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杜艾尔·陶身边,遥望远处顺利进行的典礼。
为了製造两人密谈的空间,春濑·彩刻意将负责引导和护卫的随从都支到远处。
「我调查了不少关于您的事。」
站在一旁的瘦小男子以平静的表情倾听耳边的年轻声音。
「越是调查发现越多难以理解的行为。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
面对几近质问的语气,杜艾尔轻笑一声,缓缓开口:
「为了四都同盟,也为了五都的未来,我们有必要了解对方。我以七宫政府一员的身分保证,对于双子宫的最大支柱彩家首领的疑问,我会在能够回答的範围里回答你。」
说话的同时,杜艾尔·陶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并肩而立的公主身上。自从打完招呼之后,他便不曾正面面对春濑。
这实在不是与地位相等的对象会面时应有的态度。
回想起来,春濑在杜艾尔这个人眼中从来不是什么有力人士。即使是先前春濑请求与杜艾尔会面时,他也没有获准进入杜艾尔的办公室。
当时春濑不过是被招待到官邸中庭里,一个像是随兴设置的工作室。
「那么请容我发问。请问东征将军到何处去了?」
春濑压抑声音中的焦急,向对方提出问题。
「他外出与资金提供者见面,我们因为远征的关係需要一些资金。」
杜艾尔的眼神稍稍望向春濑,同时露出商人的表情。
这番话在不知底细的人耳里听来确实合情合理,但是春濑闻言眯起眼睛:
「我已经调查过了。你们——不,应该说是展·凤在来到这里之前做过的事。还真是狠狠赚了一票啊。」
「我承认擅自推销同盟旗的行为是太冲动了。不过请原谅我们,这也是为了获得各国认同的基本工夫之一。」
「请不要装蒜。」
另一边的祭祀场上,双子公主正同声咏唱与祭灵心神交流的古歌。
虽然因为距离太远听不见歌声,不过隐约可以听见乐曲。
「我说的是赌博。您的搭档在各地不断赌马和打牌。他肆无忌惮地赌遍各地大小赌场,赚到的钱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杜艾尔的侧脸露出笑容,看起来就像恶作剧被拆穿的孩子。
面对这种实在不该出现在大臣和军师身上的轻浮态度,春濑压低声音:
「这些钱是怎么回事?这个数字几乎等于一个小国的营运费用。」
春濑从胸前拿出一份写满调查数据的资料,开始一一朗读上头的数字。
杜艾尔静静地聆听,表情看起来有些难为情。
春濑把所有数字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换了一口气之后说道:
「听说最近不断有指名要交给东征将军的货物送到,他现在应该是去收货吧?」
面对春濑的质问,对方笑着点头。
「货物的内容是什么?」
面对来自年轻人的问题,杜艾尔·陶终于将视线望向春濑。在远处的风景中,双子公主仍在咏唱古歌,其余两位公主则在一旁凝望她们。
「你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我们并没有特别隐瞒。」
「我想从您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言下之意是希望七宫的中心人物能做出负责任的回答。就在此时,名为杜艾尔的男人终于转过身来,用全身与视线面对这个名为春濑的男人。
「来自各乡镇市的穀物还有武器装备。数量大概够我军在这个地方作战一年。」
「什么?您是说赌博吗?」
「嘘、太大声了。」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于是三宫常磐姬小声地把事情告诉我。
祭祀正在进行,现在是与此地祭灵缔结契约的双子公主咏唱的时间。身为客姬的七宫公主我还有常磐姬并肩站在一旁,负责用庄严的动作左右挥动灵木嫩枝的仪式。
为了让双子公主的祝词保持澄澈不受干扰,我们背向面对南方的两人,朝北风吹来的方向不断重複挥舞动作,常磐姬就利用这段时间告诉我新消息。
她显得很着急,因为她只能趁双子公主不在旁边的现在告诉我这件事。
「我们的人向我报告,说你手下的将军在各地跟人赌博,而且每赌必蠃,赚到很惊人的一大笔钱。」
根据常磐姬的说法,这笔钱足够让整个三宫夏目丰衣足食地度过今年冬天。
「你准许他们做那种事吗?」
「我不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展大人喜欢赌博。听说他的赌技非常高明,几乎逢赌必胜。
但是我从来不知道他靠赌博赚到的钱,多到足够让整个国家运作。
「其实也没什么,现在不管什么来历的钱都需要。」
倒是常磐姬显得意外地看得开。
大概是因为她的国家面临财政困难的关係,她的语气像是在说只要不是犯罪得来的钱,就算来源有些问题还是得用。
「她们两位不知道怎么想?」
常磐姬指的是正在我们背后朗声歌唱的两位,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们的声音真好听。」
所以我岔开话题,争取思考的时间。
「是啊,她们好像还会跳舞。」
「还好我们只要负责驱邪就好。」
「是啊。」
我们随心所欲地说着想说的话,然后我叹了一口气:
「谢谢您提早告诉我这件事,让我可以先作好心理準备。」
「嗯,你也挺辛苦的。」
我一边接受常磐姬的安慰,一边继续挥舞的动作,
心中同时暗暗祈祷,接下来不要发生奇怪的事。
「这个金额是怎么回事?」
在通往真都二宫锡马的归途上,二宫翡翠姬连更换马匹的空档时间也不浪费,此时的她正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报告书。
展·凤的赚钱方法实在令人哑口无言。
这个人赢遍途中经过的每一间赌场,甚至为了赌博经常改变路线。
他所羸得的金额,远远超出正常人所能想像的範围。
