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城?」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我一时忘了用公主的声音说话。
「没错,居住在鼓城的人,还有外界跟鼓城有所联繫的人,一切都是他们找来的。」
杜艾大人清了清喉咙,然后继续解释:
「一开始先以同盟国的身分请求三宫夏目协助打倒七宫,一旦七宫与三宫开始冲突,两者必定有一方会因此溃败或失势。你应该也能理解,这对鼓城来说是件好事吧?佔领自己的七宫,还有关係原本就不好的三宫,只要削弱任何一方,对夹在中间的鼓城来说都是求之不得。」
这我可以理解。
从鼓城的角度来看,不管是七宫还是三宫都是麻烦,如果对手比自己弱小也就算了,应付强大邻国的压迫可是件辛苦的事。所以鼓城才会在表面上顺从七宫贺川,可是又在私底下要求三宫夏目发动解放作战。
只要其中一方取得明确的优势,鼓城内部的兵力就会表态支持,如此一来至少可以把两股势力其中之一驱逐。
「他们一方面邀请你参加春季祭典,一方面又藉由琥珀姬的名义要求常磐姬解放鼓城。我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透过正式的对话或文书提出要求,但起码他们一定有如此暗示常磐姬。因为他们知道,不管是为了国家或为了私情,这个以性情刚烈闻名的武斗公主一定会採取行动。他们的目的是让你跟她都来到鼓城,好让两军发生冲突。」
「可是这样一来,鼓城的领土不就变成战场了吗?」
我不禁这么问,实在无法想像竟然有人会故意让自己的国家变成战场。
如果这次的战争使人民流血、城镇陷入火海的话,去年才受到战火摧残的鼓城就会再次蒙受巨大损伤,这让我无法理解杜艾大人说的话。
「你在这里,而常磐姬在那里,你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所以才会过来的吧?」
眯起眼睛的杜艾大人用温柔的语气如此说道。
「啊?」
我大概可以理解宫姬来到这里的理由,以及为何没人阻止我们离开自己的国家。
不管是身为贺川议会的府中,还是府中背后提供财政支援的一叶都只是提出形式上的反对,而且很快就默许我的出巡计画,我大概可以知道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展跟士道将军,再加上雾羽良沙。如果只让这些军人聚在鼓城,结果必定是血流成河。你不就是因为讨厌这点所以才来鼓城的吗?宫姬是和平的象徵,就算不用政治力直接影响,只要公主待在这里,冲突的火花自己就会减少。你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这里,而常磐姬多半也是。虽然程度有所差异,但她应该也不想以战争指挥官的身分闻名。」
我好像发现某件非常重要的事,又说不清楚是什么,所以我用焦躁的心情等待我的左大臣继续说下去。
「既然两边的宫姬都已到场,两军自然不会发起不名誉或是勉强的战事。要让这场战争形式化,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形势了。」
「怎么会这样?那我们岂不是打从一开始就被鼓城操纵了吗?」
直到现在我都没发现,这让我有点不甘心又有点难过。虽然我只是个象徵性的公主,但我很努力想要扮演自己的角色。然而一想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别人玩弄在鼓掌之间,就不禁害怕了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站在坚固的石板路上,可是脚上的高跟鞋让自己连站都站不稳。
「去年的战争让鼓城发现到自己无法靠军队战胜他国,然而他们也不想就这样乖乖屈服于其他拥有强大军队的都市。毕竟除了琥珀姬之外,他们并没有失去太多东西,所以现在的他们仍然保有充分的力量,并且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夺回独立的地位。」
「杜艾大人不想让鼓城称心如意,所以故意放慢速度,不急着到鼓城跟展大人会合吧?」
照理说我们的身分是援军,但这个庞大的巡行队伍直到现在都没有加快速度的迹象。就算是为了要让对方掉以轻心,这样做也未免太过火了。
