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出生时,她的体内就蕴藏有强烈的灵力。在幼儿时期,她就能将念力灌入纸扎人偶,让人偶宛如手偶般地动起来。用蜡笔画出脸跟衣服的六个纸娃娃,会乖乖地在桌上跳起整齐漂亮的大腿舞。
三岁的她看到这画面,开心地拍着手。
但她的父母脸上却露出複杂的表情。
硬要说的话,母亲的样子看起来很愧疚,父亲则是一脸苦笑。
他是这么说的:
「果然是有血缘关係啊。」
父亲的名字是天草洋平。
母亲的名字是天草密音。
儘管与灵能者名门扯上关係,但洋平跟密音看到独生女展露灵力却不是很开心,这有几个理由。
因为,当时他们夫妻跟天草家是刻意保持距离的。
两人最初的邂逅是因为在大学研究民俗学的洋平,向身为天草家一分子的密音进行访问调查。洋平虽然年轻,却是个才华洋溢的研究学者型人物,所属的研究室教授对他的未来充满了期待。另一方面,密音当时还是高中生,每天过着平凡无奇的学校生活。洋平是透过共同的朋友才认识了密音。
洋平一开始看到这个外表很普通的少女,感到有点困惑。因为她怎么看也不像是拥有『真正』咒术力量一族的一分子。但是,洋平的困惑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密音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些许能力之后,洋平便对密音完全改观。
她是货真价实的灵能者!
洋平直觉如此。
密音闭起眼睛,轻轻一挥手,放在研究室桌上的铅笔突然变成一条蛇,橡皮擦变成了青蛙。在睁大了眼睛的洋平面前,那只微微带点蓝色的蛇,吞下了缩成一团的小青蛙。然后,密音再度吟唱简短的咒语之后一挥手,蛇跟青蛙都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原来的橡皮擦跟铅笔。
不过,只有一点跟原先不同。
铅笔不偏不倚地刺穿了橡皮擦的正中间。那是洋平从未见过的幻术。洋乎拿起这个结合了橡皮擦跟铅笔的东西,不停地用手指头抚摸着两者的接合处,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红。
密音只是露出了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暧昧微笑。
在那之后,洋平便不时来採访密音。他的兴趣从密音身上扩展到了密音本家的天草家。基本上,洋平可以接触到完全不对外敞开大门的天草家内部,探索本家的领域,得知真正的心声,这些都是因为有天草本家三女密音的协助。
后来,洋平曾经问过密音当初为什么肯帮自己这么多忙。她只是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如此说道——
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知道将来会跟你结婚了啊。
乍看之下,会觉得密音很朴素,个性内向,即便熟稔了之后,她的个性还是让人觉得很神秘不可解。但是,她几近唐突地向洋平表现出的爱情,却是真心的。
洋平也逐渐地被这样的密音所吸引,等到密音高中毕业时,两人便入了籍。
天草本家只提出一个条件,就是要洋平继承『天草』的姓氏。
因此,洋平等于是入赘到天草家。
几乎从同一时期开始,洋平就不再研究天草家了。他很明确地跟密音的老家划清界线,保持距离。就连住处也是一样,他转到了一所天草家势力所影响不到的偏远大学。
沙代虽然从幼儿时期就开始展现才能,但一开始,她其实是在与灵能力毫无关係的环境下被养育长大的。年幼时的天草沙代十分幸福,一家人住在温暖的南方小岛,父母亲都非常疼爱她。从小父母亲就警告她『不能在别人面前使用灵能力!』,年幼的她也确实遵守这项约定。在幼稚园的时候,即使被兇狠的男生欺负到哭,她也不曾使用过自己特别的能力。
父母亲祈愿她不是一个『拥有特别能力的孩子』,而是一个『普通且温柔善良的孩子』。儘管沙代当初年纪还小,她依然感受到了父母亲的期望。话说回来,这时候的天草沙代可是个超内向爱哭,个性很有女孩子味的少女。
会被男生欺负到哭,也是因为在玩扮家家酒的时候,场地硬是被抢走的关係。年幼的她,没办法真的跟男生硬碰硬对抗。
老实说,只要她有那个意愿,就算对方是大人,她也能以灵力让对方飞得远远的。
