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所突破的夜晚

早上，淋浴。

在喷雾式的水流中洗了头，轻快地哼着歌。洗髮精是外国制的高级品。

会起很多的泡沫，还带着一点玫瑰的香味。

玫瑰。

他喜欢这种花。

「呵、呵呵呵。」

二之宫速彦沙沙沙地洗着头，嘴角不禁放鬆露出了笑容。他的身材非常地强壮。

肩膀很宽，全身上下锻炼过的肌肉看起来不像是日本人的身材。莲蓬头放射出来的水流流过他那均匀日晒过的皮肤，然后落在蓝色的磁砖上。不管他再怎么忙，每个礼拜一定会到健身房去运动个两次流流汗。

在国外的商业场合上，一个有节制的匀称身体，就表示你能够做好自我管理。这可以说，就像是一张证明一样。

他从不多喝酒，也不暴饮暴食。

这是商业菁英速彦的做事方式。

「呼。」

洗完澡，他把水龙头关紧。

他赤脚走在磁砖上，走到铺有软绵绵地垫、超级豪华的洗脸台。他从白色的架子上拿出綉有品牌标誌的毛巾，以吸水性惊人的材质，仔细地拭去身上的水份。用完的毛巾则是丢进了木篮子里。

用负离子吹风机吹乾了湿掉的头髮，用刮鬍刀颳了鬍子，又用柑橘系香味的整发剂弄好髮型，在身上擦上适量的古龙水。二之宫速彦在镜子前露出微笑，张开嘴巴。

排列整齐的白色牙齿闪闪发光。

他在练习笑。

然后从不同的角度看着自己。

「嗯。」

他倒不是自我感觉良好。而是就像在检查商品一样，他也正在仔细检查所谓自己的这个生命体，确认每个部位，每个环节。眼睛下方有没有黑眼圈，脸色好不好?有没有露出会让别人不快的表情。

这是一个简单的健康检查，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上紧发条的晨间仪式。

「好，今天也没问题。」

速彦轻轻地用双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干劲十足，穿上浴袍，慢慢地走出浴室。

换上丝质四角内裤，套上黑色袜子，穿上白衬衫，套上长裤。速彦搭配衣服是很有品味的。亚曼尼，也就是所谓的高级西装基本款，他都能穿得十分优雅又自然。搭配手錶或领带这些小东西他更是拿手，这不经意的时尚感，甚至让他得到过职业设计师的称讚。

早餐前他会先简单地看完三份报纸。虽然有人觉得新闻只要看网路得到的情报就已经足够，但对速彦来说，他觉得包含『适当多余』情报的平面媒体也是必须的。

当然，他也会利用电脑或手机之类的工具查询商业必要的情报。

到公司之前，早上他会先使用私人信箱检查邮件。大约浏览过一遍朋友的来信，或是优先顺序较低、但跟公事有关的信件。

途中——

「哼。」

他的嘴角浮现冷笑。

「哼。」

那是他称为『草三号』、主要用来私底下进行谍报工作的人所写来的报告。

他阅读着报告上的内容。

「哼哼，咯咯，因为没有了家，所以就要去别的女孩家长住吗?咯咯咯，这是你的选择吗?是吗?是这么一回事啊?外神雅人同学，也就是说，你逃走了啊?逃离了我……也逃离了良子。」

他的肩膀抽动，一拳打在桌子上说道：

「赢了!这场比赛是我赢了!」

这就是所谓的胜利凯歌。

二之宫速彦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露出爽朗的笑容出现在餐厅。他看了已经坐在餐桌旁的继母一眼。

