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诉我日期是在午夜时分更替。
只是在早晨来临之前,总是很难相信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会这么想的人只有我吗?还是大家都是如此?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又意外地难以区别。
我把手伸进已经一年没穿的衣服,麻布的触感令人有些怀念。
「咦?」
去年穿起来有点太长的袖子,现在却是不长不短刚刚好。
看来我的手脚似乎有所成长,让我感到有点高兴,但是随即感受时光的飞逝,使得心中多了一丝寂寞的感觉。
不过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至少在长高之后,抬头看那些人不会再感到脖子酸痛,跟在他们后现也不必老是想要加快脚步,扮起公主说不定也会变得比以前有模有样。
在镜子前面整理好刚睡醒的一头乱髮,我走出见习侍女的厢房。
我儘可能在开关门时不发出任何声音,可是一走出房间就是走起来吱嘎作响的木头走廊,这么做其实没什么意义。
我碰到一大早就起来工作的梳妆师。
「啊、早安。」
两道脚步声在木头走廊碰头,天一亮就穿着整齐工作服的她对我轻轻点头致意。
「您要出门吗?」
「是的,今天是我的休假。话虽如此,我也只工作了昨天而已。」
昨天一整天我都扮演阿空的角色,跟着梳妆师一起到裁缝店、布行、饰品店之类的地方办事,让我学到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那是身为公主殿下贴身见习侍女·阿空必须了解的世界。在这一天,阿空见识到过去担任军师贴身见习侍女时不同的事物。
一到休假,我又变成小空。
两者都是仅只一天的身分,时间只到黄昏为止。
两者的穿着都很简单,行李也只有手上的小布袋。
「我还有侍奉公主殿下的工作,今天没办法离开。还请您多加小心。」
梳妆师的手伸向我的脸颊,把我忘了整理的几撮乱髮轻轻梳齐。
不用说,空澄姬从前天起就被解僱了。
表面上的理由是常磐姬与空澄姬在典礼结束之后必须隐居凈身,短时间内不会在人们面前现身,然而实际上,空澄姬现在根本不存在。
所以我在离开之前向梳妆师致歉。
「对不起,明明不在这里还是要烦劳您。」
「没关係,我可以在公主殿下的房间睡一整天。」
眼前的人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告别梳妆师之后,我继续走在宿舍的走廊。
七宫姬一行人在鼓城居住的宿舍是与当地赫赫有名的社殿相邻的迎宾馆。宿舍内部十分宽阔,别说是七宫城,就连贺川的行宫也没有这里宏伟。
我的右手拿着代表见习身分,上面绘有图案的名牌,一边向守备各处的卫兵点头致意,一边走过长廊。
现在是清晨,人们的动作虽然有些散漫,但也带着一日之始的清新。我在这样的气氛下漫步来到中庭。
这是一座由四周的平房与相邻的迴廊围绕的自然庭园。
庭园里种植融合四季情调的矮树,石头围绕白色沙地形成纯白沙池,美丽得令人叹息。
这座庭园与其说是供人休憩的空间,更像是巨大的装饰品。
有人搬了一张圆桌坐在这里。
那是一张用大树树榦打磨的椭圆形桌子,有点歪斜的椭圆形桌面摆放堆积如山的书简与文件。有个男人眼睛盯着那堆文件,一只手伸向一旁装有芋头的盘子。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待在这里,但是他在做的事就跟我平常看到的一样,让我不禁笑了出来。
我觉得出门前应该跟他打声招呼,所以就往那里走去。
对方先一步注意到我,对着走近的我说道:
「哟,你有鞋子穿吗?」
「有。杜艾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没拿名牌的手提着装有外出鞋的布袋。
我把脚上的足袋换成鞋子,从迴廊走下石阶。
「这是工作。我都是在这里跟人见面。」
坐在一点也不像办公场所的圆桌前,杜艾大人递来装着早餐的盘子。
「这是展做的,吃吃看吧。」
盘中装满形状有点奇怪的小圆芋。
几根牙籤插在成堆的芋头上,我顺手拿起其中一个。
「那我就吃了。」
似乎刚做好没多久,带着热气的香味十分吸引人,于是我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
芋头带着油炸的酥脆口感,原本以为是刻意保留芋头外皮,不过很快发现不是这样。
芋头表面沾上一层切细之后油炸的芋头碎屑,还洒了一点盐来调味。
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皮在口中散开,露出里面柔软的芋头。
「哇!真好吃!」
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才刚咽下去就迫不及待地再拿一块。
「这是海的另一边出产的小芋头。这种芋头适合长期保存,所以常被船员当成粮食。在这次的战争里,展把它拿来当作军粮。」
「好棒啊,原来士兵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听说不管哪里的军队伙食都很糟糕,展大人似乎无法容许这种事,所以在改善伙食方面下了不少工夫。
「可是我觉得直接用盐水煮来吃,应该会更好吃。」
如此一来即使是在野外也可以轻易烹调,而且我觉得这样更能发挥食材本身的原味。
「如果只有一种调理法,遇到长期抗战的时候会出问题,所以我们的军队会选择一种适合保存的食物,再研究五、六种不同风味的调理法来加以变化。这样一来就算十几二十天都吃一样的东西,士兵也不会吃腻,而且只要少量的油就可以应付长期的需求。」
话题突然变得有点严肃。
