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仰望天空。 
眼前出现某种细小的东西微微飘动。 
那是平常眼睛看不到的细小灰尘,唯有此时可以清楚看见。 
我眨眨眼,稍微眯起眼睛,这样的感觉刚刚好。 
我觉得,任何人在仰望明亮天空时都会这么做吧。 
眼前是辽阔的蓝天,朝着远方扩展,稀薄的白云逐渐消散。随风摇摆的雪柳映入眼帘,于枝叶间绽放的点点白色花朵,与天蓝背景十分搭配。 
七宫城中庭里,种植许多比我还高大的花草树木。 
桃花、山茶花还有灯台树都不错,但在这个季节里,我还是喜欢像雪柳那种随风摇曳的小花。在初春时节,息吹月即将结束的季节,我的视线陶醉于眼前的这片花景。 
这株纤细的树木不是原本就长在这一带。 
七宫城周围没有太多的高低起伏,难以抵挡沿着西方山脉吹下来的寒风。 
冬天的风雪在平坦开阔的土地上尽情肆虐,草木似乎很难在这片土地生长。 
也因为如此,许多花草树木只有在这种城墙围绕的环境下才看得到。 
「公主殿下,原来您在这里。」 
我在雪柳下转身,声音的主人毕恭毕敬站在那里。 
「梳妆师」 
面对喃喃自语的我,穿着一身春季工作服的修长身影低头行礼。 
在我认识的女性之中,梳妆师是长得最高的一位,同时也是最正经八百的人。虽然她的眼神有点严厉,但她说出的话却经常温柔得令人惊讶。 
「再过片刻便是晋见的时间,还请公主殿下準备移驾。」 
我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便离开身边的花草树木,朝梳妆师身边走去。 
「春天的花吗」 
这位表情几乎不曾改变的女性静静凝视我刚才所在的地方。 
在她的身边,带着淡淡红色的花朵正在枝头上绽放。 
才刚开花的桃树据说来自山的另一边,是原产于中原的外来品种。 
自古以来,人们经常随身带着植物来来去去,因此已经很难确定到底哪些植物是东和土生土长的品种。 
走回城内的路上,我对着梳妆师说道: 
「今年的花不畏风雪侵袭,开出了漂亮的颜色。」 
「风里带着春天的气息,冬天已经过去了。」 
远在城墙另一头的连绵山峰,直到不久之前都还被整片皑皑白雪覆盖,如今已经换上绿色新装,只有背向阳光的山坡还残留着上一个季节的颜色。 
「宫姬的春天也到了。」 
春天来了。东和的春天开始走进贺川地方,而东和其他的都市也进入新的季节。短短半个月前的雪景,如今已悄悄消失在空气中。头上是舒服的蓝天,双脚踩着的地面传来一丝暖意,原本冻结的水流开始溶化流动。 
已经习惯不久之前那一片灰濛濛的冬季天空,此刻的阳光让我感到有点目眩。 
这样的日子从息吹月中旬一直持续到隔月。 
「东征阁下怎么样了?」 
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发问。 
梳妆师以平静的表情回答: 
「根据左府阁下的报告,鼓城方面依然有小规模的纷争。」 
「对手是谁?」 
「据报是三宫的势力。」 
「我想也是。」 
不理会随几摆动的春服衣袖,我开始努力摆出公主该有的表情。 
那是人称东和七宫空澄姬殿下的表情。 
一队骑兵扬起沙尘宾士,带头的是个高大的将领。 
肩上背着醒目的大弓,身穿一眼可知将军身分的华美军服,任凭驰骋的军马更是雄壮威猛。 
身后跟着二十名骑兵。 
虽然只是小规模的骑兵队,但每个人所装备的轻甲胄及马鞍都施有极其显眼的华丽彩饰。他们是人称旗本(注:将领身旁负责护卫的家臣)的精锐部队。 
军装虽然华丽,但在伴随主人经历无数阵仗之后,倒也不至于跟现场气氛格格不入。 
后方的旗手高举绘上「七」字的蓝底旗帜。 
旗上的图案是绯红火焰相缠的徽记。 
只要是住在东和的人,任谁都知道这是七宫东征将军的专属纹饰。 
伴随着催马前进的吆喝声,骑兵队沿着分隔旧四宫鼓城与三宫夏目领土的大河支流宾士。 
道路两旁是土堆堤防、蜿蜒河道,以及大片荒芜田地。 
「找到了!」 
带头的高大将领用粗犷的声音简短通知身后的骑兵队。 
仔细一看,远处有数十个人从河畔的道路走下堤防,试图涉水穿越河川。 
穿着军服的步兵正在他们周围带路。 
还有一段距离。 
由于双方都处在视野辽阔的位置,因此对方也注意到骑兵队,开始加快动作。 
距离还很远。 
但如果是骑兵,可以迅速拉近双方的距离。 
一旁蜿蜒的河面上还有近百名民众,他们似乎发现带头的将领是谁,开始拚命渡过只能说是浅滩的河川。大部分的人已经来到河中干石堆成的沙洲,继续朝对岸前进。 
对岸的兵力虽然全部都是步兵,但光是视线可及的範围内就有五十名佩带弓箭与长枪的士兵。士兵背后是一道长着茂密青草的土堤,草丛中还有许多小径,因此在这样的距离下实在很难看出对方是全军尽出还是藏有伏兵。 
