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利佩利。
似乎是某个人的名字。虽然觉得这个名字非常怪异,但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多利。佩利,你在哪里?赶快出来啊!」
从某处传来熟悉的呼唤声。从喉咙发出的低沉声音隐约夹杂着杂音,听起来非常舒服。我被这声音吸引,不安地从墙缝中爬出,原本想回答:在这里哦!口中发出的却是摩擦般的声音。
「啊在这里啊!你真是喜欢狭窄的地方哪。」
轻鬆愉快的声音和脚步声逐渐靠近,工作靴的鞋尖立在眼前。我用着有扁平爪子的双手抓住那双鞋子后,鞋子的主人抓着我的脖子拎起,让自己伏在他的肩头。我最喜欢被放在肩膀上了,于是鼻子嗅了嗅对方那散发着烟味的脖子,叫了一声。
「怎么啦?肚子饿了吗?」
似乎无法顺利传递意嗯,那双红铜色的眼睛无力地注视着自己。对方的脸贴近身旁,让我内心感到些许慌张,想告诉对方不是这样而叫了出来。「我知道,别催啦!我去拿点什么东西来。」对方露出了微笑,笑容中意谓着:果然听不懂,真拿你没办法。儘管如此,光是看到对方的笑容我就觉得十分幸福,其它的事就算了。
(他从未在我面前如此笑过)
琦莉羡慕着梦中那位多利佩利,从半梦半醒中缓缓睁开眼睛。
感觉自己似乎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隐约记得自己在多利。佩利之前做了一个冗长的恶梦,然而,自己对于内容却丝毫没有任何印象。总之,痛苦的情感深植脑海,但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讨厌,好恐怖)
正要想起的一剎那感到一阵寒颤,琦莉不禁将身体缩进毛毯中。
床底下传来低沉的机械动力声。她注意到所睡的床铺并不柔软,心想: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医务室又回到三等舱了呢?琦莉从毛毯底下窥看,但这里也不是好几天来已经熟悉的第四区。
天花板上只垂挂着一盏黄色灯泡,缓缓摇晃着照亮了周围的景象。两边的墙壁上等距并列着圆窗,这是一个狭长的空间。硬梆梆的毛毯和坚硬的枕头等简朴的寝具散乱一地,感觉是男生们挤在一起睡的狭窄房间。「砂鼹鼠七子」号上有这样的房间吗?
「你醒了?」
正纳闷地略微抬起头时,身旁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琦莉吓得拉起毛毯猛然跃起,此刻才发现全身到处都酸痛,不禁抽了口气。
她就这么将毛毯抱在胸前一动也不动。那个声音安慰地说:
「啊,抱歉,吓到你了,别勉强起来没关係。」
「没关係」
稍微静止不动后,疼痛似乎缓和了不少。琦莉缓缓拾起头,但不见声音的主人。咦?
环视了房间一圈,枕旁不知何时坐了一位穿着黑褐色大衣的老媪。
「请问,这里是」琦莉心头一震地询问。
「『砂走』号,你们是这艘船的乘客。」
「『砂走』?」
虽然曾想过或许是不同的船,但这里果然不是「砂鼹鼠七子」号。究竟是什么时候换了船呢?然而,比这疑问更重要的是,难道自己与哈维走散了?内心的不安席捲而来。
「那孩子在上面哦,如果你起得来,我就带你去找他,让他安心。」
彷彿看透了自己的内心,老媪说完站起身,吃力地拖着脚迈出步伐。可以看见狭窄船舱的一端有一个梯子。
琦莉瞬间惊讶地望着称呼哈维为「那孩子」的老媪背影,然后立刻回答:「请等等我,我要去。」将毛毯往旁一掀站了起来。
(?怎么一回事)
只要身体一动,全身的关节,特别是两只手腕就感到莫名的疼痛。
不过,之前严重的晕船感已经不可思议地消失了,身体的状况反倒变得很好。而手腕的疼痛只要想成像是在寄宿学校时,被命令负责清扫书库,搬运大量的厚重书本后所产生的酸痛,就没有那么担心了,于是她踩着轻鬆的步伐跟在老媪身后。
「那孩子知道你没事后才鬆了一口气,我至今还未曾看过他那种表情呢。」
老媪那娇小的身躯拖着长大衣走着,一边忍了笑,喉咙发出呵呵的声音。「那孩子真是一点也没变,内心总像个固执的小孩。这让我想起了多利佩利那时候的事」
琦莉无法分辨老媪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着自己说,所以眨眼愣了一下,她被老媪语中的最后一句所吸引。「婆婆,多利佩利是!」对着正爬上梯子的老媪背影问。
然而此时,老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头上昏暗灯光的那一方了。
