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同时压抑住越来越快的心跳。脸上绝对不能透露出任何端倪,因为这就是需要如此做才能获胜的一种游戏。
「没有人要弃权吗?」
担任庄家的男子询问。包括琦莉自己在内,所有围坐在桌旁的人均默默点头。
「好,那么开牌。」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从庄家的指示,各自摊开手中的牌。大家看似满腹自信,却心情浮躁的迅速环视其它对手的牌;牌型有「联邦军」的同花、三条「武器商人」、两对「锡杖」与「流刑囚」、以及四枚「狙击手」。现场顿时交错着失望的叹息与胜利的口哨声。
「小姑娘,妳呢?」
坐在琦莉右侧、拿到四枚「狙击手」的男子问她。如果自己的脾型比对方差,对方就是此局的赢家。
琦莉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瞥了身旁的男子一眼后,再也剋制不住笑了出来。开脾的对手们均露出狐疑的眼神,琦莉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摊。
「牧羊人」的牌一张、两张、三张、四张……
五张。
对手们望着纸牌,每个人都惊讶得张大了双眼。
怎么可能?不知是谁的低语。头脑坏了吗?又传来另一人的嘟喃。
「牧羊人」的张数越多,牌型就变得越差,是非常棘手且力量最弱的一种牌。然而,唯有同时拿到五张「牧羊人」的时刻,才拥有可完全逆转此游戏牌型强弱的革命意义。
「那么,我就收下了。」
琦莉将置于桌子中央的赌金收了过来,即使如此,她也只是在心中安心地吁了一口气。
琦莉离开赌场后,头也不回的快步穿过夜晚马路上的人潮,就在转入第一个转角、走进静谧的小巷时,她突然停下脚步。
徐徐吸了一大口气;
「……呼……」
接着发出满足的声音吐出气,背倚在小巷内的冰冷水泥墙上。
「我做到了……」
该不会因为是小女生而不让自己参与吧?如果赢了钱要离去时,会不会有一群面露兇相的人挡住回家的路途?琦莉忐忑不安想像了许多状况。最后,她幸运的保住了性命,并带着赢得的钱平安离开赌场。
『哇,真令俺惊讶啊!没想到妳竟然拥有玩牌的天分。』
脖子下方传来满怀感佩的男声。琦莉的目光往下望去,一如往常挂在脖子上的提带前端,垂着一台老旧的小型收音机。
「我还差得远呢。」
这不是谦虚,在纸牌方面深深影响琦莉的那个人,有着一张更厉害、更彻底的扑克脸……虽然他也曾罕见的,在不该失误的情况下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我做到了哦。
琦莉在心中带着些许自豪,重複了这句话。然而,却也即刻涌上一股空虚感。
「我们去和贝亚托莉克丝会合吧。」
强迫自己转换心情的琦莉,靠着些微的反作用力离开了墙壁。『那女人去哪里了?』、「她说要去筹备一些事情。」当琦莉与收音机交谈着朝原来的大马路前进时——
「啊,在这里。」
转角处骤然露出一张探看的脸,那人影开口道。自己与收音机的对话该不会被听见了吧?琦莉吓得全身僵硬而停下脚步。「总算赶上,真是太好了。」男子踩着轻鬆的步伐走进小巷。琦莉依稀记得那张脸孔,对方是在赌场时同坐一桌、看似旅客的年轻男子。
「原本想跟妳聊聊,没想到妳马上就离开了。」
「有什么事吗……?」
琦莉往后退了半步,拾眼回视对方。男子双手往上一举,有如演戏般表现出投降的动作。
「喂喂,没有必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吧?我只不过是想邀请妳一起吃晚餐而已。」男子说到一半,忽然惊讶的睁大双眼说:「咦,妳的年纪该不会还很小吧?几岁?」
「……十六岁。」真是没礼貌的人啊!琦莉心里如此想着,板着脸回应。
「十六!」
男子以走调的声音重複一次。「十六岁,真是看不出来啊……」对方用一只手捂住嘴,露出複杂的表情喃念着:刚才看起来明明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啊,可能是太有魄力的关係吧?
