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今天又是晴朗的夏日,在空中盘旋的野鸟发出响彻荒地的鸣叫声。
随风飘扬的白色旗子舞动漆黑色的文字。
旗上的文字是东和。一宫绅川的主力军使用印有东和两字的旗子。出于东和一宫神川本身便是东和中心的气概,他们不用一宫之名,选择以东和自称。
进入双子都市西北部的一宫派遗军,是支以步兵为中心的军队。
派遣军由守护神川城东西南北的四支军队之中各选出五千名士兵组成,并以曾经参加千鸟之战的东军为中心。
不久之后负责守卫王都的中央军也会前来增援。
「没想到选能再一次得到机会啊。」
一宫神川军的指挥官在马上仰望飘扬的旗帜,说出感叹的低语。
此人是俗称东军阁下的东部地方司令官,同时也是先前千鸟之战的指挥者。
现在的他被任命为此次出征的总指挥官。
在一身全新的军服底下,身上其实还有旧伤未愈。
那是在先前的战役中,被身为二宫锡马凤翼旗团团长的破军王砍中的伤。
由于那次的失误,照理说他在回到神川之后势必要面对以疗伤为名目的降级待遇。
然而现在的他却成为另一场战争的指挥官。
这是他对军方高层诉愿的结果。
他表示就此失去指挥权并降级是军人的耻辱,自己的伤不重,完全不影响职务。
他不认为高层会接受自己的说法,诉愿只是姑且一试,幸好黑姬亲卫队的游击长也出面请宫姬帮忙说话。
于是出乎意料地得到留任。
只是留任的理由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高层多半打算把自己当成棋子牺牲吧。
一宫与二宫试图共同创立东和的新体制,但是一宫内部军阀里,有许多有力人士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未来。
受制于同盟关係,一宫此次不得不派兵出征,但是军方内部,又或许是议会仍然有人试图从中制肘。
「所以才派一宫神川军里与二宫过节最深的我来吧。」
此举一方面可以视为一富有诚意放下过去的争执,另一方面也可以视为一宫打算以长年的争执为理由,让我军避免积极行动。
就他本人来说,全力为二宫锡马奋战只会让他丢脸,然而没有积极行动则会在事后被追究责任。无论怎么做,下场就只有丢掉现职。
「有胜算就趁势参战,没有胜算就后退。这就是我的工作吧。」
望着旗子的视线转向地面。绵延有如长蛇的军队刚进入双子宫领土,无数张映入眼里的脸上,有人神情紧张,有人一脸兴奋,也有人只是严肃地专注行进。
士兵里有许多人把视线射向身为指挥宫的他,以及聚集在他身边的战场高层身上。
这些带有各种情绪的视线没有直接对上他的眼睛。不过身为统帅数千数万士兵的指挥者,承受无言的视线压力是应负的责任。
「我们的大军不可能失败。儘快击垮他们吧。」
一旁同样骑在马上的军官对正在安抚马匹的指挥官说道。
「我们的士兵有很多人没有经历实战。先找到扎营的地方再说。」
东军阁下下达在羽隅附近布阵的指示,周围的军官立刻开始行动。
「属下立刻开始準备。」
有的人按照最初的预定开始动作,也有人提出应该立刻进攻羽隅的进言。
虽然早已为接下来的两步甚至三步棋作好準备,但是实际的行动必须根据军情决定,因此最后的决定留到现在才下达。
「对羽隅送出劝降使者。给他们两天时间回答。」
指挥官伸手制止部下发出异议,自己也不再开口。
与羽隅城寨有一段距离的青翠丘陵上搭起营帐,多达万人的军队以主帐为中心,有如展翅一般向两旁布阵。
这种距离很容易发动袭击。
虽然兵力多出守军一倍,一宫神川军仍然停了下来。
「他们在等待增援吗?还是……」
「在等我们撤退?」
士道将军与展·凤站在城上,举目眺望敌方压倒性的兵力。
脚下这座城不是想守就守得住。那样的兵力一旦发动进攻,一天就足以攻陷此城。
马的数量也是对方比较多,只是相较于庞大的兵力显得有些不足。