「穿上这个,很冷哦。」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老媪身上所穿的大衣就像是顿失其中的支撑,鬆软地掉落在琦莉脚旁。
琦莉将老媪借给自己的大衣披在细肩带衬衣上,光着脚爬上冰冷的马口铁梯子。天花板上有一扇上开式的门,手放在门把上,然后将两肘顶在门上往上推。当门略略开启成一条细缝时,外头冷冽的风灌了进来,幸亏有厚重的大衣遮挡。大衣的外表虽然厚重且不柔软,但深具机能性与保暖性,不仅有许多口袋,还有边缘滚着毛皮的风帽。
欲施力再推开门时,门的沉重感瞬间消失。
「哇」
由于冲力过大,琦莉差点飞了出去。她急忙抓住门,一拾起头,一名不认识的男子正从另一头将门拉开。
男子不禁感到有趣地,俯视着呆然无语、全身僵住不动的琦莉。
「哟!小公主醒来了呢!」
男子转过头,用那混杂着某地口音的嘶哑声音说道。另一头则发出了欢呼与笑声。
门的那头就是甲板。这是一艘比「砂鼹鼠七子」号还小的小型船只,仅凭藉挂在栏杆支柱上的灯光即可大致看见船首与船尾。而头顶上方则是一片布满蓝灰色云朵的夜空。
甲板中央放置着一盏圆桶状的煤油暖炉,约十名男子围着暖炉席地而坐。看起来好像正处于宴会和纸牌游戏的兴头上,酒瓶、镀锡的大酒杯,还有纸牌与筹码散落一地。
所有的人全都穿着相似的庸俗上衣,不易分辨。由于四周全是陌生的脸孔,琦莉正感到不安之际,终于发现了那一抹熟悉的红铜色。对方也在衬衫外披了一件与琦莉相同的大衣,以致于一时之间看漏了。
当琦莉发现对方的同时,对方也转过了头。两人四目相交的瞬间,对方总是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闪过了某种情绪。当琦莉如此认为之时,对方突然不高兴地将脸撇向一旁,若无其事地点了一根烟。
「?」
琦莉不解,自己是做了什么事情惹他不高兴吗?「不知道怎么啦,他刚刚明明还一直守在你身旁,形影不离呢。」站在门外的男子笑着说,然后牵起琦莉的手将她拉上甲板。围坐的那群人发出了阵阵笑声。
「啊安静点,别多嘴。琦莉!」
嘴角叼着烟的哈维,一脸阴沉地制止了身旁的笑声。「这里。」他用手背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地面。琦莉畏怯地走进围坐的人群,在哈维的右手边坐下。没想到甲板的地面被煤油暖炉烘得暖呼呼,坐起来相当舒服。
「先喝一杯吧!」
斜前方一名红脸男子将大酒杯塞给了琦莉。「她不能喝酒。」对方被哈维一瞪,缩缩脖子不情愿地将手收回去。「这个应该可以吧?」另一名男子递给琦莉一个马克杯。
琦莉跟对方道谢后接过了杯子,将嘴凑近那冉冉升起白色热气和略带苦涩香气的液体。虽然是一杯几近淡而无味的咖啡,却不止滋润了乾渴的喉咙,就连身体深处都得到舒缓。自己究竟因为晕船而昏睡了多久呢?感觉似乎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进食。
「身体觉得怎么样?」
琦莉如品尝着温咖啡般啜饮了数口,当她歇一口气时,哈维简短地问。
「嗯,真是不可思议,一丁点不舒服都没有了。」
「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会痛?」
「手有一点痛,不过没关係。」
「那就好。」哈维冷淡响应的同时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将目光栘至手中的牌。琦莉发觉哈维拿着纸牌的左手腕用托板固定并缠绕着绷带,不禁皱紧眉头。
「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还没痊癒之前又不小心骨折了。」
「我不是问这个!」
我问的是受伤的理由!琦莉发出不满时,坐在哈维斜前方的男子突然大笑了起来。那名有着一张精悍脸型的中年男子比其它人更独树一格,原本可怕的脸孔现在也因为酒醉而显得柔和。
「喂!你也稍微解释一下啊,她连自己所处的状况都不清楚吧!」
「说来话长,懒得说。而且,负责说明的家伙也坏了。」
哈维嫌麻烦地拒绝。收音机置于他的身旁,但并末打开电源。坏了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尤利乌斯所搭乘的「砂鼹鼠七子」号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换了别艘船?而这些人是谁?今天是星期几?哈维为何会受伤?