「身为管理国家大事的人,这个时候他到底在做什么?」
前来报告的干部虽然同意,然而没有进一步的反应。翡翠姬继续思考:
「他是用什么当本钱赚到这个金额?没有足够的本钱,根本不可能赚到这么大的金额。要是他把国家经费拿来赌博,我们就可以用这件事来弹劾他。」
靠着战争解决所有事情绝非上策,如果能彻底追究七宫首脑的违法问题,最终或许能得到七宫高层瓦解的巨大成果。若是七宫的东征将军失势,当下的敌将就只剩下三宫的士道将军。
然而接下来的报告却让翡翠姬露出诧异的表情。
「本钱来自士兵们的集资?什么意思?」
这是件令人无法理解的事。
报告指出展·凤的赌金来自士兵们的零用钱,再加上他自己的所有财产。他用这笔钱在赌场中获胜,而且是不断获胜,连一次也没有输过。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有如此可笑的事。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报告指出七宫远征军收到大量来自各地的物品。
「这不会是诈欺吧?根据我们的调查,七宫的国库早已见底,这样一来,他们又可以苟活下去了。」
「嘿嘿。」
装着军粮的米袋在一片忙碌中源源不绝地运进七宫的军营,展·凤此刻正在兴奋的士兵们围绕下哈哈大笑。
周围满是喜悦和自信的气氛,当充满自信的将军高高举起拳头,军营各处立刻响起如同战争胜利的欢呼声。
展·凤大摇大摆地向前迈步,身后还跟着一群送货前来的商人。
他正向这些商人夸耀自己战无不胜的运气:
「小子们,跟着我好是不好啊!」
展·凤一边走一边向周围发问,得到的全都是充满信任和兴奋的热情回答。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投资展·凤的赌博,并且得到数倍的现金,又或者是等值以止的装备或马具。用来代替现金的物品价值,比原本金额还要高上两到三成。
天降横财的兴奋,把因为不熟悉的远征而产生的沉闷感觉一扫而空,展·凤在一片热闹的军营里对身后的商人们说道:
「帮我把这里的气氛转达给你们当地的人。就说七宫军现在正在势头上,有我这匹千里马领着他们往前跑。」
一个壮硕的老兵伸手过来,年轻的将军也伸手与对方击掌。这类象徵将兵一体的小动作,全被这群满脸笑容的商人看在眼中。
展·凤毫无疑问是东和第一的千里马,而且他对每个想要骑上马背的人,都採取异常宽大的态度。
这个气势究竟能够延续多久?这是商人极力想要知道的事。
当一个人羸得越久,在落败时往往会输得越惨。
这个道理就像市场的景气,当景气攀上高峰,随之而来的往往是严重的不景气。
如果错过收手的时机,我方会在展·凤落败时被拖下水。可是如果他继续赢下去,贸然收手将会让我方失去巨大的利益。由于事关重大,身为地方势力代表的他们全都瞪大眼睛观察展·凤这个人,连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不放过。
「我只打有胜算的仗。没胜算的仗我从来不去理会,所以才能一路赢过来。」
展一边叫举起酒杯向自己敬酒的士兵别喝太多,一边冷静地道出事实。
事实上,展·凤在战场上的纪录可以说是每战必胜,除了少数用来避开消耗战的小规模战役之外,他从没有失败的纪录。
就算在战场上屈居劣势,他也能藉助杜艾尔·陶的交涉行动获得对等以上的战果。
这也让他得到士兵们的深厚信任。
这份信任不是来自强大的实力,而是来自踏实得令人意外的战法。
乍看之下十分粗暴,却从没打过让己方蒙受损失的仗。他只有在目标明确,有退路能够把损害降到最低的情况下才会踏上战场。
「我们还会赢下去,到时候你们每个人都要给我衣锦还乡啊。」
任谁都在这名高大男子的宣言里感受到毫无动摇的确信,周围立刻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这是诈欺吧。」
「硬要说来只是演一场戏。」
面对春濑·彩的判断,杜艾尔·陶用一派轻鬆的语气回答。
「展·凤的胜利是预先安排好的。各地的赌场,还有他们所属的地方势力全都故意输给你们,故意输掉他们付不出来的巨大金额。」
「你说得没错。」
杜艾尔·陶,这个身居七宫要职的人承认的确有黑箱作业。
然后他开始叙述自己的做法:
「商界不是只有七叶,就好比七都市不等于所有的都市。东和各地零星存在许多有力的势力,他们愿意提供我们资金,所以我们在与他们讨论之后,决定採用让展把钱全部赢来的方式。」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们不能光明正大地支援我们。直接对七宫提供支援或投资只会引来大国的压力。我跟他们约好,只要我们继续在战争中获胜,他们就可以分到大量的利益。简单来说,只要我们获胜,他们的投资就能得到相应的报酬。反过来说,当我们失败时,大名鼎鼎的彩家春濑应该可以想像会有什么结果吧。」
「他们可以轻易推翻付钱的承诺。」
要是七宫战败,展·凤战死沙场,所有势力的援助义务自然也跟着消失。毕竟这本来就不是能够在短时间之内付清的金额,在必须分成好几年来支付的情况下,最极端的状况是七宫在收了第一次钱之后就完蛋。这样一来,地方势力蒙受的损失自然也能降到最低。
「不收钱而改收实物,也是您的意思吧?」
春濑继续问道,杜艾尔点点头:
「这样才能让人动起来。我们得让物资和人动起来。只有金钱流动,其他人是不会动的。」
听见这句话,春濑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没错,这是很久以前我从你父亲那里听到的话。我一向很尊敬彩家的上一代。虽然我跟他是死对头,但是他一直非常厉害。」
「现在是我们的时代。」
不说我这一代而说我们的时代,也许是这名年轻商人缺少自信的证据。
「没错,为了这个时代,我不惜投入所有的金钱,免得让一宫或二宫佔据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