就在刚才,前来劝降的使者留下口头劝告和书信。
士道将军出面接受,展·凤则在他的背后陪同。
劝告的内容十分简单:立即全军撤退,并且交出城寨。
释放遭俘虏的钖马兵不在劝告的内容里。
「看来他们真的很不想帮钖马工作。」
「但是我们还是要放人。」
「无妨。不能再让他们吃閑饭。」
士道将军点头同意。毕竟他们的军粮不算充裕。
往城墙下方看去,先前俘虏的锡马兵几乎都在换上去除武装的便服之后得到释放,此刻正陆续往一宫阵地走去。人数大约三百人。
现在释放的只是普通士兵,其余身居要职的二十余人则当成俘虏送往后方。如此做法是负责现场指挥的士道将军下的决定。因为他们没有多余时间把大量俘虏送往后方,也没有足够的军粮供留在原地的俘虏食用。
等待后方的议会做出决定实在太慢。在有对手的战场上,将领在现场所下的判断往往要优先于军师和参谋的深思熟虑。
「我们的军师也会这么做。这样可以帮我们争取时间。」
他们同时也宣布,会在几天之内把无法行动的伤者一起释放。
释放普通士兵,对进逼的一宫神川有所让步,让对方认为四都同盟是可以谈判的对象。
一宫此次出征的原因,是与二宫之间的同盟关係。只要释放二宫士兵,他们来此的名义目的就已达成。往后他们将没有明确的理由发动进一步的攻势。
争取到时间之后,只要透过双方交涉的形式分段释放那些身居要职的人,就可以一併阻止对方的第二、第三步。为了这个原因,有数十名中阶士官还被关在城寨的下层。
「跟对方说我们必须等待议会的代表过来,这样可以再争取几天时间,只是不知道几天之后的结果如何。对方的援军可是比我方的援军多上许多。」
士道将军的话等于间接要求七宫方面也提出策略。
无论是现在或之后,他们都无法守住这座城寨。
在遭到敌方大军完全包围的情况下,不可能守住这座城寨。就算想主动出击,眼前这片辽阔的平原除了正面对决远超过我方的战力,别无他法。
如今的状态无法用战术克服。
所以唯一的重点就是如何靠战略逼退敌军。
若无法做到,就只能将四都同盟的全部兵力集中至此宣示团结,同时提出避免大战发生的表面理由,设法争取对四都同盟有利的谈和条件。
若是以此为前提,目前在后方的全军必须开始行动,否则无法赶上情势的发展。七宫是否为此作了準备工作——士道将军用锐利的视线发出疑问。
「这个嘛,要是我的话会直接放弃这里吧。」
展·凤说得轻鬆,然后做出夸张的投降动作。
「那会让双子都市失去领土。」
「那样一来四都的团结也会出现裂痕吧。」
任何一次败退,都会削弱四都以及周围的小都市之间的合作关係。
前年四宫鼓城之所以败在七宫贺川手下,最大原因就是展·凤以壮大的声势席捲战场时,让散布在附近的武家及其亲族转向支持佔优势的七宫。在七宫的军力大幅膨胀的同时,四宫方面的兵力远远少于他们宣称的数字。
新兴势力若想拥有过万的军力,唯一的方法就是许下彼此利益均沾的承诺,吸收对方加入自己旗下。
才刚成立的四都同盟之所以想升格成五都同盟,目的就是要向世人宣示自己是能够与大国对抗的一大势力,藉此吸收那些容易倒向一宫和二宫的小都市及村落。
最起码为了让其他势力保持中立和观望态度,此刻绝对不能出现撤退或是战败之类的丑态。否则在最坏的情况下,就连鼓城也可能中途倒戈。
「没办法了,不然这里交给士道将军,我先逃走好了。」
士道将军用耐心的表情听完对方无意义的提案,等待对方的下一句话。
「我想请你把一宫的大军牵制在这里。」
下一句话伴随认真的表情出口,士道将军终于露出认同的表情:
「你认为二宫不会过来这里吗?」
「至少破军王与凤翼旗团会放弃这里。如果我是他就会这么做。」
「他们宁愿按照自己国家的独断进军,也不愿与一宫并肩作战啊。」
相较于四都同盟希望表现团结,一宫和二宫都希望自己的国家能展现独自达成目标的力量。它们都是重视荣耀的大国。
当二宫锡马军循其他路线攻来,与他们作战的部队将是仓濑与牧濑的联军。首当其冲的多半是离锡马比较近的仓濑军,但是此刻仓濑方面的準备还称不上万全。