「说真的,对我来说这是最完美的剧本呢。就是展在双方的公主殿下到达之前击退士道将军,营造出七宫成功保卫鼓城的形势,然后再让空澄姬在鼓城向常磐姬提出和谈的要求。如此一来既可以堵住鼓城那些异议分子的嘴,往后三宫夏目也无法任意发起战争。」
「不过事情通常不会这么顺利吧?」
并非世上的任何事都会照着这些人写的剧本发展。虽说这样一来对我和七宫贺川来说情势有所不利,但不知为何,我的心里隐约有种安心的感觉。
「士道将军,或者是夏目实际掌握政权的执务院中的某人对于我们还有鼓城的动向掌握得相当準确。佣兵将军大概也发现这件事,不过刚加入三宫不久的他并没有太多发言的机会。」
为了整理杜艾大人所说的话,我的头好像痛了起来。两颊开始发热,那并非只是身旁的篝火所造成的。
「要继续说下去吗?还是到此为止呢?这个地方的领袖等着要跟我们打招呼,而且晚餐时间也快到了。」
到了这个地步才考虑我的状况,反而让我有点困扰。
虽说继续讲下去也是没完没了,但如果就此打住,我的心里会有太多的疑问,所以我决定把想知道的事情全都问清楚。
我努力摆出公主殿下的表情看着杜艾大人的眼睛,篝火的亮光在他眼中闪烁。
「其实我们并不知道是鼓城里的哪个人做出这些事,他们绝不会有明确的行动。因为若是让人看出这是出自他们的行动,他们就会遭到处分,因此他们都是採取间接行动。他们很清楚,只要缺乏明确事证,展跟我都无法以武力或是法令来约束。」
「所以他们才会让琥珀姬背负不明确的背景?」
我有点心痛。
「没错。只要让琥珀姬跟她身边的人扛下责任,在背后操纵使鼓城的其他人就不会遭到追究。这就是去年那场战争背后的真相。」
「下一个问题。为何其他公主们也跟着採取行动?」
「她们,或者是说那些都市也是鼓城找来的。鼓城请求他们前来阻止邪恶的三宫跟七宫,而各都市则是基于本身的考量接受这个请求。」
「这些都市是由同样一批人叫来的吗?」
「这个嘛可能是也说不定,但我想鼓城那群人也分成好几个派别。有的人不想看到三宫或是七宫任何一方获胜,甚至觉得与其如此还不如归顺其他势力;有的人想要跟力求中立的五宫六宫加深关係;有些支持改革路线的人倾向归顺以东和的真统和为目标的二宫;还有人想把所有的势力同时叫来,让每个势力彼此牵制,如果能让这些势力互相残杀更是好上加好。」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杜艾大人提到一件令我非常在意的事。
我听到一句话所有的势力。
只有一个势力,从开始到现在,就只有一个我熟知的势力没人提及。我心里很害怕,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提起那个在东和无人不知的势力,那里还有一位公主。
杜艾大人察觉到我的变化,用平静的表情淡淡说道:
「没错,鼓城跟每个地方都有接触。不管是看得见的形式或是看不见的形式,东和的所有势力都是他们的目标。」
我咽口口水,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依然紧张到双腿发软,总觉得连双手都使不上力。
「一宫神川也是。鼓城内部也有人希望能归顺东和原本的中央政府。在二宫锡马的一万五千兵力后方,最后一支外来军队正在南下。」
「那个人在吗?」
我努力压下变高的音调询问。
杜艾大人点点头,语气温柔得有点可怕。
「来者是一宫神川的黑骑团,东和最强的骑士。统率他们的领袖是东和一宫黑曜姬殿下,也是你们七姬的长女喔。」
眼角瞄到什么东西。
翡翠姬回过头,修长的眉毛皱了起来。
「那是什么?」
公主的话惊动周围的侍从,大家纷纷顺着公主的视线看去。
上岸之后的二宫锡马并未马上出发,而是待在原地过夜储备体力。就在驻扎营地旁边,翡翠姬留在靠岸的船只的甲板上,与侍从商讨明早的行进路线。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隐身暗夜的大河传来隆隆水声。没有月亮的夜晚,整个大地笼罩在深沉的黑暗里。
只有二宫军营地的篝火照亮河畔的人影与夜晚的大地。
翡翠姬往上游眺望,想找出远方二宫锡马的灯火,忽然出现的微微光芒吸引她的注意。
漆黑有如无底深渊的巨大河流隐约浮现小小光点。
公主在暗夜中定睛一看:
「是船。竟然有人在这种夜里顺流而下。」
如果光点是挂在船头的灯火,那么船的数量绝对不只一艘。
有五个光点。
虽然因为黑暗的关係,无法判断与对方的距离,还是可以看出光点逐渐变大。
从灯火的高度判断,来者应该是相当大型的船只。
「我方的后续部队这么快就到了?」
面对公主的询问,侍从摇头说道:
「不可能,我们已经把能用的船都带来了。」
