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在白浊空气都要结冻的冬日清晨发现那个尸体,那是他侧耳倾听挂在自己腰带上的随身收音机传出混着杂讯的音乐,并沿着城墙清扫垃圾时的事。啊,多么像尸体的尸体啊!他脑中最初浮现的,就是如此愚蠢的感想。
他蹲下身俯视了一会儿,扳开已冻僵的手放开清扫工具,开始物色尸体的随身物品。工作裤口袋里塞着数张约有一半被红褐色液体渲染的小额纸钞,其它只有几根香烟与一个廉价打火机而已,真是一具身无长物的寒酸尸体。
「真是穷酸啊。」
清道夫喃喃自语着将纸钞放进自己怀中,接着——
「可怜,真残忍啊……」
他对于自己前一秒的行为完全不当一回事,竟低声指责起他人。他并非想以伪善来当成免罪金牌,自然而然说出真心话后,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原来我还有良心啊?
他冷得抱着双膝、缩紧身体,低头再次凝视躺在鞋前的那具尸体。
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变成如此凄惨的模样啊?那是一具几乎无法辨别何处受了什么样的伤势,全身千疮百孔的凄惨尸体。如果是在晚上,必定会将他误认为垃圾清除。
应该是枪伤吧?脸颊上有着凹陷的伤痕,而且约有一半已经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识。然而,从那勉强残存的左半脸看来,像是位年纪尚轻的青年。
愚蠢的年轻人为了一些无聊小事,白白断送接下来的漫长人生。恐怕是被某人唆使,涉及什么恶行吧——对了,差不多是国家电台晨间节目开始播放的时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件,或许会有相关报导。
清道夫如此想着,伸手转动腰际上的随身收音机搜寻频道。
……别……
有如杂音的一部分,隐隐约约但却牢牢吸引着听觉的沙哑声音传来。清道夫吓得停止手上的动作。
他战战兢兢的将目光从收音机移回尸体。
染满血液的右脸颊就这么贴在地面上,尸体那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巴有一半都烂了,恐怕连舌头和声带都无法使用了吧?
既然如此,为何感觉好像听见了声音。
别转檯……
清道夫瞠目结舌地俯视着那具青年尸体,有如瑕疵品的傀儡木偶般,动作僵硬且半无意识的将电台转回原来的频道。
那是一个不了解的人听起来仅像是噪音般,音质极差的电台。但仔细倾听,却可以听见夹着杂讯的弦乐声,彷佛融入晨间空气般小声播送着。
由于是教会禁止的反体制音乐,如果在大白天的路上收听此类音乐,必定会马上被教会兵包围。而将不知位在何处的游击电台偷偷播送的这个节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当成每天工作的背景音乐,是这份寒冷、薪水微薄且内容单调,无法燃起一丝工作慾望的晨间作业中,唯一的秘密特权。
「你喜欢这种音乐吗?」
清道夫询问着。青年闭着残存的一只眼睛,仍保有原形的单侧脸颊流露出看起来相当安心,如同倾听故事入睡般的小孩神情,接着又一动也不动。
末得到对方响应的清道夫,感到若干失落的耸了耸肩膀。
「……啊!」
此时,他猛然想起似地跳起身。「等、等一下!水,我现在去拿水来给你!」
不知拿水过来对方是否能喝?在烦恼这个问题之前,应该先怀疑,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还能存活吧?最重要的是,自己才刚将青年残存的些许金钱佔为已有,如果对方死了反倒对自己有利才对。但此时,这些事情全都被他抛诸脑后,清道夫被一股冲动驱使,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跑开。位在数条街外的街口处,有间放置清扫工具的小屋,那里就有自来水。可是,有什么可以盛水的容器吗?
就在此刻,他听见身后传来数个金属质地的脚步声。
基于窃盗者的本性,清道夫本能的飞奔躲进建筑物的阴暗处,偷偷探头窥视。朝霭的彼方出现了五、六名穿着白色神官服的人。那些人几乎与耸立于身后的乳白色城墙融为一体,显得相当虚幻不真,然而却是散发出莫名威吓感的一行人。
(是教会兵……)
清道夫感觉一名神官服装束的人似乎转向自己这个方向,他赶紧贴着墙壁停止呼吸。此时发现腰际的收音机仍传出微弱的音乐,他慌忙切掉电源。
静待片刻之后再度偷偷探看。那群穿着神官服的人将趴在城墙下的青年团团包围,所有人像是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的俯视青年。数声平板的窃窃私语后,其中一人像是处理无关紧要的行李般粗鲁扛起青年,从白色神官服肩膀上瘫软垂下的后脑杓有如无力的人偶。然而,沿着髮丝不断滴落的红黑色血液,却是显明他并非一具人偶的最佳证据。
只不过是增加了一个行李般,身穿神官服的一群人又若无其事的重整队伍,隐没在朝霭的那一头。清道夫躲在墙后屏住呼吸,目送着那群人直到完全消失为止。
被一整片朦胧乳白色包围的光景显得相当虚幻。随着那行人逐渐远离,现实感变得越来越稀薄,只有染上青年头髮的,那铁鏽般的血液颜色,直到最后仍真切的烙印在视网膜上。
事后回想,那些人一定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亡灵队伍。
以常识来思考,感觉青年的尸体动了这种事,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自从目睹亡者将新伙伴带走之后,清道夫更是如此坚信不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