——在高次元的对战中,一瞬间的犹豫都足以致命,他们似乎也都非常清楚。
但「千之剑戟」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从金属柱生出的众多细枝,各自笔直地伸向敌方炼术师。
没有人能张开「障壁」。也没有人成功闪避。也没有人能以盾牌或铠甲防御。
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一名倖存者。
剑不偏不倚地贯穿所有人的头部,连一声悲鸣也不容发出便终结了他们的性命。
炼术解除后,银色的大树化为微尘、还原为毒气。昏暗中响起了尸体瘫倒的声音。
「……结束了吗?」
因为毒气而蹙眉掩着口鼻,绮莉叶细声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