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乐器结束合奏,接着是压抑沉重的冬之夜想曲。
黑衣人轻轻抬起头来,藏在黑帽子底下的视线转向群众。
涂满白粉的纯白容颜,嘴唇画上鲜艳的寒红(注:严寒季节製成的口红,为上级品)。
红唇初动,唱起季节歌谣,高声唱出忧伤的景色:
冬季冻土、树梢颤抖的小鸟、沉睡的松鼠梦见春天,在积雪原野上漂泊的旅人。
过了许久,我还是一直凝视这一幕。
身体没活动,雪靴里的脚尖冻得发痛,可是我一点也不在意。
不认识黑帽子底下的脸,陌生的歌声,对于歌词也一无所知,可是她模仿的姿态是属于我认识的人。
画师告诉我:
那是巡迴艺人喔。装扮成古代的伟人或是民间故事的角色,表演各国的乐曲或说唱剧。今年演的好像是七姬的样子。
听了一会儿,乐曲在不知不觉中结束。
黑帽子的帽缘只有我看过那顶的一半宽,舞台上的歌手用温柔的双手扶住它,行了个礼,消失在涂黑背景后头。
观众都往隔壁舞台移动,我还是獃獃站在原地。
照顺序,接下来是二宫公主罗?
画师也走了过去,我继续凝视空无一人的舞台。
周围人潮也都丢下我走开。
那个
我对身旁披着冬季羽织,一言不发的人说:
我好怕,还以为那个人突然出现了。
他没回答,我继续说:
我问你,七姬到底是什么?
听到另一名歌手扮成二宫,高声咏唱恋曲,我吐出一口白气:
我希望可以永远、永远维持这样,可是又不想和表演一样,只能在台下仰望、想和她并肩站在一起,很狡猾吧?
你喜欢她吗?
嗯。
两个人一直站着不动,结果画师又回头过来叫我们。
七位歌手分别唱出各地歌谣。
有了演出时要极力减少政治色彩的规定,她们给人的感觉只是变装的歌手。直接用公主的本名也不太好,所以稍微变更一下名号。
一点也不像我的空澄姬,被称为空姬。
黑曜姬殿下是星姬、翡翠姬殿下是时姬、常磐姬殿下是永姬、琥珀姬殿下是华姬、浅黄姬殿下是水姬、萌葱姬殿下是香姬。
七姬的俗称应该就是透过这种说唱故事,在市进小民间广为流传的吧?
我自己在街上听过空澄姬和琥珀姬的俗称。
黑曜姬殿下的俗称黑姬早已广为人知,改为星姬或许是考虑到黑姬对说唱故事来说不够华丽,或者是不希望被势力最大的一宫敌视?
每位公主都很闪亮动人,受欢迎的程度也大同小异。装扮虽然有些粗糙,大家还是一样对变装的歌手喝彩。
才刚打过仗,可是武珀姬依然大受欢迎,也许是因为来自熟知的邻国吧?还是因为已经没有纷争的火种,大家可以随心所欲地崇拜她?
相反的,支持常磐姬的人最少,让人有点在意。
是陶杜艾。
画师朝舞台后头一指,只见杜艾大人带着几名护卫,好像和另一群人发生争执。
怎么了?三个人靠过去躲在阴影处偷看。
一个体格结实的中年人逼问杜艾大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的真姬殿下不能忍受被当成这种展示品!
杜艾大人刻意彬彬有礼地回答:
我们七宫对于任何一位公主都没有恶意。就算庶民的娱乐里出现类似东和公主的表演,也不能因为当局施压而屈服。
为了娱乐?阁下难道没有对君主该有的诚意吗?在我们真都同盟里,就不允许如此侮辱真姬殿下的行为!
我们公主并不排斥出现在民众的祭典里。过去领导鼓城的琥珀姬,还有五宫、六宫的公主,就连一宫公主也都默认此事。
面对情绪亢奋的对手,杜艾自始至终都用有礼而冷漠的态度加以应对。
另一个男人激动地说:
我们真姬才是唯一的公主殿下!唯一的皇女公主!你竟然拿来跟邪恶的黑姬等人相提并论,真是岂有此理!
听说二宫殿下不但批评其他的公主,而且也在锡马城嘲弄我们的公主殿下与其他诸位公主。为什么身为七宫臣下的我们,必须破格对待若无其事做出这种失礼之举的公主呢?
二宫一词就是在嘲弄我们殿下的正当性。既然生活在统合真都锡马城,我们的信念就是宣扬真相。
那么容我请教诸位:你们这些大量贩售模仿翡翠姬装扮的衣物,以高价独佔贩卖翡翠宝玉的事业,恶名昭彰的真都同盟在根据地锡马里完全排斥其他都市的公主,自己独佔一切娱乐,这难道不是对我们的侮辱?
让你们自以为是的话还得了。在真姬的价值前,其他弱小的价值也只能闪到一边去。竟然对符合自然之理的现实吹毛求疵,真令人啼笑皆非!