展·凤表示要带领直属的骑兵赶到那里。
三宫与七宫如果将全部兵力集中于此,结果反而无法顾全大局,使战事往别的方向发展。
因此展·凤请士道将军在这里牵制一宫正规军,自己赶往新的战场。
如今一宫方面还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战意,相较之下与二宫之间的战斗势必会是一场激战。即使如此,展·凤依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你是叫我对抗为数七万的军势吗?」
这是一宫方面宣称的总兵力,虽说对方是否会全军集结在此是另外一回事,无论如何现阶段的兵力差距令人绝望,接下留守任务的三宫夏目将军露出彷彿吞下苦酒的笑容。
士道将军所能採取的最佳方案,恐怕就是不断与一宫进行外交上的交涉,儘可能争取时间到最后一刻,并且在最后以不流血的方式将此地让给对方。
在那之后若是要重新收回此地,又要打另一场战争。
在年轻将军的要求下,老将军必须负责一场艰难的撤退战。
但是士道将军没有犹豫,他早已作好心理準备,用深邃的眼神环视整座城寨。
由古朴的屋瓦和泥灰墙构成的城寨,还有脚下乾燥的土地。
「牧濑的援军也差不多该到了,但是我不放心把这里交给那些家伙。」
一宫之所以没有发动攻势,原因就是三宫夏目素有威名的大将镇守此地。若非如此,即便是一宫的东军阁下也无法阻止手下士兵抢攻。
「去吧,东征,你太轻浮了,无法承受这个地方的重担。我会争取时间,直到你取下破军王的首级为止。」
面对如此强而有力的宣示,面前的年轻将军深深低头,表现身为武士的最高敬意。
「我们直接进攻仓濑。」
破军王威夷一句话就否定先前在民众面前说的要去羽隅的说法。
从离开锡马城开始,他就一直待在马上。
「阁下认为应该捨弃羽隅的同胞吗?」
另一匹马上的同行者惊讶地发出质问。这位军官在真都同盟身居高位,地位相当于凤翼旗团的监察官。
「一宫的恫吓会让他们释放俘虏的士兵。我们要从后面再推一把,最快的方法就是南下仓濑,在那里抓到更多的俘虏,然后跟对方交换。」
「公主殿下严命我们前往羽隅。」
「没这回事,她只是命令救出羽隅的同胞。要我们前往仓濑的正式军令很快就会下来。」
流浪王子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像在说现在跑到那座偏僻的城寨有什么用。
「等我们赶到时,那个叫士道的还有展·凤早已撤退了。他们会嘲笑我们的徒劳,然后在远一点的后方建筑坚固的阵地,五宫仓濑与六宫牧濑的军队到时候也会加入。」
「只要与一宫合作击溃他们,就可以让大势底定。」
「你打算髮动一场大战,屠杀同个国家的人民吗?」
王子露出残酷的笑容,视线在对方的脸上游移。
「啊、不,我的意思是对方如果肯投降,就是最好的结果。」
监察官连忙辩解,威夷不再冷笑,只是对着他说道:
「要是那样,功劳就会落到派出大军的一宫神川头上,你们二宫锡马只能沦为配角。在未来的东和新体制里,你们也只能当一宫的手下。你觉得你们的公主想要那种胜利吗?凤翼旗团的工作就是在一宫的大军忙于交涉时,更加深入地切进敌阵。」
与一宫的合作本来就只是闹剧——走在兵舍林立的凤翼旗团驻地的威夷如此表示。
「我们凤翼旗团会光明正大地走过官道,攻陷所有仓濑的关卡,逼迫他们和平交出羽隅,并且臣服东和中央政权。」
马蹄踩过黄土地面,经过不断传出军马鸣叫声的马廄,弯过白色栅栏形成的转角之后,威夷的官捨出现眼前。
他轻轻吹声口哨,把马交给同行者,自己从马背上跃落地面。
然后完全不看监察官和跟随在后的部下,一派轻鬆地往官舍前方走去。
那是一栋漆成白色,看似牧场建筑物的两层楼官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