虽然哈维说明不清是常有的事,但满腹的疑问使得琦莉渐感火大。
「对不起,请让我加入你们。」
琦莉对着坐在斜前方担任发牌的男子说。围坐在场的男子们全都从自己手中的纸牌拾起脸,张大眼睛凝视着琦莉。「小姑娘你要加入?你会玩吗?」担任庄家的男子有点瞧不起地询问。
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琦莉身上,儘管内心感到畏惧,她仍好强地回答:
「大概知道怎么玩,之前我曾经看过。」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如琦莉所料,身旁的哈维露出快晕倒的反应。琦莉斜眼瞪着对方,下意识压低声音说:「我有一个提案。」而对方也同样仅以斜眼望着她,一脸诧异皱着眉头。
「提案?」
「和我一分高下。如果我赢的话,你不可以嫌麻烦,要亲自详细说明一切。从我失去记忆开始一直到现在,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全得一五一十地说明。」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哈维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小声附加一句:「该不会还是被附身的状态吧?」完全摸不着头绪的琦莉回问:「附身?」此时刚刚那名独树一格的男子拍打着盘坐的双膝,呵呵地笑了起来。
「没问题没问题,我答应你!把筹码分给她!」他对着担任庄家的男子大喊,然后更加开怀的呵呵大笑。「真是有趣的小姑娘,一介女子竟然敢对不死人那样说话!」
「一点也不好玩。你是不是船旅生活过太久了,缺乏娱乐啊?」
哈维困扰地皱紧眉头,反驳着兴奋不已猛拍膝盖的男子。由于是非常自然的对话,让琦莉瞬间漏听了最重要的部分。心中想着:他们是旧识吗?之后,才惊觉男子用极为自然的口吻说出「不死人」这个单字,而感到万分惊讶。
琦莉并未开口,只是用眼神询问。而哈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和着香烟的烟雾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如果你赢了,那我连这件事情也一併跟你说明。」
「真的喔!约好了哦!」
「嗯,反正你又不可能赢。」
哈维直截了当的断言。琦莉盯着他的侧脸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后才气得牙痒痒的。
在船员的纸牌游戏中,琦莉意外的发挥了她的才能,狠狠修理了包括哈维在内的所有人,一个人赢得了全部的筹码。「其它东西你要拿去都没关係,唯有这艘船,麻烦你手下留情!」船老大哭着搂住琦莉哀求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发展,而琦莉也没有抱着如此的期待。
在港镇的赌场时,她在一旁观看之际曾记住纸牌的种类与牌型。然而亲自下场之后,琦莉才明白,最重要的并非是能不能取得牌型,甚至反倒大部分的胜负都和纸牌本身无关,而是取决于臆测其它人的心理方面。儘管「砂走」号的船员在这一方面极为擅长,然而哈维在他们之中更显得出类拔萃,周围的人根本无法洞悉他的内心。
伸手拿起甲板上的纸牌,琦莉偷窥着坐在身旁的哈维侧脸。他一脸对于游戏漠不关心的表情,睡眼惺忪地望着纸牌,究竟他手中的牌是好还是坏呢想要探出端倪却无法得知答案。在这种无法一窥究竟的情况下,若能一口气拿到最强的五张「连邦军」花色,即使没有拿到好牌型,也有自信让所有的人弃权,而琦莉也可将这些船员耍得团团转。
当琦莉想借着偷瞄窥探出对方表情时,自然而然变成凝视着哈维,哈维一察觉到琦莉的眼神,立刻以斜眼望着她,叼着香烟的嘴角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
「要弃权了吗?」
「还没。」