唯有对方的旗帜清楚可见,那是绘着「三」字的深绿色旗子也是三宫夏目的旗帜。 
带头的骑马武士喊了一声: 
「这些人想投靠夏目吗!」 
对方的指挥官是三宫的将军。 
近来双方发生多次小规模的争执,彼此深知对方的实力。 
带头的武士依然骑在马上,手里拿着原本背在背上的大弓。 
任由风吹拂没有头盔遮蔽的蓬乱头髮,武士从马鞍上的箭袋取出一枝箭,迅速搭上手中的弓。大弓虽然不适于骑射,但武士还是轻舒猿臂把弓拉成漂亮的弧形。 
这是一把明显不同于普通的重弓。 
弓的主人为它取了名字,叫做「轰火」。 
武士用大腿夹着马鞍,踩着马镫站起来朝正前方摆出骑射的姿势,接着以钢铁般的强健肌肉勉强维持姿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出一箭。 
飞射而出的箭刺进正朝河川前进的士兵肩膀。 
士兵沿着斜坡滚落,周围遭到波及的人们发出惊叫。 
「东征将军驾到!驾到!」 
持旗的骑马武士扯开喉咙大喊,听见这阵呼喊的人们开始慌乱。 
顾不得浸水的衣摆,所有人争先恐后奔向河里。 
不久之后,骑兵队来到那群人刚才渡河的地点。 
「啐、还是赶不上。」 
单手握着大弓的东征将军伸手安抚鸣叫的爱马。 
他就是人称展凤的男子。 
从土堤上往下看,不停发出惊叫声的人们几乎都随着飞溅的水花跳进河里,与周围的士兵一起往对岸逃跑。 
与对岸的距离不远,从拚命逃走的人们涉水的样子看来,河水的深度大概只到大人的腰部而已。如果打算加以追击,只要直接骑马跃进河里就行了。 
然而来到土堤上的东征将军却突然立马停蹄,部下们也跟着停下脚步。 
持旗的青年将领问道: 
「我方的后援部队随后就到,是否要继续追击?」 
「说什么傻话?骑兵的信条是速战速决,这次就放过他们吧。」 
虽然展凤冷静地回答,嘴角还是露出一丝不满的表情: 
「一般百姓离开鼓城就算了,管他们想去夏目还是去仓濑或牧濑都行。只是没想到在背后煽动先前那场战争的军方跟财界人士,竟然会一起逃走。」 
「我方太早允许鼓城自治,应该让我军驻守在城中才对。」 
「佔领统治是很难的,更何况其他城市也在虎视眈眈。」 
一边在马背上与部下对话,展凤的眼光望向对岸的敌兵。 
虽然全是步兵,但从远处就能看出对方为了应付骑兵,已经做好万全的準备。 
展凤睁大眼睛,寻找敌将的身影。 
找到了。 
在先前因为弯曲河道遮蔽而无法看清的位置,套着阵羽织(注:套在铠甲外面的上衣)的敌将坐在摺叠座椅上凝望我方,几个部下护住他的背后。 
双方之间隔着一条河,无法清楚看见对方的脸孔。 
不过双方的视线还是彼此交会。 
与宽阔的河面相比,只能够看见对方渺小的身影,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人觉得这两个人正在互不相让瞪视对方。 
「敌将是士道阁下吧?」 
「是。」 
问题早已从过去收集的情报得到答案。随口问了部下一句,年轻的将军露出笑容: 
「不愧是夏目排行第一的勇将,对于这种单调的战事特别拿手。」 
「对方是四宫战争的手下败将,绝非无法战胜的对手。」 
说话的是干劲十足的持旗将领,年轻的表情充满自信。 
「当时我们只不过攻其不备,并没有正面交手。」 
将军的语气带着点不以为然。 
另一个主张追击的年轻士兵声音有点激动: 
「会在战场上掉以轻心的将领不足为惧。」 
「喂、我告诉你们」 
东征将军展凤笑着说: 
「当时不是他掉以轻心,而是我让他掉以轻心的。」 
笑声中带着一股莫名魄力,看着边笑边露出锐利眼神的侧脸,部下们无不感到寂静的恐惧。 
坐在摺叠座椅上的将军凝视着对岸开始撤退的骑兵队,身后站着两个持枪武将。 
「撤退了吗?不愧是懂得当机立断的将军。」 
虽已年届六十,将军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 
身材并不高大的将军全身上下儘是经过千锤百鍊的肌肉,这也使得他说出的每句话都带着无法言喻的份量。 
「是否看穿了我方的伏兵。」 
一位持枪的武将把注意力转向后方,同时寻求长官的判断。 
在他们的身后,为数两百的弓兵正在杂木丛生的丘陵后方待命。 
原本的计策是趁东征将军渡河之际,由伏兵的箭雨加以迎头痛击。 
「应该是看穿了。换成是我也能看穿。」 
如果这种程度的计策可以奏效,一切早在四宫战争的时候就结束了。 
老将军露出笑容: 
「今天只是打个照面而已,让他们知道我要讨回他们在四宫战争欠下的东西。」 
三宫都市夏目的士道将军依然望着对岸已经远去的骑兵,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