我们极力避免对民众的文化施压。而且由人群对我们或七位公主的评论,只要没有过分的行为、足以反映世间舆论,那么都是可以接纳的。这一点无论是我们的公主殿下,或是其他的东和公主都有如此觉悟,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真是狡辩。光是自己的公主还不够,连其他公主也要拿来赚钱!
难道要加以排斥吗?您的意思是说,不应承认其他都市和其他公主,只能崇敬七宫公主?
就是这样。辅佐宫都市及公主殿下之人,本该有如此想法。
我从来没想过,竟有人不认同他人存在的绝对价值。我们的公主殿下与盟友也是如此认为。
这种小事无需理会,阁下的想法本来就不值一提!总之,为了我们公主,希望您採取表现诚意的行动,只要出声警告充斥露骨慾望的锦绘与令人嫌恶的歌剧即可。
这些我们都做了。已经交代祭典承办单位避免政治色彩和差别待遇,同等重视每个角色。
这么暧昧的指示有意义吗?阁下的见解太天真了。
让本国的理念在别的都市获取正当性,这样的见解并不算天真。而是你们对于追求的目标和原因都过于暧昧吧?
请把它当成是我们让阁下有机会亲自实践具有良知的诚意。
只不过是配合你们的需求,算得上什么良知?
怎么了?
看来争执得相当厉害,双方互不相让,不停陈述自己的见解。
我知道对方是属于二宫锡马在东和各地扩张,僭称真都同盟的组织。争执的原因似乎是二宫翡翠姬殿下在民间的肖像权。
即使杜艾大人以礼相待,本人看来却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打算配合对方的说词。
哦,二宫啊。在我们这个圈子很出名啊,要是没把翡翠姬画得漂亮一点就会罗哩八唆。画师露出厌恶的表情继续说:
用得颜色太少也会大发脾气,说我们偷工减料,也很讨厌直接标出二宫名号。
我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
锡马城应该是以和平主义闻名的都市吧?
我试着不让杜艾大人注意到,悄悄询问画师。
啊,似乎是这样,不过我没去过,不是很清楚。
在阴影处继续观望。
吵了许久还不觉得厌烦,我们听的人都累了。
是双方不想各退一步呢?感觉好像是水火不容,相同的口舌之争已经失焦,只是不断重複。
唉呀!又在吵了。
背后传来开朗又熟悉的声音。
日影好像已经察觉了,至于我和画师则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跟着,吓得心脏都快停了。
唷!
展大人突然现身,开心地对吓了一跳的我们挥手。
身旁还有一位同伴是那位穿着冬季处套的人。
吵了那么久,杜艾还真閑哪。
看来他在发现我们前就注意到这场骚动了。
陶大人应该有所考量吧。若是能够引诱对方说出明确的内容,也有助于今后的交涉。
他的同伴站在杜艾大从那一边。
啊、这家伙叫做雾羽,是我的战友。
展大人伸出拿着酒瓶的左手,往同行的魁梧男子胸口一指。
之前承蒙照顾,我是雾羽。
您好,我是小空。这位是日影先生。
我连忙低头打招呼。
当我们互相行礼的同时,杜艾大人和真都同盟注意到人群渐渐围靠过来。
这件事就等日后再说吧。
真都同盟的人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杜艾大人耸耸肩,一边望着我们,一边问展大人:
展,那位是?
也是个武人啦!今天有酒宴,下次再介绍给你认识。
展大人肆无忌惮地大力拍着年纪看来比他大的军人肩膀。幸好从对方的反应看来,他的心情还不错。
工作结束了?真好啊!我还有三件和府中有关的事要忙。
杜艾大人正準备和护卫离开,表情像是想起什么,又回头对我和日影说:
两个见习的不用等我了,小孩子还是早点回家吧!
是!
我精神百倍地点头答应,目送杜艾大人前往下一个工作地点。
那我们去喝一杯罗!再见啦!
展大人带着雾羽先生走了。
目送他们走远,转头张望才发现暮色已深,抬头可以看到云层钝重的色泽。
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
我和日影相对点头,然后看着画师。
比杜艾大人高、身材却比较细瘦的人似乎在思索什么。
怎么了?
该不会在思考七姬还是其他人的肖像权问题吧?对他来说,这可是攸关生计的大事呢!
他说自己叫雾羽?
他口中念念有词,视线望着我。
听说是。
总觉得好像听过,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还在考虑要不要问个清楚,周围的人突然欢声雷动,人群喧闹声阵阵涌来。
怎么了?
我慌慌张张地往声音来源一看广场一角挤满了人。他们不是群聚在一起,而是环绕着某个东西围成圆形。
庞大的黑影在人群后头上下移动,那是什么?提灯和篝火光影照出巨大的阴影,怎么看都像一座山车。
有个神轿大小的东西,安置在台车上四处移动看起来像是装饰品。
黑色顶部的金箔一边摇拽一边发光,让我如此猜测。
哇!
我总算看清楚了。
大小比马或熊还大、高度和小屋差不多、上头画着眼睛和嘴巴、表情还算平静,温和的笑脸从人们头顶上往这边移动。
看起来就像是竹编支架加上纸黏土糊成的人偶。身体的部分圆滚滚,拉长衣摆做出衣服的模样。下半身没有脚,而是把人偶直接放在台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