「早安，妈妈。」

他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浏览资料花了我一些时间。」

「……」

二之宫麻子很优雅地将撕下来的麵包送进嘴巴里。

「呵呵。」

她微笑着。

「早安，速彦。」

她明快地回应。

「今天天气很好呢。」

「是啊，真的很好。这么好的天气，去上班真的是很浪费呢。」

速彦把椅子拉出来，坐下来回答。以大财阀二之宫家的餐桌来看，这顿饭实在是俭朴得可以。

在六个人就会满了的餐桌上，只有麵包、汤、沙拉跟炒蛋。

餐厅本身大约是十个榻榻米大小。

这里是真的只有家人才能进来的私人空间。

「……你什么时候要回美国?」

麻子微笑地问道。

顺带一提的是，这些早餐并不是专属的厨师或是佣人做的，而是大财阀的总裁夫人，麻子本人做的。

『在孩子的成长之中，必须要使自己成为榜样。』

『身边周遭的事情是一切的基本。』

这是麻子娘家高天家的家训。二之宫良子之所以能够家事全能，绝大部分是因为从小就受母亲很多的薰陶。

长相看起来有点严肃，穿着和服的样子十分优雅，二之宫麻子没有女儿良子那种温柔婉约的感觉，取代而之的是全身上下有一种沉静的威严。随着年纪增长，她的美貌也越显聪敏的感觉。

速彦回答：

「明天回去。」

同时将牛奶倒进杯子里。对速彦来说，麻子是他父亲的再婚对象，他的亲生母亲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上了小学之后隔没多久，麻子就以他父亲第二任妻子的身份嫁进了二之宫家。

『是个很年轻又漂亮的人呢。』

速彦当时的感想是这样。但过了一阵子之后——

『原来如此，不是一般普通的年轻女性呢。』

他苦笑地有了更多感触。

『爸爸也很辛苦吧……不，正因为如此才选择了她吗?虽然有听过高天家女性的传闻，但包括那种保护欲还是坚强的程度在内，的确是了不起啊。』

速彦有了这样人小鬼大的感想。

儘管还是个小学生，毕竟他也是在名门·二之宫家被灌输帝王学的少年。成人社会的事他都学得差不多，也能正确地理解。当时……虽然脸蛋看起来还很稚嫩，但二之宫速彦是很酷的。

而且，还充满了野心。

『身为二之宫家的人，我已经取得了长子的地位。』

他叫着这位新来的女性『妈妈』，一边在心里想着——

『问题是，这个人要是生了孩子的话——』

要叫麻子『妈妈』，其实他没有什么抗拒感。因为他根本不太记得自己的母亲，而且他也马上就了解，麻子拥有足以当一位『妈妈』、值得人尊敬的人格及温柔。

麻子对速彦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对待，也没有把他当成小孩子来看。她很确切地看穿他的个性，确实地把他当作是一个完整的人格，当作是二之宫家的长子，看作是在二之宫家里的前辈，很有礼貌，很有分寸地面对他。

对当时算是很会算计又理智的速彦来说，跟麻子相处很舒服。

那种距离感……

『不愧是爸爸所选，果然不是一般的女性。』

让二之宫家的长子有了这样的想法。而麻子对他也不是无情地不予理睬，虽然有时候她会严厉地斥责速彦，但相对地，她也会摸摸他的头拥抱他。对早熟的速彦来说，这举动有点害臊，但相反地他也很高兴。然而——

『高天家的传统。那可麻烦了……』

同时他也聪明地打了算盘。

在日本的名门之中，像高天家如此充满谜团的一族还真是少见。他们的总资产到底有多少，拥有什么样的人脉，就连一开始的由来也几乎没有人知道。

高天一族自己是有几家以实际名字经营的系列企业，但规模并没有很大，从这些企业得到的经常性利益（这是跟巨大财阀二之宫家相比之下的情况）也很小。

毋宁说，非表面经济活动的财政界之外，宗教界、言论界，甚至连国外知名人士、王族等等，那些複杂的人脉跟影响力才是他们的真正本领。

只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

那就是他们是很明显的女系家族。

高天一族的女性所生下来的孩子，几乎都是女孩（这件事本身也是高天一族不可思议的一部分）。大致上来说都得要嫁到别人家去（其中也有丈夫入赘，继承高天之姓的人），但却一点脉络都没有。从高天家的女性在结婚时点上，选择的是没有将来性的艺术家、学者、音乐家甚或是普通的上班族来看，就可以知道他们并没有特别想要扩展他们的霸权。这对典型名门二之宫家的一员速彦来说，他很难理解高天一族这样的作法。