「展还带回一些新的鱼乾,再过不久就可以吃到了。」
虽然高兴,却又有点不安的消息。
展大人做的菜通常都很好吃,只是偶而也会端出味道令人难以恭维的食物。那个人就连一般人难以下咽的东西也能毫不在意地吃下肚,所以害得我也跟他一起遭殃。
我一边默默品尝口中的芋头,一边思考刚才听到的事。
虽然平常的展大人总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不过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洞烛机先。这回的战争就在鼓城周围进行,照理来说筹措军粮并非当务之急,但是展大人却在这个时候寻找可以长期保存的食物。
「还有下一次吧?」
展大人多半是为了将来的远征作準备。
「你真聪明。」
杜艾大人笑着回答。他跟平常一样,丝毫没有隐瞒我的意思。
接下来的反应也跟平常一样,马上就若无其事换个话题。
「会客的行程排得太满了,等着跟我见面的人多到得从这个时候开始会见。」
他明天就要跟随空澄姬回到贺川,很多人想赶在这之前跟他见面。
有些人来自鼓城,有些人来自其他势力。
相较之下,求见空澄姬的人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少。
一方面空澄姬只是一种装饰,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怀念去年还在此地的琥珀色公主。
话说回来,我自己倒是乐见这种情形。对方大概也知道我没办法应付複杂的会谈吧?
「展大人打算怎么做呢?」
「一宫、二宫昨天才撤退,他们现在还在随时可以折返的距离。军队佯装撤退再返回是很常见的事,所以展会先去巡视鼓城周边,而且也必须做些事情给同盟的三宫还有鼓城看。」
看样子展大人也很忙。这两个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总是显得特别勤快。
而在眼前这个时刻,他们似乎不需要宫姬强出头。
「宫姬在这种时候行动,可是会惹恼很多人。不想招惹争议的最好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直接回家。这点对每个公主都适用,每个势力大概也都是这么想。」
事实上,除了一起举行典礼的常磐姬与空澄姬,其他宫姬并没有对鼓城採取明显的行动。
无论是否认同其他宫姬的存在,每位宫姬都不得不跟鼓城保持一定距离,以示对琥珀姬的敬意,就好像她还身在此地。毕竟那位公主离开鼓城至今不到一年。
不过这样的敬意大多只是表面上的。
在别人看不见也不知道的地方,每个势力都各自行动。
七宫也是一样,除了这两个人之外,想必还有其他人正在暗地里採取行动。
「全世界都在动,不过短期之内看不到什么变化。只要其他都市的军队别再折返,下一次的巨大变动多半会发生在远方。」
杜艾大人把盘子放回手边,然后开始整理散置桌上的书简。
似乎再过一会儿就有客人要来,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在周围忙进忙出进行準备。
「那我出门了。」
「嗯,路上小心。」
杜艾大人给我一个笑容,彷彿忘了解僱我一事。
好像在对我说:没有空澄姬也没关係,只要小空在就够了。
有时候我觉得事情或许真是如此,记得这两个人刚收留我的时候,曾经说过我只要站在那里就够了。
这么一想,我被解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常磐姬、琥珀姬,还有那位公主,我无法不去在意其他公主,也见过了比他们预料中还要多的人。这么说来我从来没有理会过这些人说的「只要站在那里就好」的要求。
如果我真的只是乖乖站在那里的宫姬,他们可以免去不少麻烦吧?
但是我觉得他们一定不喜欢这样,因为一点也不有趣。
实际又是如何呢?
有时我会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不管怎么想都理不出头绪。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只要肯问就能得到答案,但是用这种方式得到的答案又让我于心不甘。
有时候我觉得不知道答案比较好,有时候又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想着想着,我不知不觉背对杜艾大人走过庭园,来到连接迴廊的阶梯。
我心不在焉的在阶梯脱下鞋子,把它放进手边的布袋,心里一直想着刚才的事。
然后一不留神。
「啊。」
声音来自某个打算从迴廊走过庭园的人。这才发现自己只差一点就要迎头撞上那个人,于是连忙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道身穿整齐橙色服饰的身影。
不是熟悉的颜色,又觉得曾经在哪看过它。
「小心一点。」
对方的声音流露对小孩的关心,同时又带着责备的意味。
是陌生人的声音。
「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在抬头看对方的脸之前,我先低头道歉。
「不是你的错,我也是初次前来,所以才会分神。」
那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过我的身边,步下楼梯。
应该是来访的客人。
我看见一位侍从跟在后面,从白木箱里取出庭园用的鞋子。
回头观望与我擦身而过的人。
橙色的背影加上一头带着红色光泽的头髮,端正的站姿表示此人的出身高贵。
啊、我想起来了。
昨天我以阿空的身分上街之时,曾经看过这身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