「对不起,如果没事,我能不能离开了?」
琦莉蹙紧眉头、抬头瞪着男子(「看不出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像是要逼对方离开巷子般,方才后退半步的琦莉再度往前跨出脚步。男子畏怯地后退了半步,琦莉当下鬆了一口气。然而,这只是短暂的安心罢了。对方迅速抓住她的肩,将她挡下。
「喂,等一下啊!这么难得的机会,一起去吃顿饭吧?」
「请放手——」
『你这家伙真烦!』
骤然传来一声怒吼的同时,感受到收音机的周围开始膨胀。「下士,不行!」琦莉瞬间大喊,及时阻止了即将释放的强大冲击波,收音机的喇叭隐约飘出微弱的空气。
(糟了……)
紧紧抱住收音机的琦莉,连忙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怎么一回事?是谁?」男子就这么单手抓住琦莉的肩膀,环顾四周搜寻声音的主人。
下上这个笨蛋,真是沉不住气!琦莉在内心抱怨着收音机。她準备趁此时往前沖好逃离现场,于是利用踏在柏油路上的脚为支点,用力一踩——
喀啦喀啦。此时,男子身后传来一个物体逐渐靠近的滚动声响。
「哇!」转身回望的男子突然大叫了一声,想逃开什么似的朝琦莉冲来。琦莉本能往墙边一闪,紧接着,眼前出现一个庞大的四角形物体撞上男子背部。朝前方扑倒的男子,脸部直接贴向柏油路面。
滚过来的是一个绑在小型拖车上的大行李箱。行李箱将男子撞飞后立即变换路线,一阵摇晃倾斜后又补上一记,横倒在男子背上。
(啊……)
琦莉背贴着墙,怀抱若干同情的低头俯视脚下男子的后脑杓。
「好痛,搞什么啊……」
男子按着擦伤的脸颊从行李箱下踉舱爬出,一脸愤恨的转过身大骂:「混帐,搞什……」但是才说到一半便骤然住嘴,他惊讶得睁大双眼。
琦莉追随男子的目光拾起头,同样也是一脸讶然的她,身体不禁往后一缩。
在左右都是水泥墙的小巷入口处,伫立着一位只手插在腰际,摆出一副尊贵姿态的人影。从大马路照过来的街灯形成了逆光,将人影的轮廓映成一个清晰的影子。在那漆黑人型的脸部中央,一副有如巨大昆虫複眼般圆滚滚的螺旋眼镜,正绽放出怪异的光芒。
插图011
「你不知道『有如橡皮糖的男人惹人厌』这句母星哲学家的名言吗?」
戴着螺旋眼镜的人影发出凛然的女声。
「你也知道人家不想理你吧?那就赶快滚!」
「什么,这与妳无关吧?一身怪异打扮——」
「什么?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喀!靴子的后跟往地上一叩,螺旋眼镜向前踏出一步。男子被那股气势震慑,于是将抗议之声吞下。
「共同语言听得懂吧?你的耳朵与脑袋有好好衔接在一起吗?如果没有,让我剖开那空空的脑袋帮你接上吧!我一直很想尝试外科手术看看。」
人影又踏出一步,跌坐在地的男子咽了一口口水往后退。「真拿你没办法,我再重複一次,如果还听不懂,看来真的得剖开头才行了……」昏暗小巷内回蕩着令人骚然不安的低沉女声,螺旋眼镜瞬问射出强烈的光芒。
「赶-快-滚!」
「可恶!」
男子尚未将女子的话语听完便迅速跳起,半俯着身朝小巷反方向的出口奔去。
「咦,这么容易就放弃啦?想搭讪就得更有耐心啊——」
对于男子逐渐消失在水泥墙之间的背影,女子感到无趣的抱怨。
「真是软弱,我只不过是稍微恐吓一下而已!」
『俺也觉得是妳那一身打扮将对方吓跑了……』
收音机无力的吐槽那名将螺旋眼镜后的目光投向小巷底,嘴里边发着牢骚的女子。琦莉也在心底大表赞同,身体离开墙壁后重新仰视眼前女子的装扮。
那头注册商标的金色长髮被包住头部的丝巾掩盖;有如侦探穿着的系腰风衣衣领立起;最要命的是,脸上那副遮住了大半鼻子、宛如厚瓶底的圆形眼镜——怎么看都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怪人。若非彼此认识,连琦莉也会极力避免与对方扯上丝毫关係。
「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很完美吧?」女子流露出骄傲自满的模样,挺起胸脯回应。
「完美……」