一般来说，婚姻对于地位崇高的名门来说，是扩大自己势力时很重要的一种战略。

特别越是女系家族，越得要慎重把握这种好时机才对。

以前的哈布斯堡王朝就是典型的例子，藉由多次与各国王族的婚姻，他们成为了欧洲最大的名门。

然而——

高天一族就像是对一族的荣华富贵一点兴趣也没有似地，他们甚至推崇跟自己利益一点关係也没有的婚姻。而且只要一结婚，就会改姓对方的姓氏，因为没有採取全体统一的行动，所以儘管他们在背后拥有掌握日本政治经济的势力，但整体的形象却很难捉摸，形成一个特殊的集团。

但高天一族奇妙的地方是，如果年轻男性的志向是当政治家，在还没有特别萌芽的时候跟高天一族的女性结婚的话，就会渐渐崭露头角，爬上大政治家的地位。这种情况常常看到。

虽然不是绝对，但『男性』选择高天一族女性当伴侣，才能开花结果或是出人头地的情形很多。不知道是本来就因为素质很好才会被高天一族的女性选上；还是藉由跟高天一族的女性交往，而得到她的庇护跟支援，使得男性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呢。

恐怕两者都是吧，高天一族的女性，简单来说……

就是『贤内助』。

而且还是非常彻底的贤内助。

『所以当时选择了爸爸的这个人，是一点打算也没有的啊。』

当时的二之宫速彦是这么想的。

二之宫财阀这个巨大经济集团的总裁跟高天一族（麻子本来是高天系列企业的社长千金）的婚姻，对于日本财政界会有什么样的影响，聪明的麻子不可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然而，她却完全没有考虑经济霸主的二之宫配上人脉超群的高天，两者合体会引起多巨大的利害关係，麻子抛下了这一切。

『因为我喜欢他。』

只因为这个理由就跟速彦的父亲结婚。速彦本来是完全不相信的。有一种说法指出，高天一族这个名门，是从四百年前日本这个国家成形时就存在于此，延续至今。因此，儘管麻子是他的继母，但速彦却完全不了解这个人。

只不过，当时的速彦可以推测出一件事。那就是：

『只有继承高天之血的人，才能行使高天的力量吧。』

换句话说：

『没有高天血缘的自己，无法跟高天的人脉接轨。也就是说，只有这个人生下来的孩子才能同时继承二之宫跟高天这两个姓氏。因此，看情况，二之宫的姓氏也有可能被抢走，会成为我最大的障碍。』

他的脸色有点苦闷。

『算了，无所谓。反正还有时间，我就确实地增加我自己的实力，总有一天会让你们看看我才有适合当继承人的实力。』

小学生的速彦是这么想的。

他对父亲或继母，甚或是之后要诞生的妹妹（也有一点可能性是弟弟），一点负面的情绪都没有。

速彦本身的人格个性虽然有点问题，但倒是在这个年纪就深刻地了解到什么是『光明正大』。他为了磨练自己的实力，国中时期就到美国去，选择就读当地的名校。

他努力地念书，决定在高中毕业之前都不回日本。

速彦干命地吸取知识、拓展人脉，同时透过运动锻炼身体，他很清楚，强壮的身体跟健全的精神是一个菁英的必备条件。同时跟几个女性传出绋闻也是这时候的事。

速彦并不是木头，他也有好奇心，想要了解女性这种生物。

在这期间，父亲写信告诉他妹妹诞生的事情。悠閑地坐在宿舍里房间的椅子上……

『真的是女孩啊……高天一族的血缘真是厉害啊。』

他苦笑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儘管是妹妹，我也不能大意。要继承二之宫家的，只能是身为长子的我。』

同时，他也绷紧神经，继续努力锻炼自己。

然后，命运的那一天来临了。

念书到一个段落，速彦决定準许自己暂时回国一趟，在自己家里，他终于要跟拥有一半血缘关係的妹妹见面了。

在那之前……

『不只是二之宫家，高天家的力量总有一天也会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