父母亲虽然都对她爱哭的个性露出苦笑,但对于女儿遵守约定,忍耐没有使用灵能力这方面,则是给予了大大的称讚。这点沙代也很得意。
本来一家人过着平静无波的生活,但有一天,一个自称为阿灵,浑身流露诡异气息的女性来过之后,这样的生活就结束了。
『密音小姐,请您务必回本家一趟。』
女子向沙代的双亲如此说道。那天夜里,洋平跟密音都面露沙代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彻夜长谈。沙代在隔壁房间,不安地躲在被窝里。耳里不时传来『反正也逃不了』或『但是怎么能把沙代也卷进去』之类的话,以及父亲愤怒的声音跟母亲有如啜泣般的声音。
几乎不成眠的一夜过去后,沙代的父母亲告诉沙代他们的决定。
『我们要回本家。』
就这样,沙代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搭乘飞机,跟父母亲一起搬到了当时还在深山里的天草本家。她得在不管是眼前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环境里生活。
沙代紧紧地抱着布玩偶——之前在幼稚园所收到的饯别礼物,拚命地想要适应这有如暴风雨一般激烈变化的生活。
一切都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在这里,以前有时候看得到、但却被母亲交代要当作看不到的妖怪们,即使是大白天也堂而皇之地挥动着双手,大步向前走。有黑影会挂在栏杆上,也有虚无僧会排队在庭院里行进,仓库里还一整晚响着恐怖的笑声。
沙代一开始会紧紧地闭起眼睛,抓住母亲的衣袖走路。密音则是一脸困扰的模样。
洋平不再笑了。他总是一脸严肃,跟密音吵个不停。有一段时间,密音会试图辩解,但后来就只是阴沉地低着头,这反而让洋平更加生气。有一天,洋平把手上的书丢向密音,大声地斥责她。书角撞到密音的额头,血从她的髮际滴下,但密音还是一副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样子保持着沉默。她没有哭,也没有生气。沙代看不下去,大叫着介入父母两人之间,洋平才回过神来,一副很尴尬的表情别过头去,不看自己的妻子跟女儿。开朗的父亲跟温柔的母亲,到底都到哪里去了呢?
自从来到了天草本家之后……
一切就都变了。
儘管年纪小,但沙代能够体会父亲的苦恼。他自从来到这个家之后,就断绝了一切的社会活动。被迫辞掉了大学的工作,也远离了研究活动。对性格勤勉的洋平来说,从早到晚过着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他一定感到很痛苦吧。相对地,母亲应该是回到了娘家所以觉得很放心,感觉过得很舒适。就如同野生动物将自己安置于最适合自己的环境之中,她的动作、眼神都是沙代未曾见过的。
父亲跟母亲对沙代都很温柔,但他们两人之间的鸿沟却是致命地逐渐扩大。沙代很努力地介入两人之间,想要撮合他们。她要求自己儘可能扮演好有如连结木材与木材之间的角钉一样的角色。
但是,两夫妻终究越走越远。最后,洋乎跟密音几乎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见面。
不可思议的是,只有在这个时候,洋平跟密音才会像以前在南岛生活时一样,露出安稳的笑容。自始至终,两人总是温和地谈笑。因此沙代十分珍惜吃饭时间。
对当时的沙代来说,『幸福』就凝结浓缩在这段时间里。
平稳用餐的画面,成为了家族羁绊的象徵。
围在同一张餐桌的人……
沙代称之为家人……
被埋在砂子里的沙代,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想起了以前的事。那是一个令人怀念的梦,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幸福的餐桌。
如果能够一直待在这里,持续做梦直到腐朽的话,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但是——
「!」
沙代突然睁大了眼睛,将手往上伸。她不能在这种地方认输。
她勉强地调整身体的姿势往上爬。
拚命地往前游。