之前说要去筹备一些事情,恐怕就是指这一身变装吧?琦莉知道,对方应该是为了怕在镇上被人认出。若是基于这个理由,那的确是非常完美,然而,总觉得她另有目的。
对于无法判断该如何响应,仅是漠然回视自己的琦莉,女子也不想继续探究答案为何了,「算了。」于是主动中止话题。
「对了,倒是妳,赚到钱了吧?」
「赚到大致所需的金额了。」
所需金额包括今晚的住宿费、前往目的地的车资还有些许生活费。赚到当下需要的最低花费时便收手,然后离开赌场;除此之外没有赢太多钱的必要。这是琦莉的纸牌师父(虽然并未具体传授她什么)所抱持的态度。然而,戴螺旋眼镜的女于似乎毫不认同这种态度,她不满的噘着嘴抱怨说:
「为什么这么快就收手啊?应该趁赢的时候好好大捞一笔啊!真是靠不住的孩子。」
嘴上无理的发着丰骚,将倒在地上的行李箱拉起。琦莉以为女子要自己拖拿行李,没想到对方却一副理所当然的将行李一把塞给她。琦莉不禁伸手握住拖车的拉杆,心情複杂地叹了口气。琦莉的行李只有一个顺便绑在拖车上的运动袋而已,即使行李箱的容量颇大,但两边却已呈现异样的隆起,锁扣几乎快蹦开,里面全被贝亚托莉克丝的物品(主要为衣服)所佔满。
如此凄惨的行李箱,正是贝亚托莉克丝顺道绕去西贝里购物街上冲动採购的成果,而代价就是,旅费在抵达目的地前就已经捉襟见肘。最后,由于搭霸王车的行径败露,因此在计画外的中途车站被赶下车。为了早点摆脱连今晚的住宿费也毫无着落的窘况,琦莉只好至赌场放手一搏。
「走喽!赶快去找间旅馆、窝在房间里,明天一大早儘速远离这个城镇。啊,这身打扮让我心浮气躁,所以我才说不要在这个城镇下车嘛!为什么非得选在这个城镇将我们赶下车啊!」
贝亚托莉克丝的字典里,恐怕没有「自作自受」这个词吧?琦莉连忙拉着行李,追赶着边嚷嚷边迅速跨步前进的贝亚托莉克丝。
『那女的到底是凭什么,经常摆出一副了不起的姿态啊?』
「我也不知道……」
『真是的,不死人是怎么搞的,难道每个人的性格都有无法修正的缺陷吗?该不会是再生的技术存在着某种根本的问题吧?』
「……」
琦莉对于这个话题没有任何响应,只是拉着行李环顾夜晚的街道。
虽然此处是离西贝里教区中心相当远的边境城镇,然而城镇的氛围却深受西贝里这个商业都市的影响,显得极为开放,即使到了夜晚仍旧热闹非凡。此外,由于这个古老的城镇採用近代的区域划分方式,因此耸立的建筑物相当新颖。只有在众家屋顶另一头可以略微见到的中央广场钟楼,仍保持着老旧的建筑模样,宛如融入街灯隐约映照的蓝灰色夜空般伫立着。
琦莉的目光转向走在斜前方的贝亚托莉克丝,大概是发泄之后内心终于感到舒坦吧?她紧闭着嘴默默步行,那隐藏在厚重眼镜下、直盯着钟楼顶端的蓝色眼眸深处,笼罩着琦莉无法探知的凝重神情。
这里是离西贝里教区有段距离的城镇——土鲁斯。
曾发生在历史上被称为「狩猎魔女」或是「土鲁斯大火」的小事件,因而家喻户晓的这个城镇,过去曾居住了一名女不死人。
就在今天,那名女不死人于事件发生的数十年后,第一次,非自愿的再次造访这个城镇。
§
在灯光闪烁的妆点下及人群的喧嚣声中,琦莉与贝亚托莉克丝并肩站在热闹的中央广场入口,哑然伫立了数十秒。
在斜下方的灯光投射下,夜空中映出耸立于正前方的青白色钟楼。通往钟楼的道路两侧,是一整排挂着模拟「狩猎魔女」某场景浮雕的土产店招牌。除了与浮雕相同设计的纺织品、酒壶或驱魔环之外,还有魔女派、魔女糖果等,甚至也有辅以夸张手势朗诵着魔女传说的人。
一个小时前在车站附近找到了今晚投宿的旅店。由于时间尚早,旅馆老闆建议不妨参观完钟楼后再吃晚餐,于是琦莉便劝诱兴趣缺缺的贝亚托莉克丝:「反正都来了。」因此两人再度出门
(不管怎么说,琦莉知道贝亚托莉克丝相当在意那座钟楼)——
方才的景象正是她们在此处见到的光景。
在「土鲁斯大火」中完全烧毁的教会建筑物,已经全都移往他处重新改建了,因此这里并不属于教会的管辖範围。奇蹟般未被烧毁的钟楼则因为盛传有魔女的怨灵出没,因而吸引了许多利用这个传说的生意人前来。于是现今便发展成,锁定来往西贝里与北海洛的旅客为目标的知名观光胜地。
儘管这里不是教区,但也勉强算是西贝里的乡下,或许商人的精神也延伸至此生根了吧?