「这样的夜里不可能一次出现五艘民间的船。这样说来,那就是朝着鼓城前进的其他势力。」
听见公主的判断,侍从显得十分慌张。
发现异常的士兵也纷纷在暗夜中举起火把,发出各种声音。
随着水波上下摇动的船影渐渐出现在河岸旁的二宫锡马将士面前,四周掀起一阵骚动。
在他们认清对方的身分之前,敏锐的公主早已看出来者并非我方的船舰。
「不管是从陆路或是从水路,必须南下才能前往鼓城的都市,全东和就只有两个。其中之一是我们真都锡马,另一个就是旧王都一宫神川。」
放下船帆,顺着水流在暗夜中不断靠近的黑影,一片漆黑的木船身影越来越清晰。
在东和各势力里,只有一宫神川旗下的某个集团使用漆黑船只。
「一宫亲卫队黑骑团,也就是说你也在那里吧。」
翡翠姬凝视逐渐逼近的灯火,她的亲卫队长来到她身边,单膝跪地:
「吾等已做好攻击的準备,请公主殿下下令。」
「先等等,我方绝不能主动出手。」
翡翠姬头也不回,声音平静到近乎冷漠。
无视于周围人们的骚动,翡翠姬伫立在原地,视线紧盯着前方的黑船。
可以听见笨重船身前进时发出的低沉声音。
四周陷入更大的骚动。
黑船已经来到相当近的距离,可以清楚看见船侧画着一宫的徽记。然而翡翠姬不理会船上士兵手中的长枪,还有篝火照耀之下闪闪发亮的箭簇,她把视线集中在五艘船里最大的一艘,聚精会神看着那艘船的船首。
终于看见了。
一道彷彿跟周围的暗夜融为一体的黑影,穿着宽摆公主装扮的身影就伫立在船首甲板那是公主的身影。
甲板上亮起新的灯火,可以隐约看见许多身影屈膝围在公主旁边。
甲板随着水波上下起伏,发出沉重的声音。身穿黑衣的公主站在接近船首的位置。
灯火照亮胸前的黑曜石与黑帽子上头的银饰,还有白皙端正的脸孔。
长长的黑髮,花瓣一般展开的羽织衣袖随着夜晚的河风飘动。
就在她的背后,一身黑色甲胄的骑士团手执弓箭与盾牌整然在甲板上列队,身影随着船的接近浮现。整齐划一的军装使得他们比东和任何士兵更加刚毅。
在黑暗中浮现,又与黑暗融为一体,这就是黑姬与她的手下。
「东和一宫黑曜姬殿下。」
如同翡翠般深沉又冷澈的声音从翡翠姬口中流泄。
双方的船太过接近,激起的水流让人脚步踉跄。
站在甲板上的黑衣公主与法衣公主终于看见对方。
这是两位公主第一次面对面接触。
彼此凝视的时间很短。
顺着水流前进的一宫公主瞬间超过停靠岸边的船。
「在我还是黑叶的时候,曾经从远处看过她。翡翠的公主还是跟以前一样美丽。」
二宫锡马的灯火已被抛在后头,一宫黑曜姬没有回头。
「太危险了,若是对方射箭该怎么办?」
手持大盾的骑团长跪在一旁,打算在情况危急的时候,捨命保护黑衣的主人,如今终于可以露出安心的表情。
「我信任骑团长,更信任这里的千名骑士。」
「也只有一千名骑士。剩下的四千人正从陆路朝着鼓城行军。光靠我们无法对抗二宫锡马的一万五千兵力。」
「东和最强的各位绝对可以应付不擅远征的二宫军。而且二宫翡翠姬绝对不会弄髒自己的双手。对她来说,名声是最重要的财产。」
位在大河东侧的一宫神川与二宫锡马互为邻国,所在的位置是东和文化圈中心地带,从大河西侧最大的都市鼓城看来都是位在东北方。
二宫锡马先是往西行军到大河上游,然后再沿着中央大河南下。紧追在后的一宫神川也準备了船只,可是能够调动的船只所剩不多。
王室专用的船只每艘只能容纳两百名骑士。
因此主力的骑兵只能改走从神川通往鼓城的西南官道,打算在距离鼓城很近的上游会合。
一宫的计画是利用五艘船分批将整个骑士团运到大河西岸。
在这种情况之下,距离鼓城太并不是件好事。万一在上岸的过程中发生战斗,骑士团将无法顺利集结。
「即使全军到齐,我军也只有五千兵力。如此兵力别说是二宫的一万五千,就连七宫的守军数量也在我们之上。这场战争对我们来说实在太过不利。」
向公主进言的人是她的政治顾问。这名老者是一位政治学家,在神川议会及元老院都有人脉。虽然没有实际的政治影响力,也是象徵性公主身边的心腹之一。
「说服议会花了太多的时间。结果他们就这样放任二宫锡马从神川旁边通过西进。如果真的等到西军阁下备齐兵力再行动,一切早已结束了。」
黑曜姬殿下说的一点都没错。
神川议会故意不採取任何行动,因为他们乐见二宫锡马因出兵而内部空虚,甚至期待二宫军在鼓城遭受损失。他们认为只要在局势稳定之后派出大军,向各方宣示正统政府的意向就行了。
然而不久前鼓城却派遣使者向神川表达归顺的意愿,这让情况出现一些改变。有人认为全东和自称宫都市的每个势力都参与这场战争,一宫若是继续袖手旁观,势必会失去民意支持,神川议会也因此争执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