爬出砂子的她,瞪着前方。对她来说,这次的决斗不过是个半途经过的中继点而已。
她要变得更强才行。
抖动着身子的吉娃娃,也跟着她身后爬出了砂海。沙代轻轻地露出微笑,低头看着吉娃娃。
每走一步,沙代的脚就陷入砂子堆里,但她还是努力地向前走。整个走廊都堆满了砂子,天花板变得很近,只要稍微往上跳一下大概就能碰到日光灯,灯光一闪一闪的。为了寻找自己唯一相信的伙伴,沙代大声叫着这个男生的名字。
「通!你在哪里?通!」
没人回答,身后的吉娃娃也发出吼叫。但是,被砂子掩埋住的楼层只回蕩着一片寂静。
通还被埋在砂子底下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得赶快把他挖出来。
沙代紧咬着嘴唇,想要用灵力吹开这些砂子。
但……
「唔。」
她的身体一晃,就好像是贫血般眼前一暗。糟了!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太迟,沙代整个人往前倒,瘫在砂堆上。连忙赶来想要帮助她的吉娃娃也摇摇晃晃地倒下,最后终于昏了过去。
「我忘了……」
沙代懊恼着自己的粗心。
「砂入道的砂子会吸取灵力!」
当她被捲入奔流的砂子时,就等同于不停地出血。灵力被一颗颗的砂子所吸收,身体几乎快要动弹不得。
意识逐渐远离。
终于……
「唔……」
沙代的眼前一黑。
少女跟吉娃娃倒在砂堆上。一个人影随着沙沙声走上了砂堆。
那个人沉默地低头看着沙代,小小声地喃喃念着……
「~」
……看起来像是在微笑。
但也像是有杀意的样子。
那个人一挥手,身影轻轻地覆盖住沙代跟吉娃娃。就算这个人对她有杀意……
沙代也无能为力。
同一时间,外神雅人正陷入失神状态。
「好,走吧。吉儿!我们去把吉儿找回来!」
话说回来,他提到的前者吉儿,是他认为是吉儿,但其实是怪物的家伙。
后者的吉儿,才是被抓走,真正本尊的吉儿。儘管精神状况已经残破不堪,自我几乎完全崩坏,但他还是没有忘记要把吉儿找回来的目的。这一点虽然很了不起,但『跟吉儿一起去把吉儿找回来』的矛盾,已经被他丢到一边去了。
他的身旁……
「喔!走吧!雅人!」
有怪物靠近。
「呀啊!」
雅人反射性地想躲……
「哈哈哈!」
但怪物又更拉近距离。
「咿。」
儘管表层意识告诉自己那是吉儿,但灵魂深处还是出现了抗拒反应。
「咿啊啊啊啊啊啊!」
发现到怪物从后面追上来之后,雅人跑得更快了。
相较之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物露出了非常爽朗的笑容追上来,同手同脚的动作看起来很噁心。左、右、左、右,他的身体交互晃动着靠近雅人。
「等一下,雅~人!」
他的身体构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追上来的样子简直就像轻轨电车一样迅速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雅人顾不了形象,只能拚命逃跑。不停地跑,没命地跑,偶尔眼前还会有参加决斗的人挡住去路。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快让开!」
错乱的雅人撞开这些挡路的家伙。
「快让开!你妨碍到我示爱了!」
二之宫速彦的大鎚子轻轻鬆鬆地就把碍事者一扫而空。身后的托托则是手捂着脸跟着一起跑。
这一幕,宛如是一幅地狱绘卷。
沙代惊醒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已经经过多久,但回过神时便发现自己背靠着墙壁,她坐起了上半身。
「啊?」
她的意识有点混乱,没记错的话,昏倒前她应该是走在走廊的砂堆上。但眼前看出去,砂子已经一扫而空,沙代轻轻地抚摸着走廊上的地板。
地上还黏着一点砂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并没有因为自己没事而放心,反而觉得恐怖。
这是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紧张地转头。
『啊呜~』
身旁的吉娃娃举起牌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它好像是现在刚恢複意识。沙代想要找通,但通并不在她身边。
这时……