「真不敢相信,如此充满朝气的城镇曾发生过『狩猎魔女』的事件。」
啊……
由于步行在招揽顾客的声音、宏亮的朗诵与吵杂的观光客交织而成的喧嚣中,可能是逐渐感染了欢乐的气氛吧?不禁脱口感叹的琦莉随即感到后悔,她窥视着走在身旁的贝亚托莉克丝。螺旋眼镜下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正张望着四周,至少表面上并未露出不悦的神情。她轻鬆地点头回答:「就是啊——」
「恐惧或是猜疑心这种负面情感,往往在霎那间就会传染开来。仅仅一个晚上,整个城镇就彷佛被集体催眠般完全走样。」
贝亚托莉克丝的视线随意望着某处,以平淡的语气补充了这句话。「贝亚托莉克丝……」琦莉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想不出适当的一言词而陷入尴尬的沉默。
为什么都没有联想到呢?琦莉想起自己在东贝里的宿舍时,也曾被视为魔女之事。她并不清楚谁是始作俑者,随着未顾及他人立场的恶意广泛散开之际,流言莫名其妙的具体化,发展成宛如事实的状态。最后,在新学期开始的前一个月,琦莉在宿舍中理所当然的被孤立了。
这么说来,她最近早已忘了这些事。这些就像是出生之前的事情般久远,然而自己从寄宿学校被带离至今也还不到两年。不,应该已经两年了……
「喂,我想过了。」
此时,身旁的贝亚托莉克丝开口。「嗯,什么事?」琦莉将内心的思绪拉回,客气地询问。贝亚托莉克丝的螺旋眼镜仍仰望着沿路招牌上的浮雕。
「妳不觉得,他们应该分一点红利给我吗?」
「啊?」
贝亚托莉克丝的语气相当认真,没想到说出口的竟是这种事。琦莉的声音中流露出错愕。
「因为现在这些人能靠魔女的相关物品赚钱,全都是拜我所赐啊!而我却过着得为一个晚上的住宿伤透脑筋的超贫困生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啊?我绝对有权利要求他们分红。」
会变成超贫困生活,全都肇因于贝亚托莉克丝的浪费习性,况且为住宿费伤脑筋的也不是贝亚托莉克丝,而是我啊……斜瞪着正握紧拳头髮表声明的贝亚托莉克丝侧脸,琦莉完全失去了回应的力气。她叹了一口气挪开眼神,或许时时刻刻为对方设想的自己就像个傻瓜吧?
琦莉漫不经心地眺望耸立前方的钟楼。
三束灯光从斜下方交错投射,映照在夜空的景象赋予人们无限的幻想空间。但眼前所见的影像,似乎也存在着某种恐怖的氛围。
「——?」
琦莉感觉钟楼顶端似乎有个人影,顿时吓了一跳。
她仔细端详,砌成拱形的钟楼窗户内,仅吊着一个不再发出响声的古老大钟,除此之外并未见到其它的可疑物品。大概是樑柱或什么东西的影子被灯光映照,投射至大钟上了吧?
「贝亚托莉克丝,我肚子饿了,我去买点东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