琦莉板起脸将头撇向一旁。「啊~啊~」取而代之的是坐在她右手边的男子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纸牌。
「筹码也没了,我弃权。」
那名男子正是一开始带琦莉上甲板,名叫卡立夫的男子。不仅是他,所有「砂走」号船员名字的语感都让琦莉感到陌生,而且他们皮肤的颜色也比琦莉和哈维显得更为深褐,是在东贝里从未见过的人种。或许是横越大陆,从遥远地方来的人。
「小姑娘,轮到你喽。」
一听到卡立夫这么说,琦莉慌慌张张地望着发下的四张牌。
「砂走」号玩纸牌的规矩和在港镇时所记得的略微不同。虽然也是比五张牌的牌型大小,但是发牌时五张牌并非全部覆盖着,而是会有一张牌掀开正面以示众人。因此必须拥有从那张掀开的牌去推测对方手中牌面,并且与自己的牌比较的技术。
置于琦莉膝盖前,掀开的那张脾是「连邦军」的「裁判官」,而手中的四张脾中有一张花色为「自由都市」的「裁判官」。
(是一对「裁判宫」)
琦莉小心翼翼一不显露于表情上,在内心低语着。纸牌的十三种图案中最强的莫过于「裁判官」,这个时候拿到一对「裁判官」可说是相当具有优势。
「我跟,五十。」
琦莉用刚记住的术语下注,然后将五枚代表十的筹码丢到正中央。叫牌时得跟随前一人所赌的筹码数,若手中筹码不足或是对自己手中的牌没有自信时,则弃权退出那一局,一旦了解游戏的方法后越能品尝个中乐趣。
「嗯」身旁的哈维面无表情低吟了一声。那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游刀有余还是感到焦急,也有可能只是搅局罢了。放在他面前的那张牌是「牧羊人」,和「裁判官」一样都是构成最强牌型中不可或缺的一张,但在其它牌型中也有可能会拖垮其它牌,是一张非常棘手的牌。
「我加码,一百五十。」
儘管手中拿到棘手的牌,哈维却用毫不在意的语气下注,一口气将赌金提高三倍,并漫不经心地将十五枚筹码往前一丢。「钦!」坐在哈维身旁的下一家泄了底,发出了短暂的痛苦沉吟。记得对方名叫欧鲁翰,就是那位和哈维非常熟络地谈话,有着一张严肃脸孔的男子。在「砂走」号上并没有船长,但都是由他对其他船员发号司令,因此算是此艘船的老大。
「可恶,跟就跟,一百五十。」
欧鲁翰抓起筹码往甲板一丢,然后轮到下一家。
赌金一超过一百五十,就开始陆续出现弃权的人,最后终于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了,没有弃权的只剩下琦莉、哈维和欧鲁翰三人。
(怎么办)
琦莉低头望着自己的牌陷入思考:有四张「裁判官」的牌型并不差,算是非常强的组合。她偷偷窥视着对手的表情,哈维仍是一贯的泰然自若,而欧鲁翰却和哈维形成对比,浮躁地吐了口烟。
(如果这一局输了就全都结束了)
琦莉开始担心起手中的筹码。赌金已经高达四百,先弃权,下一局再等待机会吧?可是好不容易拿到好牌
琦莉下定决心:「我跟,四百」
话说出口的同时,背后被人猛然一拉。回过头,身后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往下望去,一个看起来茶色般的物体躲进大衣的衣角内蹲踞着。外观与大小看起来就像是,将那破烂不堪的大衣捲成一球一样,是一个矮胖体型的生物。
(哇,那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吓了一跳身体一缩,但仍用那位于脸颊(似乎是的部份)两侧圆滚滚的双眼仰望着琦莉,摇了摇头(似乎是的部份),传递出它内心想表达的意见。
「小姑娘,要跟吗?」
「是的。不!」听到欧鲁翰的催促,琦莉抬起头,习惯性地又望着哈维那张无法看透内心的侧脸,犹豫了一下后
「我放弃。」
琦莉宣示后,哈维感到些许意外地抬起眼。但马上又恢複面无表情「加码,全部。」哈维将所剩的筹码往前一丢。
「